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細雨絲絲,聽見門鈴叮咚一聲。安撫住吠叫的牧羊犬開門一看,是參選市議員的男人來拜票。他講到郡裏數我們這個小城最窮,沒有企業商家也少得可憐,財政主要依靠居民的房產稅。那就窮一點好了,我笑嘻嘻地說,我更情願住在樹林裏 。
周日,陰霾天,幾分鍾的車路到了路德堂。我們這個最窮的小城有個自己的交響樂團,演出是賣票的,跑去支持它。他們今年演莫紮特。
路德堂是山上最早的公眾建築,比第一所小學都早。木頭房子,連門前的十字架都是木頭的,漆白色。基督新教的教堂比天主教樸素,路德宗又是其中最樸素的。拿到節目單,封麵印有 Sublime simplicity and peacefulness 的字樣,覺得和路德堂也配襯。穿黑色演出服的樂手們在調弦,豬看著手裏的節目單說,希望是《走出非洲》。又說,莫紮特隻寫過一首單簧管,應該是。
指揮從前是正規交響樂團裏的副指揮,退休了住在山上。擔綱單簧管的之前在陸軍駐華盛頓DC的軍樂團當樂隊首席,服役二十年後退下來,如今做房地產中介。他瘦削頎長,腰杆筆直。指揮像個自由派的教授,身材沒走樣。這樣的一個組合演繹莫紮特的A大調單簧管協奏曲,快板、柔板、快板,完整的三個樂章在太平洋西北岸的雲水間遊弋,有點不可思議,卻是真切地在發生著。
Simplicity and peacefulness,行到人生的最後,已經沒有情緒,也無關乎情感。坐在教堂的舊木長椅上,享受在這Simplicity 和 peacefulness中的沉浸。雖然它的文學性是後來電影附加上去的,但從單簧管輕輕吹出柔板的第一個長音起,布裏克森的敘述便時隱時現,和音樂穿插在一起。電影畫外音講述的丹尼斯墳墓上的獅子,這首莫紮特最後的協奏曲,還有,小說的結尾。
小說和電影很不一樣,如果沒有電影,我不會去讀小說。如果不是電影用了柔板的主題,我未見得有多喜歡電影。小說的結尾布裏克森站在火車站台上,望向恩貢群山連綿高貴的山峰。因為隔得太遠和她在農場上看到的樣子完全不同,主峰很難分辨。她寫的最後一句是:“距離之手正在緩緩撫平山的輪廓。”
地理的距離之手,時間的距離之手,終撫平所有的跌宕起伏。 Simplicity and peacefulness,觀眾絕大多數是老年人,安安靜靜的臉,安靜的存在。
在熱烈的掌聲中有人向單簧管手獻一個花束,樂隊照規矩以跺腳回應觀眾。家兄說西北岸很適合我。的確。天遙水遠,平靜, 單簡。山上的交響樂團有多高水準完全說不上,對我而言很合適。它普通我也普通,彼此接受。
下半場從莫紮特的第一部意大利歌劇《依多美尼歐》 Idomeneo選了兩段來壓軸,一首進行曲,一首芭蕾舞曲。音樂會通常要選一個生僻的曲目讓愛好者覺得值得買票,這一選選到了青澀時期,使整場成了作曲家人生的倒敘。
散場出來,車過十字街頭,競選人的牌子花花綠綠插了一排。想起拜票人的話,我們這裏是郡裏最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