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研究曆史的學術界也有耀眼的名星的話,尤瓦爾•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肯定是其中光彩奪目的那顆新星。1976年出生的牛津大學曆史學博士,現為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的曆史係教授,憑借他的《人類簡史:從動物到上帝》(Sapiens: A Brief History of Human kind)一舉成名。自2011年希伯來文版出版以來,被翻譯成近30種語言,成為世界各地的暢銷書。
《人類簡史:從動物到上帝》和普通的曆史書可不一樣,說的不是某地某朝的某個英雄,而是橫跨了從石器時代到二十一世紀的皇皇巨著。他的故事沒有男女主角,要說有,也是籠統抽象的,處在不斷進化過程中的智人。書中描述了智人從七萬年前走出非洲,直到今日成為世界主宰的一場時空旅行。要用四百頁的書,來概括上下數萬年的曆史,不是雄才大略,不敢觸碰那麽龐大的課題。但赫拉利卻真是做到了。他如同站在地球之外的高處,手按著快進鍵,展示著人類在地球上所經曆過的進步和滄桑。
讀赫拉利的書,首先詫異於他流暢優美的文字。任意挑出一段,都是充滿了哲思警句,風格優雅趣致的散文隨筆。誰也不曾指望帶有學術性質的曆史書能讓人覺得妙趣橫生,但作者有如百科全書般的知識儲備,和豐富的想象力,帶領著讀者從非洲的平原穿越到歐洲中世紀的古戰場,在曆史,經濟,生物,哲理等各門學科中自由地馳騁。如果能透視人腦活動的話,你會看見分布大腦各處的神經元像霓虹燈一樣,此起彼落地閃動著五彩繽紛的光芒。
先不論這書的學術成就,光它的娛樂價值,就絕對值回閱讀時間。如同毒舌王子的幽默調侃,在理論學著書裏極為少見,在他的書裏卻比比皆是。隨便舉個例子,談到農業革命中人類開始種植農作物,"人類以為自己馴化了植物,其實是植物馴化了人類。因為被綁在地裏日曬雨淋,忙到椎間盤突出的,是人,而不是小麥。"
如果你以為曆史講的是過去式,會因為早已蓋棺定論,而缺少充滿懸念的樂趣,那樣的擔心大可不必。跳脫出某個時段和地域的局限,以千百年的單位為跨度去理解人類曆史的方法,讓書中充滿了哲學反思的意味。作者的用意不在重述人盡皆知的曆史,而是思考人們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之後又將會走到哪裏去。而所謂的曆史,到底是不可逃避的必然,還是純粹偶然。 赫拉利像是走了一步棋,卻能看見後麵八九步的高手, 用一個問題引發下個問題,一個推論疊加上另一個推論,環環相扣地回顧和追溯著沉默了久遠的曆史。居然讓人感覺仿佛在讀偵探推理小說,完全無法預知作者會把我們引導去哪裏。
雖然思維跳躍紛亂,但書中按時間順序推進的邏輯脈絡卻異常清晰。兩百五十萬年前,出現了類似現代人類的動物。直到七萬年前,稱為智人的物種開始出現後發生了認知革命,一萬兩千年前的農業革命,和五百年前的科學革命。而這三個革命改變了人類的曆史,和地球上其他生物的命運。
距今七萬年到三萬年前,出現了引發語言和智慧的突變的"認知革命",讓人如同吃了”聖經裏智慧樹上的果實”,發生了質的飛躍。赫拉利一直試圖破解人成為萬物之靈的緣由,到底是什麽使得人類走上食物鏈的頂端。他得出的結論是人和人之間大規模的社會合作,不然以單槍匹馬的力量,人可能連一隻猩猩都打不過。語言就是人類構架起各種複雜的合作關係的前決條件。他指的不是方便大家日常生活用的口語,而是語言對虛幻抽象概念的表達,有了神話傳說,宗教理念的傳播之後,族群之間,國與國之間的大規模合作有了共同的基礎。”人和黑猩猩之間真正不同的地方就在於那些虛構的故事,它像膠水一樣把千千萬萬的人,家庭和群體結合在一起。這種膠水讓我們成為萬物的主宰”
接著作者推出了一個大膽到離經叛道的理論。他把許多我們生活中最為熟悉的存在,都定義為用語言創造出來的虛構概念。上至國家,宗教,下至公司,貨幣,全都是人們虛構出來的想像,其作用無非是騙取大家的認同合作,好讓社會以最低的成本來維持穩定。"人類幾乎從出生到死亡都被種種虛構的故事和概念圍繞,讓他們一特定的方式思考,一特定的標準形式,想要特定的東西,也遵守特定的規範。社會秩序,階級都是想象的產物。而宗教的重要性就是讓這些脆弱的架構有了超越人類的合法性。"
俗話說,一竹杆打翻一船人。他這一支筆下去,卻似乎打翻一個星球的人。不論你信仰共產主義,還是自由經濟,歸依佛門還是篤信基督,按他的理論,其實全都被包裝完美的虛構故事給騙了。即使是優美的行文和豐富的學識也遮擋不住彌漫於全書的悲觀情緒。赫拉利始終在書頁後皺著眉頭,用懷疑一切眼光審視著周圍。絕大多數人公認的進步和文明,在他筆下卻被貶為倒退和圈套。比如一萬多年前出現的農業革命,就被赫拉利形容為有史以來最大的騙局。從采集和狩獵生活轉移到了農藥社會後,人的生活更為辛苦,飲食也更為單一貧乏。"這場人類毀天滅地的洪水的唯一幸存者可能隻剩下人類自己,還有其他登上諾亞方州但隻作為人類盤中佳肴的家禽家獸。"
即使是公元1500年西歐出現的”科學革命”。使得過去的五百年內,人口從5億增加到70億,生產力增加240倍,全球平均壽命從32提升到67歲,在赫拉利的眼中也無異於一場巨大的災難。雖然科學的進步為人提供了一些便利的工具,如交通,如醫藥;因為蒸汽機的出現,將廚房裏的熱能轉變成了車間裏的動能,從而解決了能量問題,但"工業化終日勞作的結果就是家庭的崩潰和人情的冷漠。地球的生態平衡受著前所未有的破壞,自然界的動物除了人畜養的牲畜外,幾乎被屠殺殆盡。曾經藍天綠地的地球,正在變成了混凝土和塑料的垃圾場"。按照赫拉利的說法,"工業化的畜牧業是曆史上最為醜陋的罪行之一"。而現代經濟成長也可能像農業革命一樣,隻是個巨大的騙局。因為它的分配方式極度不公。
作者避開顯而易見的,可以用數字衡量的科技和經濟進步不談,轉而關心起人的內心世界。雖然探討進步和快樂之間的關聯,一般不是曆史學家所關心的問題,卻是作者懷疑論的根基。作者提出疑問,"如果這一切的發展和進步,並沒有使得現代人比遠古的授獵者采集者更快樂,那麽意義又何在呢?"
過去幾百年突飛猛進的科技,使得人文反思遠遠落後於科學發展。當原有的宗教倫理體係被推翻,但新的體係卻無法確立之時,人類便被丟棄在迷茫的十字路口。"我們正在天堂和地獄的岔路口,而我們還不知道自己會朝向哪個方向。"
雖然作者在提出了批判, 羅列了問題之後,並不能提供太多對未來走向的答案,但他還是以自己好奇的大腦,嶄新的觀點,帶給我們思考的快樂和看待曆史的不同的角度。
準備找來讀一讀, 雖然覺得作者用理性來分析幸福和價值也許一開始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