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樂團這個周末有音樂會,我得去捧場。
音樂會上,我們前麵坐了一對中年白人夫婦,男人手裏抱著一個東方小女孩。一會兒,女孩坐不住,她站在男人背後,開始用一把梳子給他梳頭;男人頭上的毛發已剩不多,女孩梳一下,他用手愛惜地撫平一下;小女孩更加來勁,梳個不停,一邊嘻嘻笑。女孩長得很不好看,男人滿麵倦容,極有耐性。我猜,女孩可能是從中國或者韓國領養過來的。我坐不住,一個人換到最邊上的座位。
這時,我的手機在震動。我看號碼,是江碧芸的。我走進劇場一側的過道。她告訴我,問我們是不是還可以見麵。
又有什麽事?我猶豫了一下,問,在哪裏合適,她給了我Ladera Ranch另一個公園的地址。我們約好後天中午見。
我重新進劇場。那個白人父親已將小女孩抱出去了。我重新回到妻子身邊。
音樂會尚未開始,樂團團員們陸續入座。我向兒子招手致意,他裝著沒看見,忙著跟鄰座的漂亮小女孩聊天。沒有辦法,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多情的一麵,但願他一路順風。
一個男團員腦袋耷拉著,身子側向觀眾,腿不停地抖動。指揮在掌聲中出場,別的小孩抖擻精神,這個男孩對著觀眾忘情地打了一個大哈欠。我真擔心,演奏時,他最可能出錯。
曲目很多,都不太好聽。隻有一隻根據貝多芬曲目改編的《貝多芬拚盤》有點意思,讓不少觀眾忘卻瞌睡。好久沒有觀看兒子演奏,發現他的指法和弓法均有長足進步,藝術表演力也變得成熟。我握住妻子的手,向她表示謝意。沒有她的督促,兒子不可能這麽有出息。
同時,我止不住想,這回江碧芸會說些什麽。
我的車剛停好,江碧芸以與她年齡不相稱的速度,向我狂奔而來。她緊緊抱住我,急切地搜尋我的嘴唇,那種狠勁像是要把我生吃。喘息之間,她呢喃道,要我說什麽好,說什麽好?
我享受她豐滿的雙唇,手搭在她的臀部,撫摸著。
她鬆開雙臂,向後指指停車場的兩輛自行車,說,我們先騎車。我訂好了旅館,離這裏三英裏左右。
我不由得納悶,放著車不開,騎什麽自行車? 我說,開車過去,不就幾分鍾嗎?
她說,聽我的,騎車。這段時間,發生這麽多事,我老是心神不定,怕開車出門,不知道會撞到誰。我家老夏回來,算好一些,還是能不開車就不開。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當然聽她安排,跟著她係好頭盔。
公園裏鋪了自行車道,出了公園,要穿越幾段鄉間小路。沿途,我們幾乎沒有碰到別人。我們沒有交談。我盡情享受清新的空氣。她頭朝下,腳用力蹬,胯部時上時下,正規得像參加越野賽。
拐入一條小徑,兩旁是參天的大樹,樹梢上的小鳥啁啾不已。
江碧芸煞住車,將車放倒。我以為她想休息一下,也照她的樣,將車放倒。
她走過來,說,這裏真幽靜。
我點點頭。
她異樣地瞅著我,我還沒有弄明白她的意思,她已經蹲下來,拉開我褲子的拉鏈。我抬頭望天,迎著一片蔚藍,鳥的啁啾仿佛就在耳畔。我逼著自己追想最新一個項目的細節,好容易守住防線。
騎到旅館門前,我先進去,說,我去打聽一下自行車可以停哪裏。一個神情嚴肅的墨西哥裔保安跟出來,四下搜尋過,指著右邊一個餐館,說,停那裏。我們推車過去。我想,這個保安的眼睛一準盯牢了我們。我們的外表看起來還體麵,不開車,騎自行車過來住旅館,這種事情確實不太正常。
旅館櫃台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她機械地辦完入住手續,交給江碧芸一把鑰匙,對我們這對怪異的男女沒有絲毫的好奇。
進了房間,江碧芸開始彎腰脫衣服,脫到半中間,她停住,回頭看我。她的長發披散開來,我看不真切她的眼睛。
我麵窗而立,透過窗戶,看到離開旅館的車輛和更遠處的建築物。
她說,我們就聊天,不做行嗎?
我的欲望頃刻消退。我說,沒有問題,沒必要每次袒誠相見。
我們比肩而坐,望著窗外,一邊喝她帶來的無糖綠茶,一邊聊天。我們始終沒有談到夏老板。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她一直不提,倒是意味深長。
出門之前,她幫我整理衣領,說,老夏在家裏,你想見見他嗎?
看出我的猶豫,她說,不要勉強。我隻是想讓他知道,在他人生最困難的時候,他的救命恩人是誰。這一切,不是你的話,我們用錢,用什麽也擺不平。
我捏住她的手,說,救命恩人談不上,我們之間本有緣,出力是應該的。
她低聲說,不見也好。老夏受了刺激,他需要時間。我們終究是夫妻,我願意幫他走出來。
她其實在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吧?對我來說,經過此事,我們的關係不可避免地走向終結。過去,我們隻是性伴侶,彼此預留很大的空間。如果以後我們硬要交往下去,夏老板會成為揮之不去的陰影,這是我不可以接受的格局。對她,也是一樣。
我們默默地騎車回去,再也沒有交談。
我幫她把自行車裝好,上了自己的車。我發動好,正準備開走,看到她下車,步態不穩地向我走來。我趕忙鬆開安全帶,跨身出去。
她又緊緊摟住我,說,我再看你一眼。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吧?
她抬起頭。
一眨眼功夫,她蒼老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