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從網上簡略的資料，辛少當然看不出華馨的任何氣質。他隻是出於好奇，給華馨發了個簡短的消息，問她的名字中文怎麽寫，並介紹自己姓辛，“辛棄疾的辛”。
居然還知道“辛棄疾”， 當華馨收到辛少這英文裏夾著中文的郵件， 腦子裏馬上冒出這個念頭。在美國長大的華裔，大多中文能力有限，有的雖然能對話交流，甚至看看新聞標題，但是中文寫作就很成問題了，更不要說成語典故，詩詞歌賦。
接著看下去，Mr. Xin的落款是“Charlie”。原來他叫查理·辛啊。華馨忍不住笑起來，因為聯想到美劇《好漢兩個半》裏那個私生活混亂的喜劇演員Charlie Sheen。看起來，這位“查理·辛”私生活也頗為豐富，照片上的他和美女左擁右抱。華馨不禁皺了皺眉頭，但她還是回複了辛少的問候，用《查理的天使》中的口吻戲虐他，“嘿，查理，有什麽吩咐？”落款是“康乃馨的馨”。
幾番郵件往來之後，二人對彼此的基本情況有了進一步了解。原來“查理·辛”是一個醫生，整形醫生，在明星雲集的貝弗利山開設自己的私人診所。這一點讓華馨略有些失望。整形醫生雖然也拿手術刀，但隻是給人們作門麵上的修修補補。尤其像辛少這樣的隆胸專家，不過是為那些膚淺無知的少女或是絕望無聊的主婦“助紂為虐”，徒勞地用厚厚的矽膠去填她們怎麽也填不滿的心靈空虛。
不過當辛少提起他曾在四川的一家醫院作誌願醫生，為當地的兔唇患者做手術，華馨又對他刮目相看了，同時慚愧自己過於武斷的評判。每個人不都得在理想和現實中掙紮，誰又能夠空談夢想不掙麵包？華馨自己不也是拜倒在那些奢侈品牌的奴隸嗎？
從辛少的角度，他並沒有太大興趣了解華馨的專業方向到底是知識產權訴訟還是交易許可。美國律師這麽多，各種五花八門的法律，各個州還有各有不同，仔細研究起來真是頭痛。再說，以辛少網絡交友的經驗，電話郵件上的交流都比不上直接見麵有效，是騾子是馬先拉出來遛遛，見了麵沒有眼緣，之前聊得再多也白搭。於是，很快辛少就發出了約會的邀請。
第一次見麵，他們約在現代藝術館的咖啡廳，周六下午三點。
通常，這一類盲約也是有些講究的。形式上說，第一次見麵，茶飲咖啡比較適宜，花費低，時間也可長可短，否則一頓晚飯至少兩個小時，如果彼此沒什麽興趣，豈不是要一直對著自己的飯碗來回避大眼瞪小眼的尷尬？從時間上說，周末下午三四點最理想，如果談到興濃，可以繼續共進晚餐，趁熱打鐵，否則的話就速戰速決，還趕得及另一個晚場約會。地點上呢，最好適中，因為洛城地廣，各個小區非常分散，加上交通擁堵，誰也沒有動力千裏迢迢，不辭勞苦地去見一個陌生人，哪怕她是英國女皇。
現代藝術館正好座落於華馨和辛少各自的住所之間。在這裏見麵就更有靈活性了，退可守，進可攻。約會的一方可以從各種藝術展品借題發揮，了解另一方的喜好，審美，價值觀和生活態度。當談話中斷時，雙方均可以索性沉默，仿佛真心在鑒賞某一件藝術品，其實是爭取時間，搜腸刮肚地想出下一個話題。而且，周末的藝術館，人來人往，漫步其中，沒有互相審視好像麵試一般的緊張壓力，讓刻意的約會變得自然隨意。
所以辛少的約會建議正中華馨下懷。隻是她仍不免以自己的女人之心，度對方的君子之腹，哪怕僅從這個安排上猜測，這個“查理·辛”必然是個約會老手吧。
約會那天，華馨剛到藝術館就接到辛少短信，說他路上堵車，會晚十分鍾。華馨自己是個守時的人，可是在洛城，遲到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半個小時都算是準點，一個小時以上也完全正常。遲到的真正原因各種各樣，但人們都會用堵車作借口。
華馨隻希望這老兄不要放她鴿子，就像洛城眾多不靠譜的自由職業者。也難怪，在這個城市裏，時間日複一日過去，沒有雨雪提醒，沒有季節催促，人們往往不記得今天星期幾，約了哪一天。
華馨先到藝術館大廳看了看有什麽新增的流動展覽。大約三點一刻，她走進一層的咖啡廳，飛快地掃視一圈，目光定位在一個穿黑色T恤的男生身上。他正在和一個女孩講話，沒有看到華馨。
這個男生身材瘦削，至多一米七的樣子，正好是典型亞裔男子的六十分及格線。華馨記得辛少的資料上說他5英尺8英寸，看來是故意拔高了些。
網上的數據總是有水分的。華馨的閨蜜們和她分享過網戀經驗，其中有一條，那些號稱39歲的男人絕大部分都超過四十，甚至五十。華馨就曾收到過一個自稱39歲男人的來信，後來發現他其實是48歲，而那個男人還辯稱按照現今流行的標準，四十歲是新的三十歲，那他應該隻有38歲。華馨很想問他那十年的時間是活在狗身上了嗎，但是忍住了自己的刻薄，簡單回複說，她並不在乎年齡，隻是不喜歡撒謊的人。而那個男人不依不饒，硬說人人都會撒謊，男人在自己年齡身高上造假，正如女人會將自己的體重少算十磅。華馨沒有再理他，心想，這兩者能夠同日而語嗎，女人的體重本來就有上下波動，隨歲月心境起伏，從什麽時候開始，男人的年齡身高可以這樣輕易地隨風搖擺？
華馨的內心裏，對自己做人有很高的要求，誠實正直是基本的起點。但經過多年與形形色色不同的人打交道，她也意識到不能用對自己的高標準去嚴要求所有人，尤其不能盯著別人的錯誤不放。從這點上講，華馨還是個寬容的人。就好像此刻，她索性耐心從容地在一旁靜靜等待辛少和那個女孩把話講完。
眼前的辛少和照片上一樣，不能算英俊，但似乎頗有女生緣，和身邊的女生言笑正歡。華馨認出他身上的T恤衫是阿瑪尼的新款，領口處有白藍交錯的隱約圖案，和下麵牛仔褲的藍色搭配得恰到好處，手裏拿著Oakley的太陽鏡，是本地的品牌，不象其他大牌掛著張揚的Logo。看樣子，這個“查理·辛”是個非常講究，追求完美但又盡量想低調的人，華馨暗自推斷。
正揣測間，辛少結束了和美女的談話，一抬眼看見華馨。他麵上笑容尚未淡去，正好接著由華馨受用。似乎是試圖掩飾自己的尷尬，辛少指了指那個已經走開的美女，說，“正好碰到我的一個病人，不好意思，讓你久等。”然後他徑直走到華馨麵前，很自然的擁抱了她，仿佛二人認識已久，接著為她拉開一把椅子，問，“你要喝什麽？我去買。”不得不說，這個 “查理·辛”雖然其貌不揚，倒是很有紳士風度，怪不得讓女生喜歡，華馨對他也不由產生一絲好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