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以來,關於吃的問題,幾乎是一路追隨,不斷有人問我在英國是否吃的習慣,進而直逼問是否過得開心。
在北京的第一頓早餐是包括在房費裏,這和很多英國家庭旅館一樣。吃的很豐富,中西合璧。以我在英國出差的經驗,早餐是一種需要提前安排的奢侈。要前一晚及早入睡,起床後淋浴完畢,吃一頓小份英式早餐,吐司片、煎香腸、煎雞蛋、煎火腿、烤蘑菇、炸土豆碎,就著冰橙汁,來杯熱茶或者咖啡收尾,這餘下的一天就結結實實地開始了。
這種英式早餐紮實、高熱量,卻難以抵擋久違的靈動中式早餐。黏稠如玉的白粥,彌漫著北京的特有鍋氣,汆過的芹菜、大白菜、芥藍、小白菜,各種不同地方醬菜和榨菜,再加一枚煮雞蛋。
在這份中式早餐之外,一份與自己經驗略有出入的西式早餐也是羅列在側。吃完了粥,我從中選了一份早茶來為今天的早餐收尾。這頓中式早餐的多樣性,令我印象深刻,卻沒有喚起我對中餐的熱情。
據說中國人的標誌之一就是中國胃。所以我常常被問的是,你在英國吃得慣西餐嗎?還習慣。其實西餐是一個被濫用的概念,西餐之中,法意餐特征明顯,尤其是意大利餐中的麵食,已經壟斷了西方日常飲食中方便速食食品。而我恰恰卻不熱衷意大利的麵食。偶爾把大行其道的披薩餅,作為節省烹飪時間和洗碗工作量的速食。法國菜相對精致高端,偶爾在餐廳裏,點一份擺盤雅致的法國菜,升華一下自己的味覺和飲食趣味。
英國餐作為西餐中的“發展中世界”,一直被附庸風雅的國人作為嘲諷對象,以顯示視野國際化。然而對我來說,英國菜中的炸魚條是我一天勞累之後的美食,一份在烤箱裏安安靜靜地慢燉了近兩個小時的牛肉、鹿肉或者羊肉,已經慢慢占據了一周三分之一的晚餐餐桌。這種慢燉肉菜裏,我往往加入足量的胡蘿卜、土豆和芹菜,作為主食和纖維的補充。
在英國菜中,也許酒吧食物可以歸為特殊一類。英國酒吧(pub)提供自己做的正餐,牛排是一個重要門類。往往在一周之內,酒吧都會推出自己的牛排之夜、炸魚條之夜等促銷節目。此時一份可口的牛排,外加一品脫的英國啤酒,往往6鎊左右就可以搞定,這份性價比,驅使我常選擇一份牛排來結束一天的勞累,甚至在我生活的某段時期,我一周會吃三四頓牛排。西餐之外,印度餐和土耳其餐也在我的食譜上。印度餐的咖哩很有包容性,幾乎可以與所有的食物搭配。而土耳其人的外賣幾乎成了英國中型以上的城鎮的標準配置,在我家步行十分鍾的範圍裏,我就可以找到兩家至少開了十年以上的土耳其外賣。而土耳其外賣也占據了一周食譜中至少二十分之一的篇幅。
在接下來的訪問中,我在大董烤鴨、江西菜、油潑扯麵、羊肉串、西湖醋魚、江蟹生的尾隨下,我一直在反思中國胃的問題。
車從浙江中部的山區慢進入溫瑞平原的時候,大巴在永嘉山區停車休息。乘客們下車,紛紛買一份點心,比如烤香腸、粽子,散布在休息區裏,當街大嚼。這情形一下子點燃我腦海裏的對比畫麵。在英國高速公路休息點,一份漢堡王,或者一杯甜香的奶茶,對我卻有另一種鄉愁的滋味,而此時我距離自己的故鄉僅有兩個小時的車程。
一名遊客端著一份熱氣騰騰的豆腐幹上車,坐在我的對麵,一邊吃,一邊批評這豆腐幹太硬。我把頭偏向一側,生怕他突然間發現我內心裏對此情景的惆悵與距離感。
回到了自己家裏,父母準備好了鹹菜春筍、韭菜炒鱔魚,一個勁兒讓我多吃,還安慰我說這些英國都沒有。我想起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吃過這些美食,而自己的思念已經把我自己都遠遠地扔在了一個孤零零的海島上。此時,我在想自己的太太與孩子今晚會吃點什麽?吃竟然變成了這樣一種複雜的思念,關於中國,也關於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