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白杜鵑
(一)
在大西洋海濱,在寂寞的特拉華灣,我家南北庭院、草坪上,到處栽滿了鮮花,簡直是花的海洋,微風輕輕吹拂,掀起了綠海中的五顏六色的點點浪花。
大約從3月起,最先炫耀花枝的是鮮紅的杏花,接著便是桃花,還有那一樹素色的李花。雖然已經年過古虛,而兒時所讀民謠總要隨口念上兩句:
桃花紅,李花白,
春風陣陣吹過來……
走在草坪上,5畝草地,東北一片7株月季,深紅淺紅、黃花白花;錯落相間,高低掩映。3株雙色薔薇花,天工人巧,奪人眼目,可品賞,可怡眼。草坪正中間是是一株蘋果樹,高達數丈。4月蘋果花開,白英英覆蓋在樹梢,像罩上了一頂雪白的帷帳。正西還有一棵大蘋果樹,向南開白花,向北開的卻是粉紅色的花兒,如果你走近看一下,那是兩株對接共栽的蘋果。可即使栽在一起,花色並不一樣,你開你的白花,我開的依然是粉紅色。隻是看看樹冠,粉白相映,別是一番景致。
正門向著西南,麵對一條小徑,兩畝草坪更是一片花海。左邊圍繞著水井四周,是平平整整,不高不低的五色鬱金香,再外圍是一道金色的野菊花環繞著。右邊一棵高大的梨樹,也泛著白花,在樹梢搶人眼目。紅莓花兒開得最豔麗,是一種先花後葉的名貴的紅莓樹。年輕時候,常哼著前蘇聯歌曲《紅莓花兒開》:
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愛;
可是我不能對他表白,
滿懷的心思話兒無法講出來……
實在難以為情!那是少年時哼唱的歌曲!
到美國已經五年多了,日日伏案,“手抄”、“電擊”,很少認真到草坪上品賞花兒。近日了卻一件事:80萬字手稿完成,心情一下鬆弛了下來。於是想到,應該去草坪各個角落,認認真真地看一看花兒,否則還真是有負於美麗花兒的一片心意!
我一步一步,挨著各種花,數著,看著;實在談不上“觀賞”二字。畢竟已經不是青春華年,不像年輕人對花兒那麽愛惜,那麽執著。看著滿園的花花草草,也隻是一瞥而過,“走馬看花”而已……
正想回身進房間,這時,一叢被高大的紅莓花樹和冬青藤蔓遮掩著的白色的花冠,悄悄地顯露出來:怎麽?五年了,以前都沒有看見,是忽略了,還是它一直就沒有開放?
撥開冬青藤蔓,從紅莓樹下穿過,啊!是一叢白色的杜鵑花!是呀,你是白色的映山紅,我願稱你為“雪照杜鵑”!
(二)
杜鵑的顏色,多見的自然是深紅,粉紅。在中國農曆二、三月,不論深山野嶺,或者是平原小丘,河邊屋角,到處是紅杜鵑!隻要聽到“布穀,布穀”的杜鵑鳥的啼鳴,你就會想起漫山遍野的“杜鵑啼血”了:杜鵑鳥的血,化成了滿山的紅杜鵑。
據《史記。蜀王本紀》和《華陽國誌》等書的記載:
望帝,是周朝末年蜀地的國君,名叫杜宇。後來禪位於宰相鱉靈,自己隱居於西山,因思念蜀國百姓,死後魂魄化為鳥,暮春啼苦,至於口中流血。蜀國百姓懷念自己的國君杜宇,就稱悲鳴的鳥兒叫杜宇。每當杜宇哀怨悲啼,漫山遍野就開滿了一種血紅的花兒,蜀人名為杜鵑,並傳說杜鵑花就是望帝杜宇春心所寄。 “杜鵑啼血”的意象情韻,充滿著悲苦,哀怨。
故李商隱《錦瑟》詩雲:
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鵑。
王昌齡貶官夜郎(今貴州),李白贈別詩雲: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
風吹楊花,漫天飛舞,飄泊無定;杜鵑聲聲:“不如歸去”。李白在詩中寄托了對友人的同情,呼喚友人,與其顛簸到夜郎,不如拂袖歸家!原來,杜鵑在古典詩詞意象中不僅啼血,而且有哀怨之聲:“不如歸去!”
辛棄疾力主抗金,受到朝廷議和派的打擊,心情抑鬱,有詞雲:
更那堪鷓鴣聲苦,杜鵑聲切!
鷓鴣聲苦: “行不得啊,哥哥。”杜鵑聲切: “不如歸去!”
文天祥被俘後押解大都,路過金陵,作《金陵驛》,末聯雲:
從今別卻江南路,化作啼鵑帶血歸。
(三)
“杜鵑啼血”,所指都是紅色的杜鵑花。
但是,我更愛的是白色的杜鵑花。白杜鵑雖不因其血紅的顏色,為曆來文人墨客引入詩詞,但是,她卻以稀少,名貴,受到人們的讚美!頃接友人抄寄《念奴嬌》題白杜鵑雲:
更闌人靜,有芳姝,醉目相看不夠。冷艷冰姿,嬌旖旎,窗外冱寒時候。的皪皎英,纖纖蔥蕊,更淡香盈袖。銷魂長夜,炭爐相伴酖酒。 殷勤惜玉憐香,把壺噴灑,滋養雪顔秀。忽念千山杜鵑瘦,對鏡嗟兮僝僽。冬去春來,滿山紅遍,子規啼依舊。悠悠鄉念,惹得霜落蒼首。
所謂“冷豔冰姿”,所謂“霜落蒼首”,正是白杜鵑的寫照。從詞中“芳姝醉目”,可知白杜鵑每被用來形容冷豔、玉潔的美人;她是一位真正的美女,卻難覓知音!
但是,不管被冷落多久,是真正的美人,終究會有香草陪伴!人們當更加讚美她的低首涵容,不顯姿弄色。
我對著被紅莓與冬青遮掩的白杜鵑,凝神不忍離去:
啊!白色的,冷豔的,矜持的、含蓄的白杜鵑,
你為什麽藏身不顯?
在這大西洋的海濱,
這寂寞的特拉華灣……
自今而後,我當視你為知己:
不是為了打發寂寞,是離開故國,找到了知音!
2013.5.17於美國特拉華——馬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