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船長”差不多是我想象中船長的樣子:結實消瘦的身材,楞角分明飽經風霜的臉。隻是出人意料地戴著副細金屬框眼鏡。他已在船上等候多時,樣子有些著急,因為我們的船堵住了好幾條打鴨船出港的去路,我們不走,別人也動不了。略事寒暄,我們就著D頭燈的微光匆匆在免責協議(意思無非不論我們出了什麽意外,都和向導無關)上簽了字。我把Super Vinci從槍匣裏拿出來裝好(Super Vinci 一般拆成三截裝盒)。剛上船坐穩,打鴨船就急急離開了碼頭。
時間是早晨六點鍾不到,天很黑。我們在黑暗中抱槍坐著都沒有說話。 駕駛艙前的GPS閃著微光,船開得很快,寒風撲麵。 W在我旁邊穿上了連體水褲-----不是為防水,是為保暖。D告訴我們可以把槍靠船幫放下,大家都坐得舒服些。我擔心黑暗中目不見物,有異物掉入槍膛,坐著沒動。又後悔沒帶個輕便的槍套來。V比較有經驗,隨身帶有的迷彩防水布槍套上還有背帶,可以把槍大背在身後。船在黑暗中開了足足有20分鍾,馬達的轟鳴中突然依稀有鴨叫聲從遠處傳來,P內行地說這是有比我們更早的獵人已經在吹鴨哨(Call)了。天光微亮,船行漸慢,我們的目的地快到了。
獵鴨的所在是通向Chesapeake Bay的運河中間。河麵相當寬闊, 足有兩三英裏,更像是個大湖。D告訴我每年縣裏(County)會把獵區水麵分成若幹塊,由獵人們抽簽領取。今年他抽到了二塊。他又向我解釋臨時改變計劃的原因:一是因為氣溫太高,岸邊的勝算不大;更重要的是當天Easton最大的教堂組織了一場“慈善狩獵”,居民可免費在私人領地打獵,報名的男女老幼有六百多。D說今天岸邊會“像個馬戲團”,甭指望能打到什麽。
這樣說著話,D將油門減到最小,馬達低鳴,船緩緩滑過水麵。周圍一下子顯得非常安靜,但突然有水鳥的鳴叫透過這靜謐傳來,不是一聲二聲,而是千百聲來自前後左右。當時我們身處寬闊的水麵,周圍沒有水草礁石,空中也無鳥群飛過,那末多鳥鳴從何而來,我至今還沒想通。最合理的解釋恐怕是聲音源自霧氣裏看不見的水麵, 那裏棲宿著剛剛醒來的群鳥。我突然意識到剛才船行時聽到的鴨鳴是真正的野鴨在叫,絕不是誘獵的模仿。又想到鳥鳴如此之多,今天的收獲可能不會太差。正自胡亂高興,在船前方二三十碼處“霍拉”水響,薄霧中我們今天第一次看到了水鳥。
那是一對白色的天鵝,在清晨略帶寒意,飽蘸水氣的霧氣中啾啾大鳴,振羽而作,背向我們一路飛遠。此時東方既白,遠樹如黛。看著這對“摶扶搖而直上”優雅昂然的大鳥,我如醉如癡,忘了自己所來何故。P煞風景地連問天鵝能不能打。我說不能打,打不著,也不願打。其實據說是可以申請特別的執照的,隻是手續繁瑣,且每年限打一隻。D笑著說你今天打了天鵝我們就麻煩了。W已經開始往水裏放誘獵的假鴨假鵝。
假鴨假鵝十一隻一串,用尼龍繩穿著,繩子的一端係著拳頭大小的鉛墜,沉入水底定位,確保它們不會隨波漂走。D 緩緩地開著船兜著圈子,W一共放了六串:三串假鴨子在左,二串假鴨加一串假雁在右,呈V字形。(見圖) 最後一串鴨子尚未放完,遠處飛來了兩隻大鴨子,在假鴨陣的上方低低地盤旋一圈。我們看了大喜-----陣式尚未排齊,就有獵物來投,看來今天的運氣不會壞。D告訴我們那些穿在一起的鴨子是有講究的,包括三個品種,都是喜歡合群而居的。他又抄起兩個單個的鴨子拋進水中,說這種鴨子是獨行者,一般不和其它的同類結伴。六十八隻假鳥放完,D橫過船身,停在了假鴨陣的V字形的尖頂部,船頭下錨。我這才有機會細細打量打鴨船。
我們的船有五、六米長, 算是打鴨船中的大塊頭。草綠色的船身掛著Honda舷外發動機。船舷的兩側加裝了木架擋板,覆迷彩布,上麵插滿了鬆枝---這大概是隆冬時節唯一容易找到的綠色植物了。不明白光禿禿的水麵上憑空多出這麽個大家夥,水鳥如何會不起疑。大概它們隻要看不到人就會覺得安全罷。誰是最危險的敵人,鳥兒心中有數。兩個向導在船尾, 挨著他們的是我,V在船頭,P則在V和我中間。論射擊的位置,V的射界最佳,可以向船的兩舷射擊;我的次之;而P的射界最小,位置最差。況且我是右手槍,V是左手槍,開起槍來彈殼都會拋向中間P的位置。V拿著杆導氣半自動布朗寧 A5(Browning A5 Hunter); V則持泵動雷鳴頓870(Remington 870 Express)。兩枝槍均是26寸的槍管。他們兩個人用的都是溫切斯特3寸彈(Winchester 3 inch Hex Steel Shotshells)。
D讓我們槍上膛,關保險。鴨子來時要注意隱蔽,隻要他喊“打”就開火。話音剛落,遠遠地有三隻鴨子飛落到了假鴨陣邊緣的水中。W說可以試試,我們迫不及待地開火了,頃刻間三個人都打空了槍膛。三隻鴨子沉入水裏,轉眼又浮上水麵。我想象中槍聲一起,鴨子必定驚飛, 現在三隻鴨子都沒有飛起來,想必都受了傷。不管三七二十一,三個人重新上膛,轉瞬間又清空了彈倉,可三隻鴨子還在那裏沒有動靜,隻是順著水流越漂越遠。W喊別費勁兒了,太遠,打不到了。接著又解釋那是oldsquaws, 當地最常見的海鴨之一,長著漂亮的長尾;另一種是體型要大得多的Scoter, 外號“Skunk Head”, 因為它頭部的毛色和臭鼬類似。很多海鴨受驚後的第一反應不是向上飛,而是向水中潛。飛起來反而好辦了,因為暴露的麵積多。 而在水裏露在外麵的隻是小小的一截脖子和腦袋,極不好打。看來野鴨子的智商也還不低。W看看我用的3.5寸#BB 黑雲彈,告訴我今天能打到大雁的概率極小。我改上3發2號彈, 再次檢查了保險,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靜等下一個投羅網的倒黴蛋。
天光差不多大亮, 水麵上還籠罩著一層霧氣。遠處的岸上傳來了隆隆的槍聲,沉悶而密集,像極了國慶焰火的聲音。想必是“慈善獵人們”紛紛開火了。D說在這樣能見度不佳的天氣裏,水麵上物件的大小和距離尤其難測。他以前有把水上的飄浮的垃圾誤認為充作地標的礁石,駕船大走冤枉路的教訓。這個聽上去有點匪夷所思。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法,他指著水麵上漂遠的霰彈彈殼問我們像不像浮在水上的鴨子------確實很像,盡管彈殼和野鴨無論從形狀和大小都天差地遠。D告訴我們從船上到假鴨陣邊緣的距離差不多四十多碼,鴨子如果超出這個距離就別再打了,否則白白浪費彈藥。
過不了二十分鍾,第二次機會來了。二隻鴨子遠遠地向著假鴨陣飛來。D和W一個勁兒地提醒:“Sit still, Sit still” ( 盡管我們都是站著),鴨子飛近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進入假鴨陣上方我們的射程了。這時候,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站在中間的P不等信號,直起身子開打了。V和我吃驚之餘,隻好隨著開火,然後三個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兩隻鴨子猛然向上,從我們船頂飛過。“我們打早了!他們還沒有發信號。”我衝著P嚷嚷,特地用了“我們”而不是“你”。 D 和W 笑容滿麵,對我的懊喪見怪不怪,想必是見多了這樣的情況。“You guys came here to shoot。”D 安慰我。我想要是為了“shoot”幹嘛費事兒跑這裏來,靶場上不就解決了!同時又安慰自己機會總還會有。
第三次機會來得快得出人意料。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絕好的一次。一小群六隻鴨子開始在假鴨陣上盤旋。D 和W又在嘟囔“Sit still, Sit still”。 我打開保險,放低腦袋,不放心地提醒P一定要等向導喊“打”再開火。鴨群越飛越低,看樣子直衝假鴨陣中心而來。要知道那裏離我們也就三十碼左右,照這個陣勢,三槍齊發捶下來三四隻應該沒有問題。看著那六隻正在降臨的幸福,我手心出了汗。但緊接著發生的一切讓我目瞪口呆:P在向導的“Sit Still”聲中長身而起,雷鳴頓870 又率先開火了!這和上次幾乎如出一轍,不同的是這次鴨群離我們更遠,足有五六十碼。V無可奈何地跟了兩槍,我一槍未發,因為知道根本打不中!當時最想做的就是對著P的屁股來上一腳。 “聽信號,再開槍”,難道就那末難嗎!? 我開始懷疑他講述的打獵經曆全是吹牛。這次連D都有些不淡定了,衝我苦笑搖頭,並告訴我們按習性,那六隻鴨子會盤旋一圈,拉高後再飛一圈,最後落水。我們隻要在它們第二圈接近水麵時開火就行了。P尷尬地解釋說他帶著耳塞,根本聽不到向導在說什麽。
好事不過三,接下來兩個小時裏我們的好運氣連同所有的野鴨子統統銷聲匿跡。唯一的例外是隻單飛的鴨子,突然從背後低低地劃過船頭。當時我們的注意力全在假鴨陣的方向,誰也沒料到會從後麵冷不防冒出來這麽個家夥。隻有船頭的V有開火的角度,倉促間他連開三槍,都沒有打中。V 懊惱中摻著些羞愧,其實從打飛碟的經驗看,鴨子背向他飛遠,速度極快,而且飛行路線忽上忽下,和飛碟的平滑軌道不同。加之我們立足的船也在隨著波浪上下起伏,那麽多移動的因素湊在一塊兒,打不中也在情理之中。遠遠地水麵上泊著另一隻打鴨船,看上去隻有鈕扣大小,零星的槍聲不時從那兒響起。P顯得有些心神不寧,每有槍聲傳來,他就對我扭頭苦笑,意思是別人又打到了我們怎麽還沒動靜。我心想有槍聲未必代表有獵獲,剛才我們這兒槍響得比誰都歡,可不是鴨毛也沒碰著!
天空倒不時有大雁高高飛過,絕不停留,對我們的鴨陣不屑一顧。 每當有雁群稍微低飛, W就吹起了誘獵的雁哨。 D笑他白費力氣,說這樣能引下來那怕一隻就請W 吃飯。時間已近十點,水麵霧氣漸散,一直低雲密布的天空居然微微現出了一縷縷陽光。這樣的天氣, 鴨子出現的概率更小。久等無果,D建議換個地方。我知道他是在盡向導的本分,這次狩獵之行恐怕得本著“重過程, 不重結果”的心態來畫個句號。 哪知移師之後,戲劇性的情況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