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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利民:十二月黨人的妻子們

(2014-02-09 15:21:08) 下一個

劉利民十二月黨人的妻子們:風雪中那美麗的堅守

{老幾:久已不願談論政治,因為如今的政治都是討論大人物。政客的本性是那麽一致,而有人們的看法是那麽“超越事實和邏輯”,對於我這種注重實證的人,莫測高深。下麵這篇文章中的話,多少反映了我個人的思想態度,如果稱得上“思想”的話:“人們似乎早已習慣了從超越現實的高度去謳歌英雄,去頌揚榜樣,卻又往往忽視了人性中最原本、最質樸、最真實的存在,以致於這些本真的東西反倒成了眩目光環的影子,這多少讓我們有些遺憾。}

  十二月黨人和他們的妻子們的故事,對我們絕大多數人來說,是那樣陌生和遙遠。但無論如何,這段發生在異域的往事,卻演繹了人類曆史上最崇高的情感故事。許久以來,一直想寫點東西來表達我對十二月黨人妻子們的景仰,也表達我對高貴的俄羅斯女性的敬意。趁著新年休息的這幾天,終於有機會了卻了這多年的夙願!

182512月,趁著俄皇亞曆山大一世突然逝世、繼承者尼古拉一世尚未登基的空檔,一批深受法國啟蒙思想影響的俄國貴族知識分子先後在彼得堡和烏克蘭舉行武裝起義,試圖推翻沙皇統治,實行君主立憲。但由於沒有發動廣大的勞苦大眾,勢單力薄,兩地的起義很快就被鎮壓下去了。1826年,彼斯捷爾等五位起義領導人被沙皇尼古拉一世處以絞刑,121 遭到流放。十二月黨人發動的武裝起義雖然失敗了,但這次起義,卻喚醒了飽受沙皇蹂躪的俄羅斯大眾,在廣袤的俄羅斯大地播撒了民主和自由的種子!

十二月黨人起義失敗後,沙皇尼古拉一世命令他們的妻子與"罪犯丈夫"斷絕關係,為此他還專門修改了沙皇法律不準貴族離婚的法律:隻要哪一位貴婦提出離婚,法院立即給予批準。出人意料的是,絕大多數十二月黨人的妻子堅決要求隨同丈夫一起流放西伯利亞!迫於情勢,尼古拉一世不得不答應了她們的要求。但政府緊接著又頒布了一項緊急法令,對她們作出了限製:凡願意跟隨丈夫流放西伯利亞的妻子,將不得攜帶子女,不得再返回家鄉城市,並永久取消貴族特權。這一法令的頒行,無異於釜底抽薪,這就意味著:這些端莊、雍容、高貴的女性將永遠離開金碧輝煌的宮殿,離開繈褓中的孩子和親人,告別昔日的富足與優裕!


  葉尤傑琳娜·伊萬諾夫娜·特魯別茨卡婭是她們中第一個在西伯利亞監獄裏與丈夫相會的。當她在前往西伯利亞的路上途經莫斯科時,人們為她舉行了盛大的送行宴會,曾經深深地愛慕過的普希金也在場。兩年後,他將長詩《波爾塔瓦》獻給特魯別茨卡婭 公爵夫人:
 
  西伯利亞淒涼的荒原,
你的話語的最後聲音,
便是我唯一的珍寶、聖物,
我心頭唯一愛戀的幻夢。


  後來,在著名的《致西伯利亞的囚徒》中,普希金飽含神情地歌頌十二月黨人和他們的妻子:
在西伯利亞礦坑的深處,
望你們堅持著高傲的忍耐的榜樣,
你們的悲壯的工作和思想的崇高誌向,
決不會就那樣徒然消亡。

  災難的忠實的姊妹――希望,
正在陰暗的地底潛藏,
她會喚起你們的勇氣和歡樂,
大家期望的時辰不久將會光降。

  愛情和友誼會穿過陰暗的牢門
  來到你們的身旁,
正象我的自由的歌聲
會傳進你們苦役的洞窟一樣。

  沉重的枷鎖會掉下,
陰暗的牢獄會覆亡,
自由會在門口歡欣地迎接你們,
弟兄們會把利劍交到你們手上。


  是的,這些血統高貴、風流倜儻的貴族,因為理想而抗爭、因為理想而流放,卻因為堅貞不渝的愛情而使生命得到了升華!
特魯別茨卡婭在後來的回憶中是這樣描述她和丈夫相會時的情景:
"謝爾蓋向我撲來,他衣衫襤褸,蓬頭垢麵,一陣腳鐐的叮當響聲使我驚呆了!他那雙高貴的腳竟然上了鐐銬!這種嚴酷的監禁使我立刻理解了他的痛苦、屈辱的程度。當時,謝爾蓋的鐐銬如此激動了我,以致我先跪下來吻他的鐐銬,而後才吻他的身體......"。這深深感動了俄羅斯另一位著名詩人涅克拉索夫,他寫道:
 
  我在他的麵前不禁雙膝跪倒,
在擁抱我的丈夫以前,
 
  我首先把鐐銬貼近我的唇邊!......
一霎時,便聽不見談話聲和幹活的轟隆聲
 
  所有的動作也仿佛戛然停頓,
 
  無論是外人還是自己-眼裏都飽含著熱淚,
 
  四周圍站著的人們,
 
  是那麽蒼白、嚴肅,是那麽激動。......
好像這兒的每個人都同我們一起
 
  分嚐著我們會見的幸福和苦痛!
 
  神聖的、神聖的寂靜啊!
 
  它充滿著何等的憂傷,
 
  它又洋溢著多麽莊嚴的思想.........


  從此,親吻鐐銬的女性成為俄羅斯愛情的象征!人類愛情因了這冷酷、冰涼的鐐銬而更加聖潔!


  亞曆山大拉·格利戈裏耶芙娜·穆拉維約娃是在整整鬥爭了1個月,才爭取到流放機會的。他的丈夫尼基塔·穆拉維約夫在從獄中寄給她的信中寫道:"親愛的,自我們結婚以來,我沒有向你隱瞞任何事情,唯有這次起義之事。我曾多次想對你說出這個不祥的秘密,可是我真怕你為我終日擔驚受怕......現在,我給你帶來了痛苦和驚嚇,我的天使,我願雙膝跪在你的腳下,請饒恕我。"
美麗嬌柔的穆拉維約娃雖然當時年僅
21歲,但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並且正懷著第3個孩子。收到丈夫的信後,她悲痛欲絕,但她強忍痛苦,立即回信:"親愛的,請別對我說這樣的話,這使我心碎。你沒有什麽可請求我寬恕的。親愛的,我嫁給你將近3年時間,我覺得自己好像生活在天堂裏,幸福無比。然而,幸福不可能是永恒的。愛情中有天堂,也有地獄。別悲傷、絕望,這是懦弱的表現。也別為我擔憂,我能夠經受住一切。你責備自己將我變成了罪犯的妻子,而我卻認為自己是女人中最幸福的......請等著我。你的淚水和微笑,我都有權分享一半。把我的一份給我吧,我是你的妻。"


  當尼基塔·穆拉維約夫在監獄裏會見從莫斯科趕來的妻子時,他驚詫地發現,經曆了千辛萬苦的妻子依然略施粉黛,衣飾華貴,美麗嬌豔,文雅雍容的儀態,飄逸溫柔的舉止,為她增添了些許矜持的神采。一朵象征純潔愛情的白色星形小花別在她的頭發上,更為她平添了幾份嫵媚。此情此景,令尼基塔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我對不起你。你還是回莫斯科吧。我不願你與我一同身受饑寒之苦。" "為了我們的愛情,我要永遠跟隨你。讓我失去一切吧:名譽、地位、富貴甚至生命!",說到這裏,淡淡的紅暈已浮上穆拉維約娃那蒼白的麵頰。


  穆拉維約娃命運多舛,就在她剛到達西伯利亞幾個月,便傳來了兒子夭折的噩耗,此後不久母親也去世了,3年後父親又離開了人間。她在西伯利亞生下的兩個孩子,也因氣候惡劣,體弱多病。更使她傷心的是,留在莫斯科的兩個女兒也患了慢性病,她時常為自己不能親手照料遠在莫斯科的女兒而悲傷啜泣。她在給婆母的信中寫道:"親愛的媽媽,我老了。我再也不是從前您甜蜜的小姑娘'啦,您老人家簡直想象不出我有多少白發。"她死後,36歲的丈夫一夜之間白發蒼蒼。


  僅僅七年後,她們中最勇敢、最溫柔的穆拉維約娃成了第一個犧牲者。她臨死前非常悲慘:她躺在病床上,先是為丈夫和孩子做祈禱,眼淚沿著蒼白的臉頰滾下。最後,她又吻別了熟睡的女兒,才依依不舍地離去。在安葬穆拉維約娃和她的兩個孩子的墓上,人們豎起了墓碑,裝飾了電燈祭壇。燈亮了數十年,祭壇至今仍保存完好。


  大約是許多十二月黨人曾經有過在法國留學的經曆,在這些流放在西伯利亞的十二月黨人的妻子中,有許多法國女性。她們義薄雲天的壯舉,她們用法蘭西女性的浪漫和細膩,澆開了荒蠻的西伯利亞原野上絢爛的愛情之花!
法國姑娘唐狄在巴黎一聽說昔日的情人伊瓦謝夫被判刑流放到西伯利亞去的消息,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俄國,並向當局要求批準她到西伯利亞去與情人結婚。有關官員不敢做主,將此事報告給沙皇。沙皇尼古拉一世叫人向她講明她將會因此失去一切,甚至不能與別的到西伯利亞陪伴丈夫的十二月黨人妻子那樣享受某種寬大待遇。可她依然要追尋著愛人的足跡來到西伯利亞。 沙皇尼古拉一世雖然憤怒不已,但也為這位法國女郎的堅貞愛情所折服。當唐狄到達西伯利亞時,當地的官員以未接到沙皇命令為由,不許她見伊瓦謝夫。於是她在到處是流放犯人的小鎮上打聽愛人的消息。據說她曾遇見過一個流放的強盜,這個強盜也為她的精神所感動,答應替這對忠貞的愛人傳遞書信,不顧風雪,不顧疲倦。終於,唐狄得到了許可證,他們結了婚,麵對漫長而暗無天日的苦役犯生活,她始終沒有後悔,也沒有怨言。幾年後,苦役改為永久流放,雖然處境稍好了些,可惡劣的氣候和苦難的生活沉重地壓垮了唐狄,她倒了下去。一年後,她的丈夫隨她而去。一對異國情侶就這樣長眠在西伯利亞的千古荒原!


  法國女時裝師波利娜·蓋勃裏的婚禮是在後貝加爾地區的監獄裏舉行的。她的丈夫伊萬·安寧科夫被捕之前曾是一名前途輝煌的貴族軍官。當伊萬·安寧科夫入獄後,波利娜上呈沙皇尼古拉一世,要赴西伯利亞完婚。也許是當時沙皇尼古拉一世心緒很好,也許考慮到她是法國公民,很快就批準了她的請求!


  嚴酷的環境,窒息的生活一度讓青年軍官瓦西裏·伊凡紹夫萬分憂鬱,於是他打算逃跑,因為他再也呆不下去了。他說:"與其這樣活下去,毋寧死去。"正當他悲觀絕望的時候,他收到了家庭女教師、年輕貧窮的法國姑娘尤米拉·列丹久的求婚信。他對這位性格溫和、聰明美麗的姑娘記憶猶新。當時他們情趣一致,相互尊重,然而兩人不同的社會地位,阻礙了他們愛情的萌生。瓦西裏·伊凡紹夫不願連累這位純潔的法國姑娘,但是尤米拉·列丹久卻不顧一切地來到他的身邊。


  十二月黨人的妻子們,早已成為一座雕像,永遠屹立在蒼涼的西伯利亞大地。她們身上所折射的人性之美,將穿越時空,亙古長青!人們似乎早已習慣了從超越現實的高度去謳歌英雄,去頌揚榜樣,卻又往往忽視了人性中最原本、最質樸、最真實的存在,以致於這些本真的東西反倒成了眩目光環的影子,這多少讓我們有些遺憾。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真摯情感從來就是那樣的質樸。就讓十二月黨人妻子中最後辭世的亞曆山大拉·伊萬諾芙娜·達夫多娃說過的一段話作為本文的結尾:"詩人們把我們讚頌成女英雄。我們哪是什麽女英雄,我們隻是去找我們的丈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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