《洛城》第七章 華敏的心事（三）

在華馨的印象裏，王俊峰就是個書呆子，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做那些永遠做不完的研究，一般人望而卻步的複雜經濟理論卻是他的迷宮和城堡，深陷其中，其樂無窮。

 

而且，王俊峰也不像搞“師生戀”的人。如果換作國內，大學教授也許很容易和自己的女弟子有染，不僅有著近水樓台的地理優勢，而且常常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年頭誰還介意男女授受不親？可是，王俊峰所在的商學院本來就沒有幾個女生，那些美國女孩對他這瘦弱的“東亞病夫”也不會有興趣，而他親自指導的幾個研究生，華馨都見過，幾乎都是男生，僅有的一兩個女生，按照客氣的說法，她們長得的確像女博士。

 

前兩年，王俊峰也不是沒有動過海龜的念頭。所謂的“千人計劃”和“引進學者”還是吸引了不少在美學有所成甚至功成名就的專家型人才。這些歸國人才中，有的是為了報國，還有的則是為了啟動資金，為了榜上有名，也為了衣錦還鄉。按照中國人的傳統，就算在外麵官做得再大，名氣再響，沒有榮歸故裏，回鄉省親這一道程序，總覺得成功不完整。所以，當王俊峰無意中拿到一個海歸高校的機會時，他還是相當動心的。

 

但是，華敏極力反對，因為從她所有聽到的看到的海歸故事裏，丈夫回國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國內的年輕姑娘們一排又一排，個個敞胸露懷，誰能抵製這種誘惑？她幾乎可以想見，王俊峰這艘船如果歸航，勢必像泰坦尼克一樣沉沒，將他撞沉的不是冰山，而是火焰山，美女構築的火焰山。

 

後來，在王俊峰和那所高校來回談判討價還價的過程中，國內正好出了一兩起海歸博士跳樓自殺事件，這讓他對國內高校的用人製度產生懷疑。加上小薇還小，他也不忍心丟下女兒自己回國，於是就打消了海歸的念頭。

 

人們常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這句話在王俊峰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有的時候，華敏都忍不住嫉妒，半開玩笑地跟華馨抱怨，酸溜溜地說，“你姐夫忙起來連電話都不接，但是隻要聽到小薇哭，就像狗聽到主人進門一樣，馬上奔過去抱她，那速度比兔子還快。咱們小時候好像也沒有被咱爸這樣粘著寵著呀？”華馨笑笑，也玩笑著回答，“估計咱爸上輩子沒什麽情人，要有，也是和他相敬如賓的娥皇女英，不像姐夫，上輩子一定是賈寶玉一般的多情種！哈哈。”

 

沒想到，這輩子的王俊峰真就是個多情種。這是華馨看完那張紙上的內容以後的第一感想。

 

薄薄的一頁紙，上麵的文字是那麽情深誼長：

 

“我又想起那天的夕陽，我們漫步在湖畔，你的倩影倒映在波光裏，也蕩漾在我心裏。你還記得嗎？當時，我指給你看那片片白帆，在湖麵上輕輕掠過，劃下一串省略號，正象是我對你的傾慕和思念，一點一點，綿延無邊。。。”

 

華馨猜到這一定是王俊峰寫給某個女人的情書，但又不願意從自己口裏說出這個推斷，仿佛罪名成立，立刻就可以結案陳詞一般。於是，她故作輕鬆地說，“喲，看不出姐夫還挺有文采的，感情豐富細膩，走徐誌摩路線。”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這可是你自己的姐夫！他的外遇證據！”華敏高聲地表達她的不滿。但似乎意識到她們在公共場所，她馬上降低嗓門，接著說，“他感情豐富，我怎麽沒感覺過？別說我們已經是老夫老妻，看著對方能覺得不痛不癢就謝天謝地，就算是他從前追我的時候，也沒有寫過這麽火熱的情書，教我情何以堪？我簡直懷疑當初和他有沒有過愛情。即使有過，現在估計也蕩然無存，什麽也不剩！”

 

華馨心裏又是悲哀又是無奈，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看到華敏疲憊憔悴的臉孔因為傷心激憤而變得有些扭曲，而她額頭上已有了明顯的細紋，雙頰深陷，眼角和鼻翼的斑點也變得明目張膽，仿佛在冷酷無情地宣判一個女人青春不再。

 

最終不是蚊子血就是米飯粒，華馨不由得想起張愛玲那尖酸卻精準的比喻，任她曾是怎樣的如花美眷，紅玫瑰也好，白玫瑰也罷，都敵不過柴米油鹽的煙火氣，慢慢遁入歲月陳舊的陰影裏，變成一碗看不出顏色的醬醋茶。

 

華馨不堪這樣消沉低落的情緒，想要振奮自己，也想要寬慰華敏。於是，她說，“怎麽會什麽也不剩呢？你們有愛情的結晶，有小薇，有親情。你要知道，愛情在不同階段有不同的表現形式。剛開始是激情，甜蜜熾熱，但也充滿占有，控製，嫉妒和懷疑。時間久了，尤其是婚姻進入穩定平淡期，是親情，友情和溫情，就像最好的朋友和家人，也會爭執，意見分歧，但根本的基調是夫妻一體，同心同德。打個比方，愛情的轉化就像燒開水一樣，煮沸之後要保持溫度，隨時加熱，否則等到徹底冷掉，重新點火就比較困難了。”

 

華敏將一縷散落的頭發捋到耳後，若有所思，然後她歎口氣，幽幽地說，“照你這麽說，我和王俊峰之間的水已經冷得快結冰了，難怪他要另起爐灶，重新燒水。其實，我也知道，感情的投入就像銀行存款，哪怕開始存了一大筆，如果隻取不存，餘額也會漸漸變成負數，造成感情的赤字，到最後資不抵債，隻好宣布破產。可是，問題是，感情的投入就算不能完全對等，也必須是雙方共同的行為，如果隻有我一心一意付出，往共同帳號裏存款，他卻拿了私房錢去別家開戶，那我豈不成了愚不可及的傻瓜嗎？”

 

說著說著，華敏的怒火又燃燒起來，憤憤的說，“可笑的是，這幾年，我就顧著忙工作，忙小薇，還要照顧他的吃穿用住。結果他竟然在我眼皮底下出軌，而我還不知道這小三是什麽人！不行，我必須要當麵質問他！”

 

“你先別激動。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也許他就是一時思想上開小差，沒有什麽實質的行動。這一紙情書也說明不了什麽。退一萬步說，即使他是真的出軌，對質之前，你也要先想好準備怎麽辦，是不是原諒他。。。”

 

華馨本想接著問問華敏有沒有發現什麽第三者嫌疑人，但是突然之間，她的目光被不遠處的一個女人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