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原來,彼時的駱誠就像華馨一樣,為了麵前誘人的胡蘿卜,甘心做一隻埋頭拉磨的驢,工作占據了他生活裏大部分的時間,爭分奪秒,連刷牙洗臉都快成了一種負擔。他的前女友,他從中學追到大學的女友,曾為他的優秀上進心折的女友,實在不願再做他工作的陪襯,堅決和他分手。用她的話說,“你的老婆就是工作,而我隻是你的情人。你有空的時候才會召喚我。即使我們結婚,這種情形也不會改變。我不想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我需要一個真正的伴侶,而不隻是一個支票本。”
失去女友的駱誠其實很痛苦,但他是男人,怎麽能為了一個女人哭?況且,他已經踏上事業的高速列車,沒有理由停下,即使是為了他深愛的女人。從此,他更加投入的工作,麻木的工作,也為了所有失去的代價。他更加迫切的需要一個證明,證明哪怕失去再多也是值得的。
直到有一天,突然之間,他的母親遭遇車禍而離世。
駱誠五歲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的父親。在他模糊的兒時印象裏,父親總是喝得醉醺醺,也不知道是不是從服役時就養成的習慣,還是退役後試圖尋找的寄托。此外,是父母之間無休止的爭吵,母親怪父親沒用沒出息,父親後悔娶妻生子倍受拖累。每次爭吵之後,父親就甩手而去,幾天也不回家,母親開始還會去找,後來成了習慣,便不再理睬他,再後來,他就再也沒回家。失蹤?死亡?沒有人知道。
駱誠的母親是隨軍嫁到美國的。剛開始連英語都不大會說,可她硬是一點一點地,從零開始,適應異國的環境,先是在一家台灣人開的中餐館打工,後來去超市收銀,最後自己盤下一家洗衣店經營。她用自己勤勞的一雙手將兒女養大,沒有改嫁,也許是因為她思想傳統,也許也因為她被男人傷透了心。
華馨看過她年輕時的照片,非常的漂亮。應該還是有很多男人追求的吧,華馨想,是怎樣的心如死灰才讓她決絕地將所有追求者拒之門外,堅韌地一個人走完前方的人生路?
也許她並非一個人,因為她還有駱誠。從小到大,兒子就是她的驕傲,她的希望。駱誠早慧懂事,很小就幫她料理家事,照顧妹妹, 而且他學業優異,這一點讓他自己的妹妹都相形見絀,有些自卑。當駱誠拿到哈佛的錄取通知,從不當眾哭泣的駱母竟然忍不住落淚,那是喜悅激動的淚花,一點一點落在她麵前的熨衣板上,和熨鬥噴出的水珠一起,化作熱騰騰的蒸汽彌漫開來,將她緊緊地包圍環繞,就好像上天派來的使者,終於給了她,多年來辛苦淒清寂寞的她,一個遲到的親切擁抱。
駱誠擁別母親之後就踏上了他的求學之路,事業之路。他越走越遠,從東岸到西岸,反而是早早嫁人結婚生子,過著平凡生活的妹妹陪伴母親的時間較多,直到她去世。但是駱誠在情感上對母親的依戀是無庸置疑的。他所做的一切,他的優秀,他的成功,都是為了獲得她的一個微笑,讚許的微笑,讓她為他自豪,為有這樣一個兒子自豪。很久以來,駱誠人生的根本動力來自於母親的肯定,這也是他從小就養成的習慣。如果說,嶽母刺字是“精忠報國”,那麽駱誠的母訓就是 —— “你一定要出人頭地”。
不言而喻,母親的去世對駱誠的打擊是巨大的,猶如五雷轟頂。子欲養而親不待。駱誠很後悔將他計劃中的探親假推遲,隻為了一個突然提前的開庭日期,以至於沒有見上母親最後一麵。而她被車撞倒的時候,手裏還提著剛買的魷魚蝦米,要趕在他回家看看之前準備好他最愛吃的台灣油飯。
駱誠的人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可是生活還要繼續,工作也尚未完成。他料理完後事,從東岸飛回洛城。在這趟航班上,他邂逅了一個人,一個改變他命運的法國女人。
“你難道不是沉浸在巨大悲痛中嗎?怎麽還有心情和女人搭訕?”華馨打斷駱城的敘述。怎麽說華馨也隻是個女人,一個表麵上再寬容大度的女人也不免有些小心眼,不能免俗的糾結於男友的前任女友這一類的小細節。
“你呀!”駱誠刮刮她的鼻子,一眼看穿華馨小小的嫉妒。接著,他便繼續陷入回憶。
那段長途飛行超過六個小時,為了自己全程不被打擾,駱誠特意多買了張票,留下身邊的座位。這樣做其實還有另一層原因。他答應過母親帶她來洛城看看,可是這個計劃因為他和女友的分手一拖再拖而沒有履行,所以在他心理上,這個位置是留給母親的,為了他不曾兌現的承諾。誰知道,飛機起飛以後沒多久,一個年輕女人走了過來,一言不說在他身邊坐下。
“哦,原來是你被人搭訕啊。”華馨忍不住插了一句,故作鬼臉。
“不管是誰和誰搭訕,你可以想像我當時沒有興趣與任何人講話,哪怕她是天仙下凡。”駱誠正色道。
這話剛出口,他也忍不住想那個奇怪的女人究竟是什麽來曆。這個問題他想過很多遍,甚至猜測過她是不是女間諜什麽的。這麽多年過去再也沒有她的消息,難道真是天仙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