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導讀

蘇軾《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導讀

《水調歌頭》 ：

     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

低綺戶，

照無眠。

不應有恨，

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

千裏共嬋娟。

[[導讀]]

水調歌頭，詞牌名，上下闋，九十五個字，平韻，偶也押仄韻。據《隋唐嘉話》載，“（隋）煬帝開汴河，自製《水調》歌”，或謂“將幸江都（揚州）時所製（《脞說》）唐人衍為大曲，分散序、中序、入破。“歌頭”為中序第一章。前後片各四平韻。宋代於前後片之六字句，夾仄韻。

此詞為宋神宗熙寧九年（1076）中秋所作，時年四十有一。當時蘇軾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自感與朝廷政見不同，要求外放，先任杭州通判（相當於副州長或州長助理）。大約西湖蘇堤始成，即調任山東密州知府，明升暗降（密州，小州）。中秋月圓，正是人生圓滿、親人團聚的日子，而自己則遠離朝廷，仕途偃蹇，與蘇轍多年別離未得相聚。感喟現實，麵對天庭皓月，心瀾波湧，於是借酒興感，歡飲達旦作此。其立意可概括為：

政治失意、親人分離，憂思鬱結，因而借酒澆愁，對月起舞，而自我調適，消解苦悶。

《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是蘇軾的代表作。構思奇逸，意境飄忽，以幻想始而以現實終：以內心的熱切希望而終至跌落現實的苦悶，以不泯的希冀，回向苦澀與無奈。

（上片）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脫化自李白的《把酒問月》“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舉著酒杯詢問青天，天上的月亮是何時才有的？表達了明月長在而人生無常的感慨。將心中的鬱結，輕輕拖出，卻深藏著心中對人生短暫的無奈和傷感。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脫化自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此問發思古之幽情：將曆史的無盡和人生的短暫更推進一層。東坡看到月亮如此之渾圓、月光如此之明亮亮，他忽發奇想：去看一看！所以緊接：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他認為自己本來就在天庭今晚很想駕著清風回到天宮去。但是，又怕天庭太高了，自己禁不住那襲人的寒冷。我們如果把“天庭”與“朝廷”相類比，會感受到蘇軾發自內心的一種戀闕的回歸之情。應特別注意一個“歸”字：詩人認為自己本就在朝廷為官，無奈政見不同而隻好外放；一個“恐”字，一句“高處不勝寒”，都說明朝廷黨爭的嚴重性。事實也確實如此，“烏台詩案”就使詩人坐了四個月牢，如果不是太後（神宗母親）幹預，說不定將長期流放！這裏將天宮與朝廷綰合為一，比興十分貼切。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李白《月下獨酌》：“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句用此。蘇軾“歡飲達旦”，對酒當歌，月下翩翩起舞，月下歌、舞、酒，對著自己的月影，覺人間勝過天上多多，故雲“何似在人間”？

（下片）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轉、低，指月光的移動，暗示夜已經深了。但同進窗戶，照著的是屋裏失眠的人。這“無眠”之人正是作者自己。因為政治上的失意，兄弟的別離不能團圓，以致不能入睡。可知，蘇軾是試著入室就寢，可是輾轉反側，隻好又起床，歡飲達旦！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恨”，憾；不是怨恨。他轉而再問明月：明月你總不該會有什麽遺憾吧，為什麽總是在人們離別的時候才圓呢？此借怨問明月，而自我怨歎，自歎自己一生不論在政治，家庭，都不曾“圓”過：為官則出離朝廷，妻子則十年生死，兄弟又離別七年；在此中秋月圓之時，難耐孤寂、苦痛。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此自寬、自慰、自我調適之辭。人生總會有悲、歡、離、合，月亮也會有陰、晴、圓、缺，這是自古以來都是難以圓滿的事。且看今日中秋月滿，明日呢？後日呢？“二八月輪蟾影破，十三弦柱雁橫斜”。自然現象與人生流程都是一個樣！此聊為曠達，實亦參悟人生之辭。是人生經曆了無數痛苦、歡樂的經驗的概括。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隻希望人們能夠永遠順適安康，即便相隔千裏萬裏，也能在異處他鄉共賞美好的月色。既是自我解脫，也是對親人的懷念，和祝福。

東坡《水調歌頭》，為詠中秋第一詞，至今沒有此人能夠超越。“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極盡人生感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隻是“祝願”之詞，然又誰人能夠“長久”？故又使人蒼涼悲慨。南宋初胡仔《苕溪漁隱叢話》雲：“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餘詞盡廢。”可知即在宋代，就被認為是最好的一首中秋詞。

      [[今譯]]

天上明月，你是什麽時候才有的？

舉起酒杯，且問蒼天：

不知道天上宮闕，

今晚是第幾個年頭了？

我想駕著輕風回到天宮去，

又恐怕天庭瓊樓玉宇，

太高了，我禁不起寒冷。

歡飲起舞，清影相隨，

天上又如何比得人間！

月光轉過朱紅的樓閣，

低低地進入雕花的窗戶，

照著不眠的人。 
       
        明月你不該會有什麽遺憾吧，

為什麽常常在親人別離的時刻才圓呢？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們都健康長壽，

即便相隔千裏萬裏，

也可共賞這美好的月光。

[[簡注]]

歌頭：大曲《水調歌》的首段，故曰“歌頭”。

丙辰： 熙寧九年（1076）。

子由：蘇軾弟蘇轍，字子由。

“明月”句：李白《把酒問月》：“青天明月來幾時？ 我今停杯一問之。”又《月下獨酌》：“舉杯邀明月，對酒成三人。”

把酒：端起酒杯；把，握。

宮闕：宮殿。

“今夕”句：傳說“天上方七日，世上幾千年”。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江畔何年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牛僧孺《周秦行紀》：“共道人間惆悵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乘風歸去：駕著清風，回到天上去。作者在這裏浪漫地認為自己是下凡的神仙，暗寓自己由於政見不同，離開了朝廷。

瓊樓玉宇：美玉砌成的樓宇。指想象中的仙宮，暗示朝廷。

不勝：禁不起，受不住。

弄清影：月下婆娑，影隨人舞。

何似：哪裏比得上。

“轉朱閣”三句：言月光轉過朱紅色的樓閣,照進雕花的窗戶，照著不眠的人們。朱閣，漆上紅色的樓閣；綺戶，雕著花紋圖案的窗戶。
        “不應有恨”二句：月亮不會對人間有什麽遺憾吧，為什麽總是在人們別離的時刻才圓呢？意月圓而人（據小序，當指其弟蘇轍）卻未能團聚。司馬光《溫公詩話》記石曼卿詩：“月如無恨月長圓。”

“但願”二句：希望人們都能長壽，即使相隔千裏，也可共賞美麗的月色。嬋娟，借指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