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比誰都渴望見子軒郎中進來,見他朝自己如一陣風地刮來,卻有一種不祥的感覺籠罩在心頭,愣磕磕地看著對方身影飄悠悠地落在自己跟前,一臉沮喪地對玉真說:“玉真姑娘,非常不巧,師傅出門還沒有回來。在下把信函交給了師母。一旦師傅回來,他老人家知道了令尊的情況,立刻就會趕到十裏香茅草酒店。為今之計是在下濫竽充數,趕緊回到李大人身邊,查察大人身體狀況,及時舒緩大人的病情,這也是我們幾位弟子商議之後的結論。每當師傅外出,如果碰到急診情況,都是我們幾位有點經驗的弟子在一起會診,得到一致看法和診治方案後,就立刻進行實施,不知玉真姑娘意下如何?”
玉真見青雲哥哥、張姑娘和秋菊姨媽都圍了過來,內心的失望之大,讓自己無法適應,情不自禁地低頭抽泣起來。青雲也是難受得無法呼吸,不由自主地來到玉真妹妹身邊,拉住她的雙手說:“妹妹,怎麽辦,你快拿個主意呀!”玉真正想擦拭幹淨殘淚,慧娟伸手遞給玉真一塊絲帕,同時微笑地安慰道:“玉真姑娘,雖然慧娟沒有親自聆聽過李大人的教誨,但是當初聽奶娘說,他對小女和奶娘以及先父也是極盡仁慈道義之心。這種好人,上天自然會格外厚愛,一點點小病小災,大人一定會輕鬆擺脫,順利康複。子軒郎中,經驗豐富,經手的疑難病症無數,精力充沛、診斷精準,對小女的病……嗬嗬,玉真姑娘,收拾一下心情,我們盡快動身吧!”說完慧娟見玉真聚精會神地聽著,都忘了接過絲帕,慧娟微笑地幫著擦拭了一下玉真臉上的殘淚,吩咐車夫,備好馬車,玉真青雲和子軒一幹人等,很快就來到等候大廳。
青雲在等候大廳突然想起什麽事情,對玉真輕聲耳語道:“回去路上再遇到狼群怎麽辦?要不要讓子軒郎中帶上火槍鳥銃什麽的,或者土炮大個家夥呢?”玉真內心一直鬱鬱寡歡,總覺得太醫不親自出診,爹爹的病如何根治呢,心裏始終覺得很遺憾,被青雲一句問話,逗得差點笑出聲來,臉上禁不住浮起笑意說:“狼群早都沒影子了,何況天色已經晨曦漸顯,不再會有豺狼了。就是它們還想擋住馬車的滾滾車輪,隻能落得拋屍荒野雪原的下場,因為我們每個人懷裏,都有一把打豺狼的火槍啊!”青雲一聽,下意識地舉手摸著後腦勺說:“妹妹,我至今都沒有摸過火槍,連彈弓我娘都不讓我碰一下呢,怎麽辦?”
玉真的心情漸漸輕鬆起來,覺得自己身邊有青雲哥哥,不管多傷心,心情也會很快好起來。玉真情不自禁地看了看一臉依然不放心神情的青雲,啞然失笑道:“你的慧娟妹妹是不是身手不凡?”青雲搖搖頭,聳聳肩雙手一攤,訕笑道:“不會,一個嬌小姐,沒……”想不到從貴賓室出來,慧娟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青雲的身影,見這位才貌出眾的玉真姑娘,一舉一動都牽引青雲哥哥的視線和注意,更是對他們之間的交談,留心偷聽,唯恐漏聽一語半言,聽見青雲在說自己是不是有功夫的時候,語氣不屑的樣子,讓慧娟一點都不樂意,立刻插話打斷青雲的話頭:“青雲哥哥,哼,背著人家說什麽壞話嘛?”
青雲嚇了一跳,從小母親就教導自己不能說別人的壞話,不知道為什麽,一跟玉真妹妹在一起講話,不是忘了這個禮節就是忘了那個家規,讓青雲心裏很迷茫,現在又觸犯了慧娟妹妹的顏麵和尊嚴,讓青雲十分難堪,在慧娟麵前,一下子結結巴巴起來,低著頭,身子一動不動,像一個犯了大錯的小學童,麵對先生的責備,戰戰兢兢,不知所措。
“跟你開玩笑嘛,誰說我不會幾下花拳繡腿?你忘了,青雲哥哥,我爹爹聘請過宋州城虎威堂的人,當過武師,教練我們幾個小孩,說練功可以強身健體,還可以給火槍如虎添翼對不對?”慧娟極力回想以前跟功夫有關的時光花絮和人生片段,極力讓語氣顯得自然地說道,“再說有青雲哥哥大丈夫氣概、男子漢威風,我們女流之輩,還要太多功夫幹什麽,對不對?”青雲見慧娟好像不計較自己剛才信口開河,立刻喜出望外地答道:“我也不識多少功夫,其實我們身邊有一位功夫高手,慧娟妹妹也許不識廬山真麵目呢!”
慧娟對這個話題一點都不感興趣,拉著青雲走在子軒郎中身旁,挑了一個新話題,語氣急促地問道:“子軒郎中,太醫大人這次出門,是給哪位貴人瞧病啊?”子軒見是以前師傅恩公的令愛問話,恭恭敬敬地答道:“上王家堡去了。本來師傅臨走時,說好了歸期。本該昨天就回府,但是沒有回來。今天再不回府,我們就要派幾個人上王家堡去看看。”玉真跟在他們身後,一聽太醫人在王家堡,就靜心地聆聽著。慧娟接著問:“是王家堡哪位大人呀,子軒郎中?”
子軒搖搖頭說:“師傅不肯說,所以在下也不知道。隻有等師傅回來,張小姐親自問詢一下,才知曉端倪!”慧娟還想再問,想不到兩位車夫已經來到跟前,低聲下氣地對慧娟說:“小姐,馬車備好了!因為這次多了三位貴客,太醫府派出一輛馬車,跟有兩個車夫駕車。”青雲聽見一輛馬車派兩個車夫有點不明白,就問慧娟:“慧娟妹妹,貴府已經雇傭車夫,太醫府的馬車為什麽還要派車夫呢?”
慧娟搖搖頭說:“妹妹哪裏知道這些規矩,問問郎中大哥吧!”子軒見青雲看著自己,就恭恭敬敬地答道:“張小姐,因為今年降雪頻繁、持久、量多,十裏香一帶,野獸出沒頻繁。出車時,大家不但身佩火器,更是多雇傭車夫,以備無患。”青雲聽完,言謝完畢感慨半天,想不到自己生活的空間根本不知道外麵的世界,狼患、虎患,已是周圍村民的共識,而自己一無所知。青雲有點不甘心,就轉過身來到玉真身旁還想問,就聽慧娟喊道:“青雲哥哥,跟我們上馬車吧!”
青雲看了看玉真,見她麵露笑意,不知道她是反對自己上慧娟雇傭的馬車,還是同意,正想再問的時候,已經被慧娟拉住手,青雲隻好跟著慧娟上了馬車。玉真的心情被太醫在王家堡的消息攪亂了,顧不上青雲跟慧娟的事情,跟著子軒郎中,急匆匆地上了太醫府的馬車。一上馬車,玉真發現這是四個座位的車廂,裏麵暖和寬敞,每個座位都是閃緞包麵鶴形提花,帶有青緞靠背坐墊,坐著非常暖和舒適。玉真隻是跟子軒在車動時寒暄了一下,就在臨窗的位置上坐下。玉真突然瞥見兩個大漢騎著馬一直跟著兩輛馬車,就轉身問了子軒一句:“郎中哥哥,車外兩位英雄好漢,是太醫府特派的嗎?”
子軒合起手上的醫書,語氣恭敬地答道:“玉真姑娘,師傅自從遇見令尊,就已經命令太醫府所有弟子,對待李大人和李家親人都是馬車接送和護車護送。因為青雲少爺和張小姐從小青梅竹馬,經師母應允,多派了一位護車。”玉真不知道自己的幹爹跟太醫府的淵源,禁不住問道:“郎中哥哥,我爹爹怎麽跟太醫認識呢?”
子軒意識到玉真姑娘是李大人後來認的女兒,接著答道:“今年春節期間,李大人跟一位姐姐親臨太醫府來請師傅出診,當時在下值班坐堂,師傅正為病人診治。李大人阻攔了師傅前往十裏香,因為他看見有好多病人在苦苦等候師傅診斷,而是點將讓在下陪同他本人上十裏鄉。李大人的以民為本、謙卑平等的高風亮節,共鳴了師傅一顆懸壺濟世的仁慈之心,才立下規矩讓我等太醫府弟子,以李大人的精神為楷模,善待每一位病人及其家屬,不論他們的出身、貧富和貴賤,都要一律對待。”玉真突然想起貴賓室來,知道規矩和現實,還是有距離,但是沒有再問,而是非常滿意地笑道:“謝謝郎中哥哥提供這些有關我爹爹的往事,真是讓玉珍受益不淺。郎中哥哥,我爹爹是一個非常不簡單的人,希望經過郎中哥哥的診治,很快就會恢複健康。”
子軒不斷點頭讚同,接著詢問了玉真所知道的有關李大人的健康和病因,心裏對如何治療他的這場突然而來的昏厥,基本有了數。
在馬車走到進十裏香的岔道時,慧娟讓車夫將馬車慢慢停下來。“青雲哥哥,我……你……你在這裏下車吧!我們會在宋州城停兩天,然後就回老家。剛才在車上說的話,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慧娟看著青雲,依依不舍地說。青雲被看得有點心慌,低著頭不敢看慧娟的雙眼。自從遼城跟晉城打仗以來,已經有兩年沒有見過慧娟,想不到這次在太醫府相逢,青雲跟慧娟相談甚歡,一點也不覺得生疏。青雲不知道為什麽慧娟還像以前一樣,喜歡跟自己使小性子,戲弄自己,奇怪的是,自己也不覺得很難堪,卻覺得內心很舒暢,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剛才她問了半天玉真妹妹的事情,不知道一個女孩子內心想知道這些幹什麽,真是好笑。為什麽不直接去問玉真,非要從第三者口裏去打聽,多費時費力啊!女人真是麻煩,雖然這樣,慧娟妹妹對自己還是很好。
青雲一邊聽著慧娟說話,一邊想著心思,等她停下話頭,就鼓起勇氣說:“慧娟妹妹,你回老家當然好,其實遼城才是你的家鄉。如今整個天下的城池都是民國的地盤,何況遼城已經在新軍管轄之中,李大人既然對你和秋菊姨媽這麽好,為什麽不去看看李大人,他現在昏迷不醒,正好可以去看望一下,對不對?”
慧娟沒有想到一個隻顧讀聖賢書的青雲哥哥,也知道人情世故,覺得說得也在理。慧娟又征詢了奶娘的意見,秋菊點點頭,十分感慨地說:“小姐,李大人是天下少有的仁義之人。遼城的馬將軍,也是小姐可以拜訪的好人。因為他們,所以我們得到善待。”慧娟覺得奶娘說的看的都不錯,就笑盈盈地對青雲說:“那好吧,我們去看望一下李大人。青雲哥哥,你不會怪我們給你家添亂吧?”
青雲正想回答,見車廂外有人敲車廂門,就起身開門下了馬車。
“玉真妹妹,我剛才挽留慧娟妹妹上茅草酒店去看望你的爹爹,耽誤了一點時間,我們趕緊上路回酒店吧!”青雲一邊解釋,一邊回到馬車。玉真點點頭,想不到這個慧娟姑娘,跟爹爹也有一段淵源,心裏隱隱有點不悅,發現自己好像跟這些人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玉真想起爹爹還躺在床上等太醫,心裏頓時驚慌起來,著急麻慌地回到馬車車廂裏。兩輛馬車,在淩晨的寒風裏,碾過晨曦微照的殘雪,發出哢哧哢哧的聲響,仿佛是自己心跳的嘈雜音,讓玉真恨不得一腳來到爹爹的床邊。
“怎麽樣,郎中哥哥?”見子軒郎中從房門出來,後麵跟著天香姨媽和美滴姨媽,玉真走在丹鳳、青雲、慧娟和秋菊奶娘前麵,焦急不已地問道。“沒事的,玉真姑娘。令尊隻要休息幾天就會大好!二位姨媽已經收好了在下開出的方子,可以上王家堡抓藥。這次,在下也帶來一些太醫府特製的湯劑,等李大人醒來,可以讓他服下。今晚大人他就能慢慢蘇醒,明天就可以下床,一旬之內就能徹底恢複。玉真姑娘,你的孝心讓在下很感動,這下姑娘可以放心了!”子軒也是表情令人動容地說道。
玉真一聽,一下子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低著頭情不自禁地哭泣起來,慧娟見大家都露出讚許的神色,就暗暗地拉了一下身邊的青雲,青雲恍然大悟地走到玉真身邊,把慧娟的絲帕塞到玉真手上說:“你爹爹沒事了,還哭什麽,玉真妹妹,應該高興才對!”一句話,說得大家哄堂大笑。慧娟乘機拉著玉真的手,進了汗青休息的東屋。
子軒還是擔心師傅,沒有留下來吃飯,而是乘著太醫府的馬車,帶著天香裝了一大袋子的各色食物的包裹,跟車夫、護車一起,行色匆匆地向王家堡疾駛而去。
玉真跟慧娟在床邊看了看汗青,玉真伸出小手,輕輕地在汗青額頭上輕輕地撫摸了片刻,見爹爹氣色在恢複之中,子軒郎中診斷後認為爹爹沒有大礙,心裏真是很輕鬆,想不到爹爹一個身強力壯的漢子,一下子就倒下,生命真是很脆弱啊!玉真看著爹爹,想著心思,忍不住熱淚盈眶。玉真不知道為什麽,在棲霞穀在長老身邊,自己內心非常堅定和冷靜,遇到什麽危急之事傷懷境遇,自己從來都沒有流一滴淚水,為什麽在爹爹身邊,自己一下子變得這麽脆弱,動不動就想哭,淚水更是攔都攔不住地往外流淌,難道是爹爹對自己太好了,讓自己慢慢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和天倫之樂?玉真也不知道,發覺被身邊的慧娟拉扯著自己的衣袖,人一下子從遐想中回過神來。
“玉真姐姐,李大人好像醒過來了噯!”慧娟輕聲細語地提醒了一句。玉真看了看,見爹爹有點發幹的嘴唇動了動,眼簾好像在努力睜開一樣,就對慧娟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吭聲。汗青又動了動身子,好像想翻身,玉真還是等,直到汗青慢慢恢複平靜,才對慧娟耳語道:“我們出去問問姨媽,看子軒郎中是怎麽吩咐她們的!”
聽完玉真和慧娟的問詢,美滴跟玉真很快進東屋去了。慧娟在暖間,坐在天香身邊,一邊喝著茶水,一邊順口問道:“天香姨媽,郎中診斷後,怎麽說李大人的病情的?”天香見到慧娟,真是喜出望外,因為忙於救治汗青,也沒有機會好好交談一下。現在由於汗青還沒有蘇醒,天香還是沒有心情去問慧娟離開遼城之後的情況。聽見慧娟問及汗青,就放下手中的茶杯,輕輕歎息一聲才說:“郎中說,五髒生五氣,詳細來說是心肝脾肺腎分別生喜、怒、悲、憂思和恐驚情誌。你的李大人是情緒失調傷害髒腑,所謂內傷七情。因為突然而強烈的情誌應激,超出人的承受能力,導致陰陽失調、氣血在經脈中失常,引起髒腑功能失調,而生出病症。好在你爹爹病情輕微,又得到及時調治,所以身體能夠迅速得到恢複。人一旦怨恨、受挫而惱怒,引起肝髒疏泄調節功能受損,而肝又是藏血之髒,容易引發氣血上湧,出現吐血,一旦壅遏清竅,就會發作昏厥。郎中還特別提及《素問》中《生氣通天論》的說道,‘大怒則形氣絕,而血菀於上,使人薄厥。’看來這個郎中,把《素問》一書,讀得熟用得巧。”
慧娟認真地聽著,同時雙眼含笑地看著,這位自己從小就很崇拜的姨媽。慧娟很小母親就去世了,後來張賈兩家走動頻繁、關係密切,慢慢跟天香滋生母女之情。天香更是有意跟張司令結為親家,後來因為北伐戰爭,自己的男人和慧娟的父親相繼人歿了,這件事情也就擱置下來。這次秋菊帶慧娟來十裏香,一是為了給小姐看夢遊症,隻有太醫對小姐的病情非常熟悉,治療效果最好,加上張家對太醫有救命之恩;另外,慧娟在關外生活很不習慣,時常生病,又思念遼城風土人情,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秋菊知道小姐念念不忘她的青雲哥哥,想給小姐瞧過病,就上宋州城去打聽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賈家的未亡人,想不到在太醫家遇到青雲,真是令人喜出望外,意外地讓小姐心想事成。
慧娟拉著天香的雙手,雙眼充滿敬意地看著她,語帶親熱地喊道:“姨媽,您說得比郎中都好。姨媽呀,郎中有沒有說如何治療李大人的病嗎?”天香見自己看著長大的慧娟,心裏抑製不住喜悅地說:“郎中提及到情誌相勝治療手段,譬如悲勝怒,根據是金克木的原因;特別關照,注意病患心情,好言安慰,不要引起病情加重。但是最重要的還是用藥,達到降氣止血,采用了太醫府特製的龍膽瀉肝湯,至於加減各味藥等,就要上王家堡藥鋪按方去抓藥了。看看你李大人恢複情況,如果很快恢複,就沒有必要用方子藥。”
慧娟聽完,接著問道:“郎中是如何使用急救措施的呢,姨媽?”
天香揉了揉慧娟的玉指,讚歎道:“娟兒,想不到你對診治病痛還這麽感興趣,真是讓你姨媽驚喜不已!是的,郎中一來,通過一番診斷,及時采用了針灸推拿手法,主要是針刺百會、印堂、四神聰、行間、風池、陽陵泉、俠溪等與化鬱去肝火相關的穴位,又通過推拿按摩,疏通全身經絡、順氣活血,及時舒緩李大人的病情。”
慧娟笑了笑,抬起頭看著滿眼都是喜悅的姨媽說:“對了姨媽,聽說用鮮藕汁、三七粉和生雞蛋調勻,用沸水調成羹湯服用,可消除肝火,是嗎?”天香點點頭說:“我冰雪聰明的娟兒,食療也是一種很好的輔助手段,到時可以試試你的法子。”天香說著話,發現丹鳳來到自己身邊。天香停下話頭,轉頭問道:“鳳兒,你爹爹怎麽樣了?”丹鳳在天香耳邊說:“媽媽姨媽,爹爹醒過來了!”
天香大吃一驚,想不到汗青這麽快就醒了過來,天香怕汗青見到慧娟會影響情緒,就對慧娟說:“你和你奶娘暫時不要見李大人,我去去就來!”說完天香出暖間上後院,在路上吩咐丹鳳告訴秋菊姨媽暫時不要見她爹爹。
來到東屋,天香發現汗青已經坐了起來,身邊有美滴表姐、玉真、青雲和秋菊,天香顧不上自己的擔憂,來到床邊,大家立刻圍了過來。“汗青,你醒了,餓不餓?”汗青看見天香姐姐杏眼含淚,就伸手用手指輕輕地擦拭著,一邊喘著氣說:“不餓,剛開始有點渴,不過喝了一杯茶水,現在也不渴!姐姐,為什麽不留住子軒郎中吃頓便飯?”
天香不知道汗青是不是也問了別人這個問題,隻好如實回答:“他去王家堡接太醫去了,沒有時間吃飯。不過你姐姐給他打了一大包各色吃喝,都是熱的,路上餓不著,你呀就別操心了,姐姐都會處理好!這次請大夫是你的青雲侄兒和玉真小姐一起去的,可謂不辱使命哦!期間還有慧娟和她奶娘的協助,太醫府特意派馬車和兩位護車把他們連同子軒郎中送到這裏呢!汗青,你的麵子真是太大了。你呀,就像梁山好漢裏的及時雨宋公明,人緣好得讓姐姐羨慕不已呢!”
“我爹爹,也像說書裏說的秦瓊秦叔寶好漢,朋友遍天下呢,是吧媽媽姨媽?”丹鳳在人群裏笑盈盈地說道,“剛才到酒店大堂,發現秋菊姨媽原來在這裏看望爹爹,所以就偷偷地把慧娟姐姐也帶到這裏,來看望爹爹呢!”丹鳳說完,拉著慧娟來到床邊,接著對汗青說:“爹爹,您還記得我的慧娟姐姐嗎?”
汗青已經從秋菊的口中知道,原遼城張司令的千金張慧娟,從關外原籍來十裏香鄰村太醫府瞧病,順便尋訪賈司令家屬。汗青看了看眼前這位慧娟,這個曾經跟自己的獨生子龍泉有過一麵之交的司令府邸的嬌小姐,現在已經成為民國一位國民,內心就想幫助她走出軍閥時期的回憶,活在馬上就要開展的新政治理中,讓她感受北伐戰爭給整個國家帶來的新生和進步,並讓她成為對新政有用的人,使她切身體會到新民國給人帶來的希望和人生價值、理想和抱負的實現。汗青思緒萬千,一下子人好像怔怔地,讓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擔心起來,不過美滴深知汗青的心思,拚命示意大家不要吭聲,耐心等汗青自己開口說話。
“慧娟——!”汗青等自己的氣息舒緩下來,輕聲喊道。“李大人,小女在呢!剛才姨媽說,您該喝藥了!娟兒自告奮勇,要給大人喂藥,可以嗎?”汗青麵帶笑容,輕輕地點了點頭。玉真把藥碗遞到慧娟手中,就側身坐在汗青身邊,把一條幹淨的麵巾當著圍脖,幫他係好。“玉兒——!”汗青動情地喊了一聲。
“爹爹,您慢慢喝藥吧!郎中哥哥說,您啥事都沒有,隻要安心休息幾日,很快就會徹底恢複身體呢!”玉真說著說著,淚水無法抑製地流出來。“玉兒,多虧了你跟青雲去請郎中,又遇到你慧娟妹妹和秋菊姨媽,在她們的協助下,才讓爹爹……”玉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爹爹麵前就像一個三歲小姑娘,沒有任何羞澀和顧忌,聽他這麽說,身不由己地捂住汗青的嘴說:“爹爹,您不要說話,慧娟妹妹喂完藥,您接著歇息。好吧,爹爹,嗚嗚嗚——!”玉真慢慢地伏在汗青身上,輕聲地抽泣著,聲音就像春雨淅淅的聲響,又像春風拂過湖麵垂柳發出的搖曳清音,讓身邊每一個人,都低著頭,一聲不吭,悄悄地落淚。
天香更是淚水如泉湧,心裏責怪自己無數次,如果汗青在自己的身邊出現任何意外,自己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一見子軒郎中而不是太醫親自來,天香幾乎萬念俱灰,隻好一步不落地跟在郎中身邊,把他說的每句話,都牢牢記在心中,生怕自己理解有誤,更是一句話一個藥名,都要跟郎中確證之後,心裏才放心。汗青想不到自己一倒,讓大家這麽傷心擔憂,內心感到非常溫暖,一邊輕輕拍著女兒的肩背,一邊抬起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說:“你們呀,關心我這個老頭子是假,想讓我躺下起不來才是真的!”
玉真本來正哭得興起,一聽爹爹話裏有話,忍不住從汗青身上抬起頭來,破涕為笑地說:“爹爹,您憂慮女兒傷心是假,想讓其他人高興是真對不對,嘻嘻嘻!”丹鳳擠到玉真身邊,把一條濕熱的麵巾交給汗青道:“爹爹,您最疼玉真姐姐這個女兒,那就讓爹爹幫姐姐擦拭眼淚哦,行嗎爹爹?”玉真嗔視了妹妹一眼,怪她多事,想不到汗青接過麵巾,拉著丹鳳的小手說:“爹爹也疼你這個乖巧的李家小姐啊!”
秋菊見汗青這麽疼愛女兒,心裏有意讓慧娟也認這位李大人為爹爹,成為李家小姐。不但她未來前途和生活有了保障,而且自己的餘生也是衣食無憂,就偷偷地拉了拉身邊天香的衣袖,兩個人會意地出了內室,來到堂屋。天香明白了秋菊妹妹的心願,就點頭答應幫她們母女這個忙。秋菊又問道:“青雲少爺是不是李家的少爺?”天香搖搖頭說:“我跟青雲提過,他不想作李家少爺,但是會像對待父親一樣孝敬他。其實汗青從來也沒有要求他的幹女兒幹兒子改名換姓,也沒有要求他們非得祭拜李家祠堂。就是上李家家譜,也按照自願原則,李家小姐少爺,無論是親生還是認養的,願意上李家家譜都可以。在財產分配上,按平均辦法,每人一份,無親生和認養的區別。汗青這個人,做事讓你無可挑剔。”
秋菊緊緊抓住天香的手,眼含熱淚地說:“姐姐,你是張家的恩人,我們母女倆不會忘記你的恩德!”天香輕輕地抱住秋菊說:“妹妹,姐姐何德何能,讓妹妹這麽誇讚?這都是汗青的仁慈和博愛之心,他是一個讓人無法離開的人。”秋菊有點跟不上天香的話中含義,但是秋菊是一個非常謹慎和善解人意的人。自從張司令在遼城戰敗自殺後,意外得到馬戰勝將軍的網開一麵,不計張司令對他關進死牢的前嫌,善待張家小姐和自己,更是讓司令魂歸故裏,進了祖墳塋地。這一切都得到李大人的肯首和讚許,才讓自己母女倆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誰知道小姐生下後,天生帶有夢遊症,也隻有太醫府的藥和治療,才能控製夢遊症的發作,讓小姐在關外呆不住,一定要回到遼城或者居住在宋州城。這樣的變故和意外的厚待,讓秋菊非常感激不幸中的大幸,生活中更是小心翼翼,謹小慎微。聽天香的口氣,以及剛才她在李大人跟前的傷心情形,讓秋菊體會到天香跟李大人關係非同一般。
秋菊知道,將來真正善待小姐和自己的人,就是李大人,但是沒有人穿針引線,也是萬萬不能成人之美。秋菊不減感激語氣地說:“姐姐可憐妹妹、疼愛你的侄女,如何不讓我們母女終生難忘呢?”就在兩人互吐心聲時,就聽見身邊有人說話:“奶媽,您跟姨媽抱頭說什麽心裏話嘛?”秋菊一聽是小姐出來了,就鬆開手,轉身拉著慧娟的手說:“你問問你的姨媽,她可疼你呢!”天香見慧娟喂完了藥,手裏端著一隻空碗,喜滋滋地看著自己,就摟著慧娟說:“你李大人一滴沒剩地把藥喝完了?”
慧娟笑吟吟地點頭,神情愉悅地說:“是啊!李大人一定是給娟兒麵子對嗎,姨媽?”天香佯裝不悅地說:“姨媽哪裏知道?你也不是賈家的兒媳婦,姨媽為什麽要告訴你?”慧娟一聽,把空碗遞給身邊的奶媽,害羞地撲進天香的懷裏,不依不饒地抱怨道:“姨媽,您亂說什麽呀?人家一個黃花閨女,哪裏能夠受得了這般奚落和戲弄嘛?嗚嗚嗚……我走了,再也不要來姨媽家了嗚嗚嗚……”說著說著,慧娟忍不住失聲哭泣起來。慧娟想起父親的去世,自己曆經千辛萬苦回到祖籍,每個親人,仿佛都不認自己,好像父親欠了他們金山銀山一樣,恨不得要把自己帶去的活命錢都分給他們,自己才能在老家有立足之地。好在奶娘整天跟這幫張家家族老老少少的爺們周旋,日子才勉勉強強過下去,但是帶回家的錢財也散去一半都不止。雖然奶娘從來不說這些令人沮喪的事情,但是慧娟一點都體會不到張家大家族人的親情和友善,加上自己一日比一日心情憂鬱,夢遊症越來越嚴重,奶娘整夜不敢入睡,慧娟下定決心,回到宋州城去尋訪青雲哥哥和天香姨媽。今天從姨媽口裏得知,她同意自己成為青雲的媳婦,讓自己整日憂心忡忡的事情終於有了著落,一下子喜極而泣,緊緊靠在姨媽懷抱,體會她像母親一樣的胸懷,讓自己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在她的承諾裏慢慢平靜下來。
美滴來到三人身邊,接著丹鳳也從房間出來,慧娟聽見眾多的腳步聲,就從天香姨媽的懷抱裏抬起頭來,一眼就見青雲哥哥走到自己身邊,心裏莫名地慌亂起來,連忙離開了天香的擁抱,低著頭輕聲喊了一聲:“青雲哥哥,李大人他……”青雲見慧娟妹妹無緣無故地害羞,不知道她為什麽跟自己的娘一直這麽親熱,在一起兩人的話就沒完沒了,剛才又見她跟娘在一起,見到自己還怪不好意思,也許是快兩年未見麵吧!青雲思忖著,聽她問話就順口答道:“玉真妹妹在照料李叔叔,我得上廚房去了!”說完青雲又對天香說:“娘,今天酒店還開門嗎?”
天香的心思早已不在做生意上了。自從汗青給了自己一筆巨款,加上安排了江南購買軍糧的任務,這兩天家裏又出了這些事情,天香心裏很亂,就對兒子說:“你跟你美滴姨媽,還有你的丹鳳妹妹,先把大家的午飯做了,今天不開門,去吧!”見幾個人上前院酒店去了,天香拉著慧娟,秋菊跟著進了內室。
玉真見天香姨媽和慧娟秋菊進來,就從床頭起身,天香趕緊上前,見汗青精神恢複得讓人驚喜,但是天香還是不放心,拉著玉真的手說:“你爹爹怎麽還沒躺下歇息呢?”玉真一邊擦拭著臉上的殘淚,輕輕地用手指肚抹了抹眼簾,輕聲地說:“爹爹一直不放心子軒郎中,說如今王家堡不太平,李太醫上王家堡,身邊連個弟子都沒帶,實在讓他放心不下,說今天要上王家堡去,姨媽,您去勸勸我爹爹吧!”
天香想,汗青的身體剛剛有了一點好轉,哪能讓他這樣折騰,但是直接阻攔,不讓他去,又怕會引起他的舊病複發,這種可能也不是不可能的。按照子軒郎中的叮囑,一定要讓他心情舒暢、精神愉快,才有助於身體恢複,使得體力慢慢充沛起來,再回王家堡也不遲。天香在玉真耳際輕聲說了幾句,說得玉真不停地點頭以示同意。
玉真跟天香交換了一下眼色,彼此心照不宣地各自忙活起來。“爹爹,餓不餓?”玉真端著一杯茶水,慢慢地喂汗青喝茶,一邊柔聲細氣地問。“剛才娟兒喂了你爹爹一大碗湯藥,現在爹爹又要努力把你這位孝順女兒的一大杯茶水喝下肚去,爹爹哪有機會餓呢,是吧玉兒?你的栗雯姐姐也不回來,不知道卞家護店急救的情形和結果到底怎樣?”玉真忍住不笑出聲來,慢慢地端開茶杯,最後還是噗哧一聲,笑嘻嘻地說:“爹爹,真是女兒的罪過,讓爹爹喝了個水飽。爹爹啊,女兒聽天香姨媽說呀,慧娟妹妹的奶娘秋菊姨媽,能做具有滿族風味的飯菜,爹爹想不想試試不同口味的佳肴珍饈?”
汗青喜出望外地看著女兒,笑嗬嗬地說:“玉兒,這再好不過了!爹爹最喜歡嚐試不同民族烹調的食物風味。”汗青鬆開玉真的雙手,抬起頭看著跟前的慧娟和秋菊,覺得是時候跟她們娘女增進親情的時候,要留住她們,尤其是慧娟,讓她忘記司令府邸狹小的世界,嬌貴小姐的渾渾噩噩、無所事事的生活,走進北伐戰爭勝利後民國新政的新世界來。汗青調整了一下氣息,讓自己的呼吸慢慢平緩下來,以便積聚力氣跟眼前兩位不速之客進行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談。汗青再次抬起頭,就見慧娟慢慢走到汗青的床頭,眼裏充滿令人捉摸不定的神色,令汗青情不自禁地喊道:“娟兒,這段日子讓你受苦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