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浦東機場降落時,晚點了三個多小時。上海已是夜色蒼茫。
對於華馨而言,比起這趟遲到的旅行,這點延誤實在不算什麽。經過反複改期,華馨的滬上之行從二月底拖到六月初,比計劃推遲了三個多月。也因為這漫長的拖延,讓華馨遇到駱城,得以度過一段甜蜜的時光。可是季唯早已等得不耐煩,從一開始不停催問到後來懶得再問,以為華馨不會來上海。誰知道,就在她在深圳出差的時候,華馨姍姍來遲。
華馨剛剛把沉重的行李和自己疲憊的身體塞進出租車,季唯的電話就到了。她的聲音還是那麽風風火火,“親愛的,我在深圳還要多呆一天,後天才能回上海。不過沒關係,你就住我那兒,鑰匙留在前台,客廳的茶幾上有我的留言,上網密碼還有廚具衛具怎麽用,都寫在上麵。。。”
“你放心好啦,有任何問題,我會隨時和你聯係。多謝你讓我鳩占鵲巢,雖然我這兩天要獨守空房,孤枕難眠。”華馨聽季唯一條條的交代注意事項,忍不住打斷她開起了玩笑。她想著很快就能和久違的季唯見麵談心,抑製不住興奮的心情說,“別耽心,正好這兩天我也要忙工作,後天晚上我們一定好好慶祝,不醉不休!”
浦西的夜景在華馨眼前漸漸展露真容。她努力搜尋記憶中這座城市的模樣。上一次來上海,還是大學快要畢業的時候,一晃兒十多年就過去了,很多事情很多人都變得麵目全非,就更別提這昔日的十裏洋場,以一日千裏,日新月異的發展速度向前飛奔,就像劉翔的百米跨欄,將很多大城市都拋在後麵。如今,這裏再一次匯聚了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他們中間有多少辛勤往返如候鳥,又有多少短暫停留如蜻蜓,就像自己一樣?華馨的思索抵不住中美之間的時差,她很快墜入夢鄉。
季唯住在靜安區的一棟酒店式公寓,環境幽雅,出門不遠就是法國梧桐掩映下的淮海路。華馨喜歡這裏老派的上海情調,隻是從這裏去位於黃埔江邊的律所辦公室不免要費些周折,尤其是早晨的上班高峰時間。華馨在出租車裏堵了半個小時才抵達辦公室,她在上海的同事Adam已經焦急地在接待大廳等候,一見到她,就連忙拽住她去會議室,趕在客戶來之前做一番溫習討論。
華馨此行的一個重要目的是要拿下一個中國客戶。那是位於江浙一帶的一家民營企業,他們的產品行銷美國,卻也因此惹上一樁專利侵權的官司,被告上美國聯邦法庭。本來,華馨早已不做訴訟業務,但是因為這個客戶是中國企業,而且所牽涉的技術是她熟悉的領域,上海分部的合夥人為了凸顯本所的實力以及對中國市場的了解,也讓客戶放心溝通上不會有障礙,特意要求她來和客戶見麵以增加籌碼,確保在多家競標的律所中,他們所雀屏中選。
Adam一直跟進這個案子,所有的前期調查,專利分析和競聘報告都是他準備的,所以他得盡快幫華馨熟悉案情細節,客戶的期望和他們的進展。過去幾年間,華馨和Adam斷續有些工作上的合作,大多數通過郵件和電話往來,在律所總部也見過一麵,相互之間還算熟悉,偶爾也閑談幾句,開開玩笑。
Adam和華馨年紀相仿,過去這些年的經曆卻截然相反。Adam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大學時開始學中文,對古老的東方文化很癡迷,上完法學院以後特意到中國進修了一年中文以及中國法。當所裏需要擴展中國業務,增派人手,他便欣然請纓,目前已經在上海工作了四年多。
他們和客戶的會麵還算順利,來自那家企業的法律顧問正好來上海開會,順道來訪,他並沒有什麽新的問題,隻是在價格上要求一個更優惠的折扣。按慣例,華馨他們理應招待客戶吃午飯,可是這位法律顧問好像還有別的安排,堅持不就,匆匆忙忙離去。華馨和Adam將客戶送出大樓,就結伴去吃午餐。
午餐在外灘的一棟洋房頂層,俯瞰黃浦江,對麵就是浦東那些著名的高樓,從東方明珠,金茂大廈到環球金融中心。這是Adam選的地方。他在上海住了這麽久,對這裏的吃喝玩樂頗為精通。兩人坐在室外,在陽光下享受西式的午間特別套餐,甚是愜意。
華馨環顧四周,幾乎全是老外。離他們不遠處,五六個女士圍坐一個長方桌,用法語熱烈地交談。而與他們比鄰而坐的一男一女,衣履光鮮,用英語對話,偶爾夾雜幾句西班牙語。華馨如同置身歐洲,感覺頗為新奇,而Adam早就習以為常,一邊遞給她麵包籃,一邊比較這家西餐館和周邊幾家法餐日餐的優劣。
華馨鄰座的那位男士接了個電話,開始講中文,還帶著幾句上海俚語。他抹了很多發膠的頭發,在太陽底下不時反光,讓華馨聯想起三十年代的假洋鬼子形象。雖然這麽多年過去,東西方文化的差異決定了對洋買辦這一特殊群體不變的需求。
尤其是如今的上海,隨著世界經濟中心的東移,吸引了大批外企在這裏落戶安家,爭取新興市場。這些外資公司一方麵追求本地化,積極招攬中國的優秀人才,另一方麵不斷從總部外派高層管理人員來掌控全局,協調各種矛盾差異,努力推行公司在亞太及中國地區的特定市場戰略的同時,也要保證企業文化的整體一致性。
也許是因為使命相同,背景相似,這些外派人員漸漸形成他們自己的社交群體。通常,他們拿著豐厚的報酬,來中國幹上三兩年再回去,籍此增加些當地的經驗,也積攢些提升的籌碼。不同於海歸,外派們隻需要了解中國的國情,而不需要拿出紮根於此的決心重新適應環境,與所謂的土鱉鬥智鬥勇。所以,整體而言,這些外派在上海的生活是相當舒適的,工作之餘可以盡情體驗這個城市的燈紅酒綠,今朝有酒今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