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馨在清晨的雨聲中醒來,窗外淅淅瀝瀝,一片潤濕。
被洛城陽光寵壞的她,忍不住打開窗門,衝上陽台,貪婪地吮吸這久違的潮濕味道。街麵無人,偶有車輛駛過,在濕潤的道路上留下些許痕跡,轉眼又被雨水覆蓋。此刻,駱誠爽約所造成的失望,就像這雨中的車痕,經過華馨的自我勸慰和開解,漸漸被碾平,淡化,消失,可以忽略不計。
華馨注視著雨中的這座城市,依稀可見遠處高聳的大樓和尚未竣工的腳手架,近處有一個接一個摩登的店麵,還有喧囂落盡的酒吧,都隱沒在曲折的巷弄之間。古老和現代交織的城市。她想起自己初次穿行於新天地卻驀然撞見一牆之隔的一大會址,仿佛看到時代如三歲孩童般興奮地向前奔跑,而他身後是步履沉重的曆史,想要追趕卻有心無力,眼裏有難以言喻的擔心,卻又無何奈何。
“已經過了黃梅季節,居然又下雨了。”季唯準備了簡單的早餐,一邊招呼華馨一邊說,“親愛的,你今天有什麽打算?”
季唯知道駱誠不能來,提出她可以請假陪華馨逛街。華馨婉言謝絕了,因為不願麻煩季唯,她飛在天上的時間多,好不容易可以落地休息,整理安排下一步的工作。況且,華馨也想一個人靜一靜,自己出去走走。在城市裏漫無目的行走是她自我放鬆的一個習慣,可以將鎮日不得閑的大腦放空。
華馨拿了一把傘出門,漫步走在淮海路上。此時雨已經變小,漸漸停了,她索性收起傘, 任雨水順著頭頂的梧桐葉流下,點點滴滴地打在她身上。
她走過一個街心公園,想像城市裏忙碌的人們在這裏駐足休息,適當放慢半拍節奏。那些被雨水打濕的長椅,天晴時是不是坐滿了卿卿我我的情侶?那一棵棵高大的梧桐樹,是不是為樹下練著太極拳的老人敞開綠蔭?
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小女孩打著傘經過,每人拿著一個大油餅,邊啃邊聊天,估計是在上學的路上。她們讓華馨想起自己的從前,少年不識愁滋味的過往,心裏生出許多感慨。
就在這時,一輛車在她身邊緩緩停下,車裏傳來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雨中散步,華小姐很有情調嘛。”
華馨轉頭一看,原來是柯俊傑。
怎麽會這麽巧?他怎會在這裏?這城市也太小了吧。她心中正奇怪,柯俊傑已經打開車門,作出一個請君上車的姿勢。
華馨不好推辭,便坐上車,同時開了個玩笑,“Jason,絳仙的菜裏是不是都放了定位追蹤器?這樣你可以隨時掌控所有食客的行蹤?”
柯俊傑哈哈一笑,說,“華小姐說笑了。如果有什麽機關,頂多是信息解碼器。你難道不認為,政府早就在每個公民身上設定了定位係統?所有信息,盡在政府掌握。”
華馨知道他指的是昨晚他們關於網絡信息管製的話題,笑了笑,沒說什麽。
柯俊傑自己接著解釋,“我住得離這裏不遠。開車的時候看到一個拿著傘卻願意淋雨的人在這街頭漫步,我就想,這人不會是從洛城來吧?對雨水這麽稀奇?開近了一看,竟然就是你!”
他慢慢開車前行,又說,“我記得剛來上海的時候,倍受黃梅雨季的折磨,每天濕淋淋的,連心裏都在滴水,等不及要回洛城。可是,這幾年再回去,就覺得洛城太幹燥,每天都是大晴天,未免單調。”
柯俊傑的話又讓華馨想起Adam的歸“蜀”三段論。看來,像自己和柯俊傑這種久居異地的人,隻有把他鄉作故鄉了。
於是,她若有所思地說,“中國古話說,橘生淮南,移至淮北則為枳。好在人非橘子,我們的生存適應性很強,在哪裏都可以生活得不錯。再說,如今地球是個村,就算飛躍半個世界也不超過一兩天。”
“你說的沒錯。過幾天我就會回洛城,在那裏住上一段時間,說不定咱們可以在大洋另一邊重聚。”柯俊傑講這話的時候,似乎也在想著什麽,嘴角有隱約的笑意。
華馨下車時,柯俊傑邀請她晚上一起吃飯。他的理由是,“你明天就離開上海,讓我盡地主之誼,為你踐行。這樣,等我回到洛城,那裏也多了一個朋友。”華馨推說晚上和季唯有安排。他想了一想,說,“那麽晚上一起喝杯酒吧。你把季唯也約上,讓她給老柯我一個麵子。”
季唯對柯俊傑的邀約很雀躍,比華馨更有參與的熱情。雖然她已經決心不再嚐試煎過頭,嚼不動的老男人,但是工作中潛在的大客戶可不能放過。
可是,當兩人換好衣服,準備出發的時候,季唯突然接到她那香港老大的召喚,要求她即刻提供一份資產組合報告。權衡再三,季唯決定放棄柯俊傑的邀約,因為對她而言,一鳥在手,勝過二鳥在林,這個香港大佬馬上就要把財產轉入她的機構由她管理,關鍵時候千萬不能搞出什麽意外。
“花姐姐,你去幫我搞定老柯!”季唯一邊脫下晚裝,一邊叮囑華馨,“你辦事,我放心。”然後她擁抱華馨,將她送出門,說,“我還得謝謝柯俊傑,有他陪你。要不然,駱誠放你鴿子,我又不得不加班,今晚你一個人,豈不是要冷冷淒淒戚戚?”
華馨別無他法,隻好單獨赴約。她一出門,就看見柯俊傑的車已停在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