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的影評書評公眾號: 圓圓其說

我讀我寫,因為我試著了解人心和人生。你哭你笑,因為你感我所感,思我所思,彼此明白,滄海一粟在宇宙荒洪中,並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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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遊記 - 穿越時空的同學聚會

(2018-07-05 10:06:11) 下一個
這幾年聽到兩句冷峻入骨卻又無法質疑的話,一直壓在心頭,揮之不去。把它們連
成上下文,看起來倒有點對聯的意味。"國家是虛擬的想像, 生命是基因的載體。
" 如果宏偉高大如國家,尚且是想像中的存在,那麽脆弱渺小的人,活著恐怕也隻
能淪為傳承基因的工具。被剝去了感情色彩的言論,或許更接近事物的本質,卻難
免讓人心有不甘。直到最近參加了一個中學的同學聚會,我才從中感知到一些反駁
的論據。

早在三個月前,微信上的同學群裏就在傳,打算搞一個跨班的同學聯誼會。不管初
中離開還是高中加入,學文科理科的同學們,約定在暑假的某一天,重回母校團聚。

歲月的流逝,足以讓海水幹枯,岩石風化,早已堅硬的軀殼下卻依舊藏著內心最後
一處的柔軟。在那個沒有手機沒有電郵,天色蔚藍心思澄清的年代裏,不識愁滋味
的我們曾經在校園裏朝夕相處,一起度過了整整六年的青蔥歲月。年輕時的照片被
一張一張陸續發到群裏,懷舊的情緒開始彌漫發酵。那些早已經被遺忘的名字和記
憶,絲絲縷縷被匯集後逐漸變得清晰。多愁善感寫出落葉是飛倦了蝶的女孩;被三
五個同學托舉著還爬不上竹杆達不了標的小胖;一脫下八百度近視眼鏡就什麽也看
不見的學霸,也不知他們如今過得怎麽樣。

三個月的籌備,三個月的等待。眼見群裏的人數一日一日攀升,終於找回了兩百多
位同學。被散入凡塵,拋向各處的細沙,在間隔了漫長的歲月,經曆過人生的起落
之後,又開始向出發的原點匯集。

等到聚會那日,穿過像城牆一樣厚重的大門,踏上筆直的林蔭道,觸摸著路邊鬱鬱
蔥蔥的梧桐,才明白是到了夢回的地方。 小時候,總埋怨這條林蔭道怎麽那麽長。
騎著自行車,以風一樣的速度衝進校門,經過大禮堂辦公樓時,上課鈴剛剛響。趕
緊停下車,背著書包,在一進二進三進之間漫長的回廊上一路狂跑。

如今再走上這條甬道,卻嫌它不夠長,不能將人久久地羈絆在學校。正想請人幫我
和這夢中的梧桐夾道留影,一個年輕如洋娃娃的女孩從身邊走過。我側身讓了讓,
她才是這學校現在的主人吧。我恍惚著,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心情重新接近母校,
這個熟悉卻又遙遠,陌生但又親近的地方。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早在六百年前,
明清兩代的江浙學子們紛紛踏上這條青石板路去參加決定他們命運的科舉鄉試。一
百年前,大師北鬥如魯迅,李叔同,夏丐尊,朱自清,葉聖陶,豐子愷,徐誌摩,
查良鏞,也曾經前後在這裏執教或求學。一代風流,百世留芳。雖然前哲先賢已經
離我們越來越遠但大家曾走的是同一條求知求學的道路,懷的同是去惡從善的初衷。

耳邊傳來唧唧喳喳伴隨著尖叫和感歎的聲音,是陸續走入學校,相逢在大廳前的舊
日同窗。在人群中找尋著熟悉的麵龐,擁抱著或是拍拍肩膀,熱熱鬧鬧推拉著站到
簽名板前留影合照。更改的容顏,讓年紀老大不小的人們玩起了"猜猜我是誰"的遊
戲 。彼此用疑惑的眼神和溫柔的嘴唇交流著壓抑了多年的思念。你不變我不變的誇
獎,聽著連自己都不好意思。如果還有不變,也隻有藏在眉角眼梢之後的性情靈氣,
如水的嬌柔,如風的靈動,童年時一旦長成,多少年過去,再不會更改。

一個典型的江南美女,盤起發髻穿著旗袍,伸開雙臂,叫著我的名字,老遠對著我
衝過來。少時的記憶,如同高鐵一般風馳電掣呼嘯而至。有童心的人,永遠不會老。
即使有遮不住的白發和皺紋,我眼裏見到的隻有當年純淨如水的小姑娘。但憑容顏
老去,世事變幻,我們也許從未長大,隻不過忙於把自己裝扮成大人的模樣。

"我們今天不要再分開了,好不好。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麵對這樣坦誠的吳儂
軟語,誰也無法拒絕。姑娘們手牽著手,滿校園遊蕩。

"當年學校的禮堂被燒了,現在的禮堂都是後來重建的。"

"我記得。著火那時正趕上要期末考試,原以為會直接放假的,結果卻宣布考試照常
進行。你挑了一個窗口,我挑了一個窗口,坐在窗台上複習功課。當中隔了好幾米,
完全看不見彼此,卻還在隔空對著空氣講話講個不停。 "

"直到現在,我還老夢見考試。二進三進四進,這些教學樓一班一班地排過來,走廊
好長好長。在夢裏,我老是從這頭跑到那頭,跑啊跑,跑啊跑,就怕趕不及考試。
"

"我印像最深是午飯時間。全校六個年級,每個年級六個班,為了避免排長隊,上千
個同學同時往食堂衝刺,比校運會還要壯觀。每天離午休下課前的五分鍾,大家就
開始偷偷從課桌板裏向外拿飯盒。鋁合金的飯盒和裝在裏麵的鐵調羹發出的撞擊聲,
叮當叮當作響,和風鈴一樣。"

我看了看表,催促女伴趕回大廳去參加主題班會。六個班的兩百多位師生聚集在大
會堂裏,各班的班長開始點名報數。耳邊響起熟悉的眼保健操音樂,鼻子開始不爭
氣地發酸,我們那時就是這樣一天天地長大。

會上宣布了兩組遲到了很多年的信息。教電腦的老師,從辦公室的箱底找到了當年
參加全國電腦知識興趣小組比賽的獎章和證書,讓叫到名字的同學上台領獎。 學霸
走到台前感謝老師,說就在那兩個月的暑假培訓中,自己開始對電腦發生了興趣,
直到日後選擇電腦做了終身的職業。

大會司儀拿出一疊當年高中畢業時同學給他的留言在台上念。左一封右一封的詩詞
歌賦,無非夕陽金柳瀲瀲淚,長亭芳草綿綿恨,煽情曖昧得怎麽聽都是滿溢出來的
情誼。當年寫信的女生,早已忘記曾經寫過這樣的酸詞豔曲,拒不承認,搞得要上
台核實筆跡。等再宣布下封信的作者,居然是位男性,同生共死的激情更是讓台下
哄笑連連。

曾經將男女大防看得猛於虎的教務主任,在高二年級大會上宣布說,"你們這一級早
戀情況很嚴重。不要以為校方不知道,光掌握材料的就有七對半。" 那半對,指的
是單相思愛情未遂的某一位。至於怎麽被人抓住把柄,不得而知。等多年後再聚時,
老人卻換了心境。"你們要見上一麵不容易,有什麽當年想說未說的話,抓緊。再不
說就沒機會了。"  而等眾人向老師追問起當年並未宣布名單的七對半到底是哪些人
時,老師卻搖了搖頭,早已記不起名字來。

從學校散會出來,大隊人馬坐著大巴轉去酒店參加晚宴。燈火通明的宴會廳裏巡回
播放著年輕時的照片,背景音樂"同桌的你"裏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
的你,誰把你的長發盤起,誰給你做的嫁衣" ,唱得人心泛起了酸楚。

十六七歲年紀,正像早春料峭枝頭上抽出的第一點綠。躲在殘冬背後的驕羞,等到
春回大地的那天,點發芽,芽生葉,葉連枝,在路人還未會意前,早已牽絲攀藤地
綠了一樹。朝朝暮暮間,生出思慕愛戀的,又豈止為人所知的七對半。

多年後,當青春的小鳥撲打著翅膀越飛越遠,遠到一個小黑點,快看不見時,我們
再回看往日青澀,生出回不去的感歎才格外的真實。桌上的美味佳肴,幾乎少有人
動。每桌坐定用餐的寥寥無幾,其它的人都忙著從這桌走到那桌,找到舊日的相知
好友,相互敬酒敘舊。

人到中年的再聚,倒像是期中考試交出的一份試卷。 耳朵裏聽見的是行行色色的人
生,和林林種種的遺憾。
"唉,當年還是太小,什麽也不懂,一不小心就錯過了。"
"你們當年多好的一對,後來怎麽就離婚了。她如今可還是對你念念不忘啊。"
"過去十幾年,我隻顧著忙孩子了。等他長大了,我也該為我自己活了。"
"早不在機關做了。人總該做點自己喜歡的事。現在幫人攝影,賺不到錢。但我願意。
"

一桌一桌敬不完的酒,一班一班拍不完的照。說出口和說不出口的話,都隨著酒水
被一口悶在肚子裏。如果有外人經過,這裏怎麽看都像個喜宴。隻不過,今晚,人
人都是微紅著臉的新郎和新娘。一回頭,角落裏一對男女如同塑像一樣靜止不動。
女生把雙臂掛在男生的脖子上,男生用雙手環抱在她的腰間。沒有言語,沒有眼淚,
在靜默相擁的三十秒之內,故事已經從序幕走向了結局,完成了積攢了多年的愛恨
情愁。

喝得微醺的人,還在腳步虛浮地向鄰桌敬酒。不勝酒力醉倒的,頭伏在桌上,偷偷
抹淚。這些多年未聚,明日又要各奔東西的人們, 就在這一晚,忘記了工作的勞累,
生活中的傷害,病痛中的家人,通通變回了孩子,重新回歸到母校的懷抱。在這一
晚,對集體的歸屬,對個人的情誼,將我們每個人都緊緊連接在一起。

我不敢確定,像母校這樣代表集體的名詞,是否虛幻得隻存在於人的想像。我隻知
道,在母校這個名稱背後,匯聚著無數的生命和他們最為珍貴的青春。不管稱呼它
為集體,還是榮譽,那裏承載著某種高於個人的東西。幾百年前的貢院裏,乾隆鼓
勵學子們勤勉向學的詩文禦碑仍在。即使廢除科舉,後人追求真知灼實的路途卻永
無止境。所謂名校,不光是大師薈萃之地,更是立德樹人之所。傳承的光明和火種,
要去照亮地麵的混沌和無知,為人帶來更好的生活。

我也不敢確定,做為構成集體的個人,存活在世的終極目標是否隻為了物種的延續。
 我隻知道,隻要真切地活過,愛過,努力過,那麽一切的艱辛苦難,一切的聚散分
離都不會白費。因為在浩瀚宇宙中,我們曾經遇見過溫暖過彼此,見證過彼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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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閑客 回複 悄悄話 被戳中淚點了,一起住校幾年的同窗,比兄弟姐妹還親吧。
五湖以北 回複 悄悄話 有的青春無悔,有的腸子都悔青了,啊人生
Rolfemom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 為青春,為團聚幹杯。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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