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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說還休】第八章

(2013-05-20 10:47:20) 下一個

      回到飯店,我顧不得梳洗,立刻打電話給江碧芸,叫她馬上跟我在Skype上見麵。

      聽到好消息,她又哭又笑,在我麵前展示對她丈夫的全部情感。她最後說,你真有本事,這麽大的災難,一下子就解決掉。我們準備的錢連用的機會都沒有吧?

      我說,你放心。多給的,我會如數奉還。

      她說,說什麽傻話。我的意思是,你的關係資源無價,別人要用,哪裏是這個價?

      我想想也對。

      她說,留下最後一關,就是那個女人吧?

      我說,對。目前,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不管怎樣,我爭取再見她一麵。

      她突然問,你覺得她對你的印象怎樣?

      我反問,印象?哪方麵?

      她說,就是,她喜歡你呢,還是討厭你?

      我想起謝京瑚發怒,然後揚長而去的情景,我想,她對我不可能有好感吧。但是,她的確當著我的麵,明確告訴我,我跟夏老板很多地方相像。他們可是做了三年的情人!內心深處,她對夏老板還是一往情深吧。否則,怎麽會要他的種?

      我對江碧芸講了我們之間的對話。

      江碧芸意味深長地說,聽起來,她不是一般的喜歡你。站在女人的角度,我要是對一個男人講話講到這個程度,我想得到的,就不隻是上床那麽簡單。

      我問,還要什麽?

      她說,別裝傻。你懂的。我家老夏,已經是男人中的上品,我看,你超過他。

      我說,你客氣了,我隻是一個普通男人。

      她喊起來,我客氣?我為什麽要客氣?他自不量力,好好賺錢不夠,硬弄出這麽些事。他不行!他行的話,怎麽是他出事?你不行的話,怎麽是你救他?這麽一比,誰高誰低,一清二楚,我怎麽會講什麽客氣?

      她的頭發鬆開,披散下來。她不予理會。我真想伸過手,幫她攏一攏。她內心的傷痛恐怕超出我的想象。我痛楚地意識到,我一定不能再跟她來往。

    她平靜下來,身體開始輕微地晃動,仿佛和著心中一首吟唱的歌。她問,你真的想不出什麽法子嗎?

      我反問,難道你有辦法?

      她的臉湊近屏幕,一臉詭異地說,那個女人的目的,不就是借種嗎?借什麽,借優良品種。除了老夏,天下就沒有第二個男人可以滿足她嗎?她看中老夏,是因為他的素質。她說,你跟老夏相像,我說,你超過老夏。現在,機會就在她麵前。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老夏隨時可能出獄。請你考慮一下,犧牲一下自己,滿足她的美好願望,解救老夏,幫我最後一把。

    我本能地推托說,這算什麽?讓我去當種馬?再說,我是奔五的人,過去是好種,現在哪裏算得上?     

      她說,先不說行還是不行,想想再作決定。是不是好種,她接受就行。

      我馬上想到相關問題。跟人生孩子,有對孩子的感情牽掛,有幫助撫養等等一係列法律問題,這攤渾水,深不可測,我怎麽可以踩進去?

      她又說,這個女人,把老夏迷成這個樣子,絕對不是簡單角色。跟她睡覺,你還會吃虧?

      我無言以對。謝京瑚給我的第一印象非常強烈。真正的人間尤物!當時,我對夏老板還小有妒忌。現在,我不但可以一用,而且還有延續偉大人類的華麗外衣,這麽好的事不做,豈不氣煞天下的男人?

      她說,不說這個,你先認真想想,我不給你壓力。給你講講往事吧。要聽嗎?

我思緒很亂,聽聽故事當然不錯。我說,想聽。

她說,我父親是南下幹部,老家山東壽光,隨三野解放了寧波,聽從組織安排,複員在當地工作,娶了當地姑娘,也就是我媽媽。他有文化,人長得帥,在部隊已經入了黨,五十年代初就是文化係統的科級幹部。他有多次提拔的機會,每一次都丟掉。為什麽呢? 他的性欲太強!我媽媽體弱多病,長相一般,跟他站一起,人家以為我媽媽是保姆。我父親一直有外遇,有本單位,有外單位的,在寧波文化係統的名聲很響,你說,他怎麽提得上去?本來,他偷偷做就算了,他不,有時候膽大包天。我記得很清楚的一次,那時候,我在讀初二。我們周圍的鄰居不知道怎麽打探到他要帶一個女人過來,他們搬了一張大桌子,就在我們家門口打麻將,玩牌的有四個,圍觀的七八個,門前擠得滿滿的,一片歡聲笑語,好像過節。我自己在樓下跟其他的女孩子玩。不知為什麽,我預感家裏有事,會很丟人,鄰居在等著看我們家的笑話。我非常緊張,又不敢停下來,不跟她們玩。我隻是希望,我父親千萬不要露臉,或者鄰居突然作鳥獸散。我才十三歲,你知道我的無奈和憤怒嗎?

      我說,完全了解。

      她說,那個女人跟著我父親來了,她三十幾歲,一副好阿姨的樣子。我父親臉上沒有表情,沒有跟任何鄰居打招呼,很自然地繞過桌子,領著女人進了我家的房間。頓時,麻將牌的聲音和鄰居說話的聲音低了許多。我朦朧知道,我父親和那個女人在房間裏麵做丟人的事情,具體是什麽,我無法想象。我當時真是羞愧難當,有不如去死的感覺。我恨我父親,恨那個女人,恨我們的鄰居,他們一起把我推到這麽丟人現眼的地步。

      我問,那是什麽時候?

      她說,1973年。你想想,那是什麽年代?老百姓沒有電視,沒有電話,隻能看樣板戲,還有朝鮮、阿爾巴尼亞幾個小兄弟的戰鬥片。

      我說,別說公開談性,連公開戀愛也不可以。

      她說,是呀。處在這種大環境,我父親敢這麽公開,這麽肆無忌憚,他的性欲要強到什麽地步?

      我說,是呀,那個時候,作風問題是大問題,丟黨籍軍籍的都有。換到現在,這算不上什麽吧?

      她說,你聽我講完。後來,那個女人出來了。他們呆在裏麵的實際時間,可能隻有二十幾分鍾或者半個小時,我當時的感覺,時間過得好慢,慢得無法忍受。我清楚記得那個畫麵。女的頭發有些淩亂,麵色有些紅潤,看到麻將桌,好像第一次見到似的,對十幾雙盯著自己的眼睛,一下慌了手腳,馬上要攤倒。我父親及時架住她。我父親全身上下,包括頭發、衣服、 鞋子,整得幹幹淨淨,像是出門赴宴。    

      我感慨地說,你父親真是一條漢子。那你媽媽不在嗎?

      她歎口氣,說,她正好在寧海老家,幫助家人處理分家的事情。憑我父親的秉性,就算我媽媽在,他照樣會做。其實,我媽媽不在,對我媽媽更好。她能怎麽辦?我當時恨透了我父親。現在我的想法有改變,各方麵的原因吧。我真的佩服他的膽量。他為了自己的快樂,不惜拋棄事業、拋棄家庭,甘願為天下人恥笑。你想一想,這副膽量放在其他方麵,憑他的天生條件,他可以成就多大的事情!

      我點頭同意,問,後來呢?

    她說,後來,他退了休,副處級待遇。他是解放幹部,為黨工作幾十年,結果就弄這麽個十品小官,你說衰不衰?後來他對我媽媽很好。他沒有對老太太正式道歉過,在行動上努力彌補,把老太太哄得團團轉。

      我說,這樣最好。

      她說,是呀。我想,我父親愛色的基因傳給了我,還好,我生活在不同的時代,我可以盡情享受,對別人可以更寬容。

      我不太想聽,又不便打斷。我一再教誡自己,她的生活與我無關,她還跟誰上床與我無關,我不能為此影響到自己的心境。問題是,這幾乎做不到。我很怕她再講什麽故事,很怕她說,她同樣喜歡另一個或者幾個男人,然後進入細節。

      她接著說,我中學就跟體育老師好過,感覺一點都不好。後來,有過一些經曆,有好有壞。我這個相貌,這個地位,看上哪個男人,沒有拿不下來的吧?你看,你一臉不自在,這麽在意我?

      我說,我當然在意你。古人說,五百年修得輪船共渡,我們走到今天,那要修多少年?

      她無聲地聽著,眼睛半天眨一下,看起來像個有皺紋的布娃娃。她說,感謝你,你不知道,我一直想聽這些話,現在更是這樣。有時候,我怕你突然消失。我告訴自己,他隻是一個情人,情人該給的都給了,我還要什麽?現在,我隻有你,根本沒有想找別的男人。我老是掛念你,又怕你笑話,很難受,你懂嗎?

      聽到這裏,我的下體開始膨脹,幸好有遮蔽,我不必掩飾什麽。她仿佛感應到了,她說,現在講這些,你晚上會睡不著的。要不要再來一回真人秀?

      我說,這回免了吧。我們還是聊天。

      她說,對。我們還是講回來吧。講我老公。他有女人緣,跟我父親相像。最大的不同,他對我一直很好,對我們的兒子很好,不像我父親,不顧一切地追逐女色。我老公出門,無論走多遠,無論走幾天,每天會給我打電話,問寒問暖。我們兩個人呢,注意給對方空間,結果呢,靠這個,我們維持了我們的感情,維持了我們的婚姻。這樣說吧,我對他寬容,換來他對我們夫妻關係的忠誠,所以,他再怎麽跟姓謝的女人糾纏,他還是劃一條紅線,因為他不會走不歸路;他對我的寬容,換來我對他的感激,換來我今天不惜代價救他。

她低下頭,過了很久才重新抬起來。她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我說,我答應你,再跟她談談。謀事在人,成事看天意吧。

 

      回到南昌,我還是住格蘭雲天酒店。

      我給謝京瑚打電話。出乎我意外,她顯得很高興,完全沒有前天所表現的怨怒。我說,我們是不是再見個麵,這回我埋單。南昌是你的地盤,你定地方。

      她說,還見麵?還有什麽可談的嗎?

      我不屈不饒,說,一回生,二回熟,我們可以聊的東西很多。

      她說,如果還要糾纏那件事,我看我們就不用見什麽麵。這是我跟夏先生之間的事情,最後怎麽了結,自有天意。我勸你不要插手。

      我說,好吧。我們喝個茶,聊點別的,行嗎?

      她說,這樣就好。你看,方便到我家裏來嗎?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略帶結巴地說,行…...行啊。

      她說,我在靠近生米的地段買了一幢別墅,建在山上,麵朝人工湖,還沒有幾個鄰居。這樣吧,我把地址傳給你。我手頭有事,沒有辦法過來接你。你自己打車過來,下午五點以前到。我請你吃晚餐。

    下午五點,我準時到了她的別墅。應門鈴的是一個五十幾歲的婦女,長相清秀,麵容疲倦。看到我,她什麽也沒有問,將我讓進門,她自己一下不知閃到哪裏去了。

      她的別墅是乳白色,兩層樓結構。前院擺滿鮮花,色彩繽紛,和周圍栽種的綠色藤蔓科植物交相輝映。門前右邊支了一個環狀的曬衣架,上麵掛了女人的內衣褲和肉色絲襪。微風吹起,曬衣架輕輕顫動,衣物跟著飄轉,婀娜多姿。

謝京瑚正好推門出來,說,沒想到你這麽準時。我有些發窘,連忙收起停留在衣物的目光。我搪塞地問,你喜歡在外麵曬衣服?她解釋說,從小聽媽媽教導,隻要有太陽,衣服必須拿到外麵曬,對身體有好處。在日本的時候,我發現很多日本太太喜歡曬衣服,覺得媽媽的講法有道理,回國後一直這樣做。不好意思,這麽掛,真不太雅觀。

      我支吾著,到底有點不好意思。

      我跟著她進屋,看到剛才開門的婦人。她正在桌子上擺茶具,手腳很麻利。她泡好茶,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我覺得好奇,南昌的保姆也來這一套?

      我們相對而坐,兩個人都有些尷尬。她站起來說,要不要看看我的房子?

      我求之不得,跟著她,上下裏外走了一遍,獨獨漏掉她的臥房。她的房子很特別,有幾處是日式裝修,地上鋪草席。其餘的是普通裝修,木質地板,有椅子有沙發。她解釋說,我的房子是和洋結合,就是日式和西式結合。我很想問,你的臥房是日式還是洋式?想想作罷。關鍵時刻,千萬不得輕佻。

      我們坐回原處。謝京瑚對保姆說,你出去再買一些東西,單子在這裏,開我的車,鑰匙留車裏。

      看著單子,保姆麵有難色,說,菜夠的嘛,還要買這麽多?

      謝京瑚笑吟吟地說,不急,慢慢買。

      保姆對我意味深長地笑笑,眼睛滴溜溜地轉。她上了歲數,皮膚白皙細膩,跟謝京瑚對話,不顯卑微,根本不像是出身貧寒的人。謝京瑚讓她開車更讓我驚訝。在南昌這種欠發達的地方,可以開車的保姆應該很少很少吧。

      保姆出去了。謝京瑚說,她原來是上海知青,在江西嫁人生小孩,可惜命不好,嫁錯了人。她老公罵她漂亮,會發嗲,老是跟別的男人不清不楚,經常虐待她。別看她外麵光鮮亮麗,脫掉衣服,能把人嚇死,裏麵到處是傷疤。

      我問,她還跟她先生過?

    她說,沒有。她老公前幾年跟人賭博,輸了錢,砍死了一個人,現在在蹲監獄,這輩子怕是出不來。

      我說,看到出來,這個保姆很能幹。

      謝京瑚訕笑道,那是,要不我媽媽不會派她過來。我心裏清楚,說是給我幫忙,其實是在我身邊安一個密探。我的事情,我媽全知道。

    我的眼睛流露出不安。她立刻說,放心,她的嘴巴很緊,除了我媽,別人甭想從她嘴裏打聽到什麽。至於我媽,我認了,可以忍受。這個世界上,現在隻有她真正關心我。

      她的眼睛看著茶具,落入凝想。

真安靜啊。我第一次聽到外頭掛鍾的滴答滴答聲。

      她回過神,問,要不要換一個房間,坐到榻榻米上喝茶?

      我說,當然可以。

她在前麵帶路,我端著茶具跟著。擺好茶,我好不容易彎下疲憊的腰,像她一樣,側腿而坐。

她先打開DVD,播放一組日本音樂。她開始篩茶。她的手指纖長細嫩,擺茶具篩茶水的的動作連貫流暢,手指好像舞動起來,帶出銀色的光環。

      我收回目光,開始打量房間的擺設。左牆掛了一幀真人一般大小的照片,裏麵是謝京瑚和一個年輕男子。他們坐在海邊的一塊岩石上,謝京瑚倒在男子的懷中,眼中飽含幸福。男子的頭發細長,經海風一吹,略略飄起,顯得很有氣質。

      謝京瑚指著照片說,在日本衝繩照的。你看那些雲彩那片海水,很美,是吧?

    我點點頭。我敢肯定,那個男性是日本人。我沒有學過美術,一時講不清楚到底為什麽他是日本人,而不是中國人。可能是他筆挺的鼻梁?還是他溫良的笑容?我不想問,覺得沒有必要。

這時,她的DVD播放的有一首歌聽來格外悅耳。歌聲恰似一股清流,潤物細無聲地撞擊心靈深處,喚起心中美好或是淒楚的記憶。

我問,這首歌真好聽,叫什麽?

她說,叫《淚光閃閃》,歌手是夏川裏美。是另外一個女歌手寫的,懷念她英年早逝的哥哥,她哥哥對她特別好。

我用心聽,忍不住再誇讚道,幾近天籟之音。

她說,你知道嗎,以前,我媽媽開玩笑說,要不是計劃生育,我可以給你生個弟弟。你要是有個弟弟,多好哇。我對媽媽說,別亂講話,你要是給我生弟弟,我天天修理他,他會有悲慘的童年。

我有些不相信,你真的下得了手?

她說,不知道,要看這個弟弟討不討人喜歡。我在日本聽《淚光閃閃》的時候,突然想到,計劃生育是不好,要不,我說不定有一個哥哥,一個無限疼我的哥哥。說完,她的眼眶似乎有些潮濕。我躲開她有所企求的眼睛,心裏卻掠過一種聯想。

      她指著那幅照片,主動說,他是我原來的男朋友,是日本人。

      果然如此。

      她接著說,現在可以掛。我媽媽要來的話,這張照片得取下來,換上我自己和兩個老人的合影。

      我有些糊塗,但不方便問。

她說,這裏還有一些照片,你要不要起來看看?

      她打開一個掛衣櫥,裏麵整齊地擺放了十幾幅畫框。她一一抽出來,展示給我看。前麵幾幅是她不同成長時期的照片。她小時候長得像男孩,毫無現在的女性魅力。後麵幾幅是她父母親。他們長相出眾,處處透出對自己外貌和出身的自信。最後兩幅是黑白的,是那個日本男子的單人照。黑白照片的效果更好,他顯得異常英俊。

      她的手如遭電擊,牢牢抓住畫框,久久沒有講話。

DVD停止了,一時間,我再一次聽到掛鍾的滴答滴答聲。

    我悄然退回,盤腿而坐,端起茶杯。茶杯是乳白色,杯體玲瓏剔透。我端起杯,看到杯底大和瓷的字樣。迎著夕陽,我看見茶葉在杯中快樂地躍動。我的心砰然一動,是什麽在打動著我?我不清楚,但是,我卻被什麽深深地感動。

      她悄然坐到我身邊,問,茶好喝嗎?   

      我點點頭說,好喝,多謝。

此時此刻,喝這麽好的茶,更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她深深地望著我。我竭力擺出不為所動地樣子,保持淺淺的微笑。

      謝京瑚垂下眼簾,盯著自己的手,輕聲地說,每次來我這裏之前,我媽媽會預先打電話,要我把他的照片取下來,說她不想在女兒家裏見到日本人。

      我說,為什麽?

      她說,我媽媽說,你在日本跟日本人談戀愛,甚至結婚,我管不到,也就算了。回到中國,你花那麽多錢買房子,硬要弄成不倫不類的,我管不到,也就算了。不過,隻要你請我過來住,我就要權利提一個要求,客廳裏不能掛那個日本人的照片,硬是要掛,我跟你爸爸立馬走人。

      我覺得不可思議。民間不是傳說,北京人愛國,上海人出國,廣東人賣國嗎?多少上海姑娘遠嫁海外,包括日本。怎麽這個媽媽如此討厭日本人?

      她苦笑一下,說,還好我們的關係斷了,真要結婚的話,我這輩子恐怕要跟媽媽有打不完的仗。

      我問,所以,你決定回國?

      她說,沒有選擇,我必須回國。日本的路走到盡頭,繼續呆下去毫無意義。當時,我幾乎絕望。我覺得,這一輩子,我再也碰不到一個這麽聰明這麽善良這麽陽光的男人。我真想罵我媽媽,你沒有去過日本,不知道現在的日本是什麽樣子,不知道現在的日本年輕人是什麽樣子,你怎麽這麽頑固不化,把前幾輩子的仇恨算在無辜的人身上?

      我說,你真的會這麽說?

      她搖頭說,原來沒有機會,現在沒有必要。而且,我怕自己太激動。我不能再失去母親。剛回國一段時間,我像病入膏肓的人,任何打擊也承受不了,是我媽媽扶我起來。很快,我買了生意,很快,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感情方麵,很長一段時間是一片空白,直到遇到夏先生。

      我乘勢誘導她說,然後……

    她不理會,說,他叫藤田村夫,農村的村,夫人的夫,聽起來像個農民的兒子。他跟我同一個商社,普通職員,薪水一個月也就二三十萬日圓。我在貿易科,負責跟中國的貿易。我人長得還行,日文流利,商社主要依靠中國的生意,所以,我在公司是一大牛人。在日本工作,要經常加班,我另外還要陪科長社長外出接待中國客戶,整個忙翻了天。按說,我不太會跟村夫有交接點,更談不上生出情分。你知道,日本人不習慣正眼看人,在公司裏麵碰麵,相互一鞠躬,對方長什麽樣子,好久才知道。

      我說,村夫長得真棒,跟個性演員似的。

      她哦了一聲,對我的評價好像有些不太在意。她說,我不是光看他的長相。一個男人光有長相,隻配吃軟飯,誰瞧得起?我看中他的才華,還有他的純真。他真有天賦。一次,他去一家音樂社幫人拿東西,等人的時候,他在一架鋼琴上麵隨意彈了幾段,裏麵的一個老師趕出來,問他彈的是誰的曲子,他莫名其妙,說,沒有誰的曲子,是自己瞎彈。音樂老師一付眼珠子要掉出來的樣子,驚歎地說,亂彈?這個曲子,很多作曲家幾年也折騰不出來。他問村夫,有沒有學過音樂,學了幾年?村夫說,小學的時候學過架子鼓,轉學以後放棄了,前後不到一年。

      我感歎地說,這種天賦,有就是有,沒有很難學到。

      她說,還有,他很單純,有時候,覺得他傻。我一次跟他說,我爸爸是北京人,媽媽是上海人,自己是南昌老俵。幾天之後,他搬過來三大本資料,分別介紹北京上海南昌,每本資料裏麵圖文並茂,可讀性特強。細到什麽程度,你猜得到嗎?

      我搖搖頭。

      她說,細到南昌炒米粉的配料製作,什麽路段的米粉好吃,通通都有。 

      我歎服道,日本人就有這麽認真。

      她說,我問他,你弄出這麽多東西,知道有什麽用?他握住我的手,眼睛那樣看著我。你知道,他的眼珠很黑,黑得發亮,一滴水下去,會了無痕跡。他說,我要陪你走過所有的街道,吃遍所有的小吃,不是出於好奇,不是博得你的好感,我要感謝那幾片土地,造就了你。

      這個日本男子真不簡單,別說可以打動謝京瑚,哪個女孩子可以抵擋得住?我想,我的女兒可以碰上這樣的男人,我也會為自己慶幸的。不過,日本男人好色,而且好色到令人瞠目的地步,他難道會脫俗?

      她又垂下眼簾,緩慢地說,你肯定會想,我們怎麽走不下去,我怎麽會放棄這樣好的男人?

      我點點頭。

      她說,我不得不放棄呀,心裏再痛也不得不放棄,就像對夏先生一樣。

      我立刻捕捉到她的暗示。她在暗示,她要放夏老板一馬?機會稍縱即逝,我要不要現在就捉住,讓她作出承諾?不,我不能太急,她又往後縮怎麽辦?再等,忍耐一下吧。

      她說,村夫在千葉縣的一個小城市長大。全城的人加起來不到十萬,曆史倒可以上溯幾千年。他的爸爸做小生意起家,後來,對政治感興趣,先後競選了幾次,終於選到了市長。

      我開玩笑道,村夫還是高幹子弟嘛。

      她搖頭說,他們的市長,跟我們這邊的街辦主任差不多。他父親高高瘦瘦的,成天沉默寡言,一點不像搞政治的。村夫說,他父親是傳統的日本男人,從來沒有抱過他,從來不過問他的學業他的生活。他記憶中,他父親沒有單獨跟他談過什麽話。我去過他家幾次。真的很受罪。一家人坐在一起,沒有人說話,隻有他媽媽一會兒直起腰,一會兒彎下腰,張羅著給大家盛湯盛飯。我心裏想,以後反正不跟他們一起住,能熬就熬吧。

      她咳嗽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潤嗓子。

我想,下麵該講到分手,她心裏一定很難受。

      她說,不久,我開始覺得不舒服,很不自在。

      我問,發生什麽了?

      她說,他爸爸單獨麵對我的時候,他的目光變成好色男人看漂亮女人的目光,赤裸裸,充滿色欲。有時候,我去洗手間,他偷偷跟在旁邊,好像無意地觸摸我的身體。我早就聽過日本男人好色,色到誰都不放過。我在日本生活那麽久,發現事實並沒有那麽嚴重。日本男人給人那麽壞的印象,可能是A片造成的。村夫的樣子那麽好,個性那麽可愛,我開始以為,他那方麵的經驗肯定很豐富。想不到,他是表裏一致的單純,讓我又驚又喜。

      她打住話頭。

暮色漸濃,沉默開始在我們之間彌漫。 

    她打破沉默,說,後來,他父親直接來仙台,敲我宿舍的門。我一開門,他就衝進來。事後想起來,我真要感謝我父母,把我生在南昌,讓我學到南昌女孩子的潑辣。他對我又摟又抱,我破口大罵,日文中文南昌話一起上。他馬上變得溫馴,全身發抖,一再向我道歉。過了幾天,他又來,像野獸一樣衝進來,結果跟上次一樣。幾次折騰下來,他自己不再露麵,開始給我送東西,家具呀,用具呀,通過快遞直接送到門口。我想他不會再騷擾我,我多少應該表示一下,給他寫信致謝。沒想到,他故伎重演。

      我看著她,想努力勾勒出她所描述的場景。我沒有見過村夫的父親,再豐富的想象隻能變得模糊而破碎。

      她說,我考慮了很久,決定告訴村夫。他聽了,一句話沒有說,從我身邊消失了半個月。他再露麵的時候,胡子老長,麵頰凹陷,眼睛大得嚇人。他麵對我蹲坐著,眼睛看著桌子。他說,他想了很多方案,卻沒有勇氣麵對他父親。他從來沒有愛過他父親,對他父親隻有畏懼。他勸我離開仙台,他願意放棄我。我萬萬沒有想到村夫這麽脆弱,這麽缺少男人的擔當。我罵他,推他,打他。他幹脆對我長跪不起,一直到很晚很晚。

    謝京瑚的眼睛湧出眼淚。她沒有擦。我避開她的眼睛,端起茶杯,無聲地喝了一大口。我放下茶杯,定定地看著杯底的茶葉,研究其中的水紋,尋找我可以讀懂的含意。

      我抬起頭,她正在凝視著我,幾顆淚珠掛在眼角。她的眼睛好像沒有任何內容,又好像充滿內容。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突然,她身子前傾,麵孔逼近而來,我的腦袋本能地往後縮。

      她說,世界上值得珍視的東西太少,失去時,人會痛苦得去死。我想通了。我怎麽能夠怪他呢?我隻能怪日本這個該死的文化,能把人折磨成廢物。我好容易挺過來,不巧遇到夏先生,他身上有中國男人的儒雅和陽剛,讓我有久旱逢甘霖的喜悅。可是,我的命就是這麽不好,他現在被關進大牢。人生易老哇,我恐怕再也沒有機會。

      她的臉近在咫尺,那雙絕望的眼睛逼視著我,刺穿我的靈魂。我頓時變得脆弱。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捧起她的臉,讓自己的唇貼近她的唇。   

我們緊緊地摟在一起,貪婪地吻著對方。

      下麵的一切順理成章。

      她倒在榻榻米上麵,我跟著倒下去。榻榻米真好,比普通的床擁有更多的空間。此時此刻,我們需要更多的空間放縱自己。

      褪去衣物,她的身體讓我驚喜。從外表看,她的臉偏小,身架偏瘦。想不到,她的乳房異常豐滿。她已經三十出頭,但是她的血統良好,一直未曾生育,生活舒適,平時注意保養換來這麽好的身體。

      我緊緊抓住這個肉體,用心默記她身體的每個細節。

      她開始低聲呻吟。

      我問她,不需要套子嗎?

      她說,不需要。我在安全期。你放心。

      ……

      我想起晚上跟江碧芸約好,在Skype上見麵。我坐起身,摸索到手機,猶豫著,要不要先打電話。謝京瑚的右手搭在額頭上,眼睛半閉半開。她的胸部和陰部袒露,一張絲絨毯橫在她的腹部。我心虛地看看她,她說,出去打,走廊裏安靜。

      我找了一條薄毯子披在身上,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拉上門,正要左轉,忽然聽到衝水的聲音。我驚得一跳,再仔細一聽,是有人在廚房洗菜。看來,保姆回來了。我折回房間,穿好衣服。她幽幽地看著我,說,保姆在做飯吧?晚上一起吃吧。

      我站著不動。她說,保姆很可靠,盡管放心。

      我說,不是這個意思。我……

      她說,我不會妨礙你。你先打電話,再作決定吧。

      我出了房間,朝右轉,幾乎走到走廊的盡頭。我撥通江碧芸的電話。她急切地問,我一直在等你,怎麽樣?

      我說,局勢已經明朗,夏老板可以安全出來,現在隻是時間問題。我有其它事,沒有辦法上Skype,我們再聯絡。

      她很懂事,說,你已經告訴我最好的消息,你忙吧。

      我和謝京瑚到飯廳吃飯。保姆識趣,基本不講話,隻是在給我夾菜的時候,像鑒賞師那樣打量我。她用上海話對謝京瑚講,他跟夏先生很像。謝京瑚說,不要瞎講。她的語氣卻絲毫沒有責怪的意味。

      吃好飯,保姆一邊收拾,一邊說,她晚上去看兒子,可能趕不回來。要是回不來,她明天早上一定過來,順便帶早點。她問,要不要帶吳先生的?謝京瑚的眼睛刺了保姆幾下,說,別亂講,隻帶我一個人好了。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埋頭喝龍井茶。我在湖大讀書的時候,同寢室住了一個上海人,一個漣水人,漣水人的媽媽是上海人。他們兩個湊在一起,經常講上海話,聽著聽著,我能聽懂個六七成。

      保姆走了,時間還不到九點半。我決心留下來。我判定,謝京瑚已經決定放夏老板一馬,隻是不願意直接說出來。她究竟怎樣走到這一步,我猜不到準確原因,剛才我們極為酣暢的做愛應該起了正麵作用吧。我跟江碧芸這麽些年,床上功夫提高很多,真要歸功於她的指教。想想這個世界真奇妙。我從江碧芸那裏學到性愛真功,今天用到謝京瑚的身上,可能促使謝京瑚下最後決心,讓江碧芸的丈夫躲過一劫。我的節奏掌握得恰到好處,謝京瑚看起來很滿意,否則,她不會留我。對我來說,跟她再赴愛河,何樂不為?就算是被利用當種馬,我吃虧在哪裏?但是,現在時間顯得太多,總不能立即又上床吧?

      她提議道,呃,想不想看看南昌的夜景?

      我一陣驚喜,說,好哇,好哇。英雄城,名氣很大,一定有不少值得看的地方吧?

      她笑著說,英雄城?英雄是誰?說實話,南昌真沒有什麽特色,跟別的城市越來越像。這樣吧,我開車,帶你隨便兜兜,你想回格蘭雲天的話,我再送你。

      我一怔,難道她要打發我走?不像。這種場麵的話,她不得不說吧。

我說,今晚不回酒店。我跟你出去轉,再跟你回來,明天早上我不吃早點,不會跟你搶。

      她麵露驚訝,隻有一瞬間。她說,你聽得懂上海話?

      我說,都是中國話,總比法語好懂。

    我們花了將近兩個小時,將南昌的各個角落巡了一遍。我的印象,南昌的布局極像長沙:西麵臨江,東麵是舊城的精華所在。不同之處是,過了湘江,長沙有嶽麓山風景區,曆史悠久,古今聞名;經八一大橋過贛江,南昌隻有紅穀灘新區,到處是高樓,毫無特色。

      謝京瑚對南昌的曆史和現狀了如指掌,對各個樓盤開發商的背景,一一道來,如數家珍。她跟夏老板相處幾年,這許是收獲之一吧。我誇讚她對南昌的了解,她說,原來沒有什麽興趣,甚至看不起南昌。這都是我媽媽灌輸出來的,成天向往上海,把南昌當成客棧。

      她講個不停,眼睛發亮,手勢生動。駛過一條大道,她指著右麵一爿店說,喏,那是我的日本料理店。

店麵設在一幢住宅樓的底層,外裝修還可以,可惜,層麵太高,整個店鋪像拉麵一樣被扯起來,失去了日本傳統料理店低矮溫磬的風格。

      我以為她會邀請我下去看看,不成想,她反而加大油門,車飛速駛過。

      她問,餓了沒有?不等我回答,她說,我餓壞了,講話講太多。

      我心想,剛才床上消耗太多吧。

      她說,我請你吃南昌炒米粉,路邊攤,敢不敢吃?

      我說,南昌第一的小吃,還有不敢吃的?

      她說,夏先生不敢,說不衛生。

      她的奧4停在路邊。攤主特意放下顛米粉的濾勺,大聲跟我們打招呼,幫助他老婆擺碗筷。不一會兒,兩碗熱騰騰的米粉放在我們麵前,我看到裏麵密密的紅辣椒,雖然不餓,口水止不住自己跑出來。

      回到車上,謝京瑚一邊用手巾擦汗,一邊說,這個攤子炒得好,美中不足,就是辣椒放得太多。

      我說,你是南昌人,還怕辣?我們長沙人是怕不辣的。

      她說,怕倒是不怕,但還是不敢多吃。我們店走清淡路線,希望客人慢慢習慣,知道清淡對身體更好。

      我問,你們店的生意不錯吧?

      她說,馬馬虎虎,勉強打平。南昌不比大城市,本身沒有幾個日本人,從日本回國的海歸也少,客人主要是換口味的年輕人,另外一些是政府官員。這些官員去過日本,對日本的觀感不錯。他們喜歡提建議,比如請日本姑娘啊,我應該穿和服啊,等等。還有人建議,我應該請演A片的演員過來造勢。

      我問,A片的演員?怎麽請得到?

      她說,國內其它城市請過,最大牌的是蒼井空,她在中國的粉絲眾多,國人尊稱她倉老師。

      我禁不住驚歎,想不到國內開放到這種程度。

    她說,是呀,不怕富,隻怕窮。一個省政府的高級官員,來我的店吃過幾次飯,看我對他接待周到,當作幾個下屬的麵,提出要包養我,問我出一個價。我心裏氣得發抖,麵子上不敢顯出來,隻好開玩笑說,我的價別說一個人,一個國家也承受不了。他的一個下屬說,我們領導要跟天下美女做朋友,拿江西的半個江山換如何?

      我問,那你……?

      她說,休想!這種狗官我哪裏看得上眼?

      回到她家,我剛坐好,她撲倒在我腿間,扯開我的褲襠,將我的陽具掏出來,我還未來得及說話,她已經將我盡數吞下。

      我快支持不住,她站起來,拉住我的手,說,來,我們去洗澡,我幫你洗。

      她當著我的麵,將自己的衣物一一褪下。我自己完全忘記脫,隻是癡癡地注視她那美麗的肉體。她先進浴室,裏麵的水蒸氣彌漫開來。她嘶啞著聲音說,準備好了,進來吧。

    她小心地幫我擦澡,除了用手,還用小刷子,一板一眼的,非常用心。我觸摸她的乳房,她的陰部,想就地解決。她擋住我,說,還是進房間吧,效果更好。

      ……

      這時候,她的手機鈴響。我停下來,她示意我繼續,低頭接聽手機。

      她一邊扭動身體,一邊接聽,還發出咯咯的笑聲。誰能聽得出她正在做愛?

      她收了手機,腦袋埋在床上,雙肩聳動。我查看幾眼,確定她在笑。她這一笑,把我的精力渙散,我立刻射精。

      她調轉身,她的臉上汗水橫流,樣子惹人憐愛。我撲上去,她抱住我的頭,說,不能再來了,洗洗睡覺吧。我們分頭睡,可以保證睡眠質量。

      我睡榻榻米,她睡床。她關燈,打開窗戶,將月光讓進來。

      我在床上幹挺了幾十分鍾,根本睡不著。我悄悄摸到她床頭,低頭一看,她的眼睛睜開,幽幽地望著我,似乎一直在等我。

      她擰開電燈,坐起身,滿是渴望。我揭開她的薄毯,她微張開腿,我俯身下去。她將我夾在腿間,雙腳相互摩擦。

      ……

      清晨,我們幾乎同時醒來。我向她張望,她衝我一笑,袒露著身體,一頭鑽進我的被窩。我咬住她柔軟的乳頭,說,我這裏彈盡糧絕,咱們停戰吧。

      她撲哧一笑,說,和為貴。我隻想抱抱你。

      她匝吧咂吧嘴,對我絮絮叨叨。我覺得身體飄飄的,集中不了精神,認不定她在說什麽。

突然,我生出去日本,去衝繩走一走的念頭。帶謝京瑚不合適,夏老板的事情了結後,我沒有理由再跟她交往。

一個人去沒有意思,要帶個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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