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湯

我的好朋友英年早逝， 在打網球的時候突發心髒病去世了。 很難過。 希望逝者安息， 至少， 他是在幹他喜歡的事的時候離去的。 

老湯是我美國商學院的同學。 高我一屆。 初見印象是個高高個子強壯和藹的人。說話字斟句酌的挺沉穩。 “老”湯之稱由此而來。 後來知道他其實還比我小二歲，但還是願意叫他老湯，並沒有改口。

老湯會計碩士拿到後轉學MBA,  算是中國學生裏的元老。 對商院裏一切都熟, 是初到美國的學弟學妹們的"信息中心"和"指南", 為大家提供了莫大幫助。老湯很樂於助人, 有問必答, 有求必應， 每年還義務幫人報稅, 這是件很煩人的事, 他幹起來樂此不疲, 並沒有任何抱怨。他有一輛又大又破的美國老爺車, 記不清是別克還是龐蒂克。 當時商學院的很多中國學生都坐過。後來老湯鳥槍換炮, 買了輛嶄新的紅色豐田科羅拉, 那輛大破車才壽終正寢, 還是花了兩百大洋讓人拖走的。

 老湯是很能學習的。 拿了個會計學位加CPA不夠, 又拿MBA加CFA。 還沒有畢業就在一家知名公司找到了工作。 他對學習， 生活，財務都有計劃， 我還沒有畢業他就在當地買了房, 挺新的二層小樓, 地段不錯。 當時站在我住的公寓陽台上, 可以遠遠看到老湯家， 老湯的生活挺讓人羨慕。閑時他喜歡打網球，我和他交過手，遠不是對手。  

老湯的太太白皙清秀，淮海路長大的“正宗”上海人。我開玩笑問他這個南通“鄉下人”當時耍了什麽手腕騙到的，老湯總是笑而不答。他們兩口子都正直實在，並無任何市儈氣， 很難得。我太太曾經因為租房斷檔期在老湯家住了好幾個星期，這在人情相對寡淡的美國，是了不起的麵子。我MBA畢業，老湯是為數不多來參加典禮的朋友。 我到現在還留著我倆的照片，老湯在上麵笑得很燦爛。

老湯後來在去了北方城市一家大航空公司工作。他說一切都好就是天氣太冷受不了，冬天戴個皮護膝都差點得了關節炎。 後來他調到南方亞特蘭大的總部， 我們為他高興總算找到了暖和的地方。 再後來他被公司派駐東京，我們2015年去旅遊的時候在他家的豪華公寓住了幾天。幾年不見，老湯的女兒已經六歲了， 老湯身材還是像以前一樣精悍有形， 但是已經謝頂頭發少了，他太太幾乎一點沒變。

在東京老湯設家宴款待。他上學時有個愛好是吃紅燒魚裏麵調味的蔥，吃飯的時候他又先把蔥撈出來吃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 當時他迷上了攝影，照出的照片色彩濃重比對鮮明很是驚豔。老湯帶我看他的寶貝，一台索尼A7和幾個鏡頭。不知道後來他的相機更新換代到了A7的第幾代了。

東京一別， 和老湯再也沒有見麵。他後來調到上海，我打趣恭賀他當洋買辦的快樂。 再後來他回到亞特蘭大， 算是生活穩定不再遷徙。他的公司有免費乘坐航班的福利，老湯一家又愛旅遊， 幾年來看著他們全世界各地跑，老湯拍了不少好照片。 這些“生活秘密”都由太太的朋友圈泄漏。他不愛用微信，幾乎從來不在微信上給人點讚。 唯一給我的留言是在我兒子打網球的一篇下：“高手握拍都是挺鬆的”。 但是我知道他在看著我。

2023年聖誕節我們度假時經過亞特蘭大， 想約老湯一家一見。 不巧他們又國外旅遊去了。當時我們說沒關係以後有的是機會。 但是晴天霹靂， 我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了。

老湯的離世，壓在我心上沉甸甸的。 想寫點什麽， 但寫出來都是有他的碎片，不能串連。 完整也好碎片也罷， 都不會在我的記憶中磨滅掉。生活不動聲色， 讓你失去親人， 朋友，你卻無能為力，生活設計本身如此。 努力愛該愛的人，在你還能夠的時候，這是我們能做的，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好好生活，因為這是你愛的人要你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