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便士的樂趣

生活中，有兩種樂趣，我覺得最健康而且綠色環保。一是喝酒，二是讀報紙。這兩樣差不多是英國國粹，所以我喜歡呆在這個國家。

在酒吧，一品脫酒，大概兩三鎊，你可以一個人對著酒杯沉思，盡情地後悔今天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也可以給人買一杯，打開話匣子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偶爾呡一口來緩解冷場的尷尬。

如果你一個人在酒吧坐著，一杯啤酒在前，然後略後仰地翻看一份報紙，捎帶不屑與憤怒地保持鼻子與報紙距離，那就是足夠地內心豐富與氣場強大。

至於對報紙的選擇，我上課的時候，常常惡作劇般地問學生讀不讀每日郵報（Daily Mail）。對於不到二十的英國學生來說，這份50便士的報紙應該是熟女大媽級別的人看的，連裏麵賣浴缸的廣告，都是一位儀表端莊裹著浴巾的銀發老貴婦款的廣告模特。

麵對學生略帶吃驚迷茫的反應，我會開心地說，這報紙很有趣，有時間你找來看看。相對於1鎊以上的其他嚴肅大報來說，每日郵報融合了八卦與某種英國特征十足的嚴肅、虛偽，50便士給我帶來的閱讀體驗是超值的。在默多克席卷英國媒體的今天，BBC和天空衛視比，新聞播映員男的有點不夠帥，女的穿著不夠放得開，泰晤士報已經落入了默多克的手裏，變得越來越像他自己給保守黨的打分牌。隻有每日郵報，保持了高昂飽滿的英國趣味，無論是從文字，還是圖片。

所謂的英式趣味是這樣一種東西，它在暗示什麽，卻通過否定你的猜測來強化暗示，並且指責你的多疑與陰暗內心。這點我在對比閱讀英國報紙與香港報紙時候感受尤其深刻。

港報之中凡有涉及諷刺挖苦大陸的文字，我都是讀之興致盎然，為那股中文攻訐手段找出英式原裝趣味，這也是對發展中文文體的一種關注。然而相比之下，港報的諷刺文體常常是是三板斧的水準，沒有常性，很容易包裝退色，陷入市井街鬥的水準。而這股子諷刺的技術，在英文中可以得到對應源頭。以每日郵報為例，諷刺與刻薄之後，極少有陷入自傷身價的代價成本。

就在上周日，也就是英國五月初的公共假日相連的那個周末。我與幾家朋友在英國西南部的康沃度假。康沃在不列顛也以文化獨立自詡，追蹤溯源，也是屬於愛爾蘭人、威爾士人、蘇格蘭人同源的凱爾特人，偶有獨立於盎格魯-撒克遜的英格蘭人的小念頭。除此外，康沃在英國也日照長、海岸線優美、沙灘資源豐富著稱。

周日那天我們在一處叫Padstow港灣小鎮，我們都帶著自己小孩，看海景，喝茶飲酒，打模擬小高爾夫。我聽到了直升機一度在頭頂轟鳴，也偶爾瞥見海港海水一度某個區域泛黃。去停車場取車時，我看到警察在附近拉出了隔離線。當時不及細想，就走了。

第二天看報紙才知道一場家庭慘劇就發生在自己眼前。死者是英國天空衛視的高管，另外一位是他年僅8歲的女兒，而妻子與兒子身受重傷。那天他和家人在海邊玩快艇，快艇失控，一家人被甩出去，螺旋槳掃了兩個人。後來有個當地教練跳到艇上，把馬達關了，否則損失可能更大。

我今天才知道自己當時就在現場，直升飛機就是為他而來。而我偶爾瞥到的發黃的海水不是什麽，而是被稀釋的血水。

每日郵報在不到24小時內，拿出深度報道，對死者的家庭徹底調查清楚。它突出了若幹關鍵詞：50多歲，年薪達七位數的英鎊，倫敦一套六百萬英鎊家居，康沃一套兩百萬度假屋，四個子女。

你很感興趣這些信息，對不對？但是，你又感到這樣的信息，似乎在暗示點什麽，對不對？接下來，你是不是有點為自己的興趣感到有點羞恥，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