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飛雪度元宵

二月第一天下雪，斷斷續續下了八天。坐窗前看雪，看落雪，雪霽又看積雪。想那句六出飛花。現代人的家窗戶有玻璃，飛雪入戶的場景恐難再現了。那首詩叫《對雪》。這幾日讀繆荃孫，他造一樓庋書，取名對雨樓。

他對的是雨花台！法師釋經，天花如雨亂墜。用的語言。上帝創世紀也用的語言，the Word。據約翰說，He was with God in the beginning，《創世紀》沒有如是說。現在人說雨花台是革命聖地，藝風老人沒有這麽說。

蛇年初一在元月裏，二月才下雪太遲了點，錯過了除夕。最應該除夕下雪，讓債主望雪止步而做一件善事。外麵下著雪，窗內年菜熱氣騰騰地上桌。飯後收拾了桌子，窗外爆竹在雪夜裏兩三聲，是誰家的孩子等不及了。入蛇年的第一周，美國一連串發生五起航空事故，其中飛機相撞了兩次。我再是不迷信也要信了，“靈蛇出洞”絕非吉兆。

這祝語是微信裏學來的，一個同學賣保險，多年在群裏推銷。今年她建議大家把預備給孫子孫女的紅包轉為替小朋友設立賬戶，建議把賬戶的錢買成她推薦的一個金融產品。

看她推銷，想起來小時候我們一起過的年節，穿花布棉襖，聽收音機裏播放《白毛女》。“北風那個吹，雪花兒那個飄--”。她將設立賬戶比作靈蛇出洞，智慧的開端。眾人皆說是好主意，吉祥話跟著爆棚。語言直白的祝人發財，拽文的說靈蛇點金，還有說蛇來運轉。替代賀年卡的小方貼圖紛紛片片飛來，金蛇頭頂著金元寶，要不用尾巴盤著，清一色的卡哇伊風，人也跟著返老還童。

隔岸瞧那個熱鬧，蠻好玩。心說，雖然富貴險中求，可也不能要錢不要命啊。蛇進來你家，你打不打電話給Animal Control Service，叫他們來人將蛇叉出去? 不打恐怕真的要轉運，轉厄運。許仙就是看見蛇被嚇死的。

什麽時候開始過年成了一堆“恭喜發財”？還有那個“年獸”，自己沒聽說過，民國文人的自傳回憶錄讀過一些本了，沒有一個人講年獸。已經有考證在維基列出，最早隻能追溯到1930年代上海一個小說家兼報人的歲時文章。

讀繆荃孫總纂的江蘇禮俗誌，讀到他解說故國的過年風俗。從前唯職官有旬假及一個節假，齊民終年勞作無假。一年一歲一節，民間以過年度歲休養生息半月餘，也使在異籍為官製度下的官員們能趁節返家與親人團聚。過年，朝夕敬天地宅神，酒菜祀尊親祖先。嬉遊宴樂，無傷大雅。元日為歲朝，宗親鄰友交相賀歲。賀歲，賀的是曆添新歲月，辭舊迎新。難怪從前的祝語是恭賀新禧，從前的年是有神明在上的節日。

不曾想過我會去讀一個著長袍馬褂、戴瓜皮小帽的人，讀後對他的曆史述事傾佩不已。傾佩他主持修誌，絕無“盛世修誌”的諂媚。雪停了，趕緊出門鏟雪，鏟出一條徑來，茫然不知走向何處。左看，是1909年始修的《通誌稿》，右看，是2008年修出的《江蘇省誌》。讀藝風老人的稿，對那地的已往油然而生錢穆先生所講的溫情和敬意，可惜稿隻寫到民初，距離我的出生還有幾十年的距離。讀21世紀編纂的方誌，止不住心生厭惡，盡管它一路延伸到我去國之後的年份。堪稱故國的那塊土地，我想是回不去了。

掃葉、鏟雪，都是雅事，既在生活中又避開了社會的雅事。獨自，心神才能走去自己選擇的時空。

小時候，下雪了一定堆個雪人。小時候，家人講我快樂性格，像一隻歡喜團子。我從沒有見過，一直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東東。

藝風老人的稿子裏記錄了歡喜團子，一種過年的歲時食物。“糯米舂白，蒸孵後曬幹，和飴糖，用竹閣二搓成圓形，俗稱歡喜團。”稿並引範成大詩：“煩君笑領婆歡喜，探借新年五日春。”

故鄉過年充斥了糯米食，甜鹹年糕、四色湯團，炒糯米、疊元宵。再有兩天就是元宵節了。

[如斯]

回複 '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的評論 :
我不知道英國的情形，在北美，華人的恭喜發財快達到家喻戶曉的程度了。春節到來，電視新聞主持人就會洋腔洋調地對著鏡頭說恭喜發財，有的還作揖。有一年，在一個party上，一白男問我恭喜發財的意思，旁邊另一白男搶答，我知道，Money, money, money! 我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生活在Merry Xmas的環境，這對比太難看。
有神明在上，人才會有所敬畏。我們以前也有的。

[混跡花草中的灰蘑菇]

“難怪從前的祝語是恭賀新禧，從前的年是有神明在上的節日”， 讀來竟覺安慰。記得我那已去世的奶奶就常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她不識字。

[如斯]

回複 '蔡田田' 的評論 :
阿是啊？實際上是安徽土白，張愛玲就特別寫過安徽話的“啊”字。賽珍珠在《大地》裏寫安徽人災年就順江而下逃荒去南京討生活。他們不被允許進城內住，在聚寶門外沿城牆搭窩棚，有點錢就往雨花台的方向走遠一點，在鄉郊建草房，久而久之融合進當地。南京土話裏的許多髒話是他們從村野帶來的。以前聽過研究方言的如是說，我認為是南京人的自我開脫，直到讀《大地》。
張愛玲講自己的口音是南京話夾雜一些安徽方言。的確，她小說裏稱呼女傭用“幹”字，張幹、李幹，和《張家四姐妹》一致。如果想聽文人的安徽話，網上有一個采訪張充和的視頻。她的語速又快又急。

[蔡田田]

回複 '如斯' 的評論 : 是的，hun 肉（笑 you made my day），我也不知怎麽寫。就這個音，一下子幾十年倒帶回去。有一回我想起一個南京老鄉形容我們遇到的奇葩牧師，用了一個詞，怎麽也想不起來，半夜12點微信過去問，1點收到回複：無二歹鬼～我猜是這樣寫。

張愛玲在“小團圓”寫過她的安徽保姆，那些蹊蹺的發音，聽著讓人會心笑。故鄉的生活情形，隨人記憶而在，阿是啊？

[如斯]

回複 '蔡田田' 的評論 :
《金陵五記》，我也有一本。
田田家的元宵節真豐盛。今晚我計劃請豬吃一碗湯團打發。“鹹魚燒鮮肉”從前我家也經常吃，記得叫“鹹幹魚hun肉”。“hun"讀第二聲，紅燒的意思，至今我也不知道怎麽寫。你會寫嗎？
元宵節上夫子廟的經曆我隻有過一次。很小的時候，買回來兩隻花燈，家兄一隻飛機燈，我的是荷花燈。
元宵快樂！

[如斯]

回複 '可能成功的P' 的評論 :
我在跟隨著三步兩橋走聖路。她將一天的路途記成一篇，很方便地，我仿佛也一天走一段。感謝她貼沿途的照片，使我也能夠看到那些純樸而高貴的風景。我感覺自己體會到了她的心境，合拍著她的腳步。
獨自地走、和寫，真正的自由 -- 我感悟到的，我想用那個句子說的，
元宵節喜樂。

[如斯]

回複 '阿邕' 的評論 :
少見西洋人愛吃糯米食耶，真可愛。我今晚也煮湯團。今晚圓月，Snow Moon。二月的full moon有這個名字因為二月多雪。抄一份今年的圓月表送阿邕過節，元宵節快樂！

Wolf Moon: January 13, 2025
Snow Moon: February 12, 2025
Worm Moon: March 14, 2025
Pink Moon: April 12, 2025
Flower Moon: May 12, 2025
Strawberry Moon: June 11, 2025
Buck Moon: July 10, 2025
Sturgeon Moon: August 9, 2025
Corn Moon: September 7, 2025
Harvest Moon: October 6, 2025
Beaver Moon: November 5, 2025
Cold Moon: December 4, 2025

[蔡田田]

黃裳有本寫南京的薄冊子，我記得帶出來過，統共11年未還鄉時，偶爾拿出來瞧瞧，那些金陵舊事故地。稱為吾鄉的那個地方，父母在時，背著責任、當成任務 總要完成的。套用“十八春”裏一句老套的話：“曼楨，我們的確回不去了！”。

我打算明兒做鬆糕，薺菜肉元宵，家外婆喜歡燒一道菜，她說是南京菜：鹹魚燒鮮肉。回不去的吾鄉，我把它搬過來。比起大年，我更喜歡元宵，上元佳節，夫子廟的人比燈多。元宵節快樂，鄉黨！

[可能成功的P]

“掃葉、鏟雪，都是雅事，既在生活中又避開了社會的雅事。獨自，心神才能走去自己選擇的時空。”，好喜歡這兩句！祝元宵甜美！

[阿邕]

我顛顛的跑來看歡喜團子。舊時桌上的台曆緩緩的一頁一頁撕去，等不及長大的心快快的跳動。以後三百多頁的日曆變成12頁的月曆，然後是一張年曆，日子過得倒是漸漸的快起來。現在沒有日曆了（隊友曾送過幾次月曆，每年我不知道將來它們藏在哪裏了）。無論有沒有日曆，現在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二月中旬，好像一覺醒來2025頭一個月就飛得沒影了。然後明天就是元宵節了，想起年前在中國店買了一包湯圓，那是喜吃糯米食品的隊友要求買的甜食，那咱一定煮些湯圓，然後推窗看圓月（沒有花燈可看啊）：）。
如斯的文字偶爾透露些俏皮，那是歡喜團子的影子？佳節裏祝你天天歡歡喜喜，事事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