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們去了水邊,一個在海灣裏的小鎮。有一班輪渡從鎮上去一個小島,島上有本州最老的燈塔。還有一條鐵路在小鎮停一站,向北,去加拿大。走遍世界的Rick Steves就住在鎮子裏,somewhere。安家在此一定有他的道理,some reason, or reasons。
我們計劃去島上徒步,走到那個有紅屋頂的燈塔去。時間還早,逛了小鎮博物館前的夏季市集。集上賣新鮮極了、新鮮極了的蔬菜和水果,由於市集禁止franchises和resellers加入的緣故。resellers,翻譯成中文就是二道販子吧。街心有個罩著個青銅涼亭的噴泉,在秋陽下走過,耳朵裏灌滿嘩啦啦的水聲。博物館大門開著,沒人進去,人都在館前一條街上逛攤。想起蘇州的觀前街,也是街上的商鋪熱鬧。
中午在離噴泉不遠的飯館吃龍蝦卷,裏麵人滿,隻有坐大街上靠牆一溜兒擺放的鐵藝小方桌。我們還在等餐,鄰桌來了一家中國人。他們自己動手將桌子朝外挪了挪,貼牆塞進一張椅子。是一個媽媽帶了兩女一男三個年輕人,說話京腔,卷舌音恰到好處,像鴿哨一樣悅耳。兩個年輕女子都梳大波浪卷中長發,一個後背對著我,一個坐靠牆的椅子側麵朝我。單從頭發看兩人像是一對姐妹,背靠牆坐的那個膝上坐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女童。媽媽和我坐麵對麵,穿一件紫紅色的Northface。那個男生,法文形容是bien coiffé,中文講是Z世代,坐在她的左手邊。抱女童的,坐她右側。
我最先吃完,停下刀叉來看人。豬沒什麽好看的啦,天天看。我看街對麵走著的人,也看看鄰桌的人。忽然,我注意到,他們那一桌隻有三個人在吃東西,說話的也隻是正吃著的三人。抱小童的女子麵前放的是一個透明塑料圓盒,裏麵裝幼兒吃的糊糊飯。圓盒底下墊著條毛巾,毛巾上擱了個小塑料勺,顯然她已經喂完飯了也。背對我的女孩子時不時地喂一下那個男生,兩人在親昵互動。雙手圈著孩子的一個微低頭坐在那裏。
豬君問,你看什麽呢?我悄聲向他示意道,那是一個阿姨。豬聞言立即噤聲,看了好一會兒,悄悄說,真是的,這麽年輕。世界之大,一張鏤空桌麵的鐵藝桌小而又小,三個人吃一個人看。
我笑笑,問,還記得你們家的誰誰嗎?豬說,那不是我們家的。他記性不好,我幫忙他全記起來了。
十多年前,我們奉公婆命接待一個從上海來的婦人,八竿子才能打著一個小點的親戚。婦人來看兒子,寂寞,我們就接著了令。豬之前都沒有見過那家人,請他們在粵菜館飲一次早茶交差。那天來的人和相鄰的這一桌完全一樣,不同是由一個上海姆媽領隊,抱女童的阿姨是個中年婦女。那家人在上海做生意發達了的,給我看他們在郊區的別墅,院子裏有一個琉璃瓦頂的中式亭子。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邊招呼坐在一旁不動筷子的阿姨,你不要客氣啊。不想上海姆媽風快地插進來道,她不餓。我立時給噎住。沒有關係的啦,上海姆媽安慰我,又說一遍,她不餓的。本來就不善交際的我不會應付,大腦高速運轉,末了還是朝阿姨說,那就稍微吃一點意思意思吧,說著將一隻小蒸籠朝她麵前推了推。緊接著我就懊悔了,不忍看她的那個為難。上海姆媽比我善長太多,過了一小會兒她打圓場地向阿姨說,囡囡坐久了要鬧的,帶她出去走走吧。阿姨抱孩子離開,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那個囡囡,豬和我已經算不出該上幾年級了。我們站起身離座,我抓緊時間掃了一眼相鄰的桌子。桌上隻有三隻盤子。
我總是能看見一些特別的事情。這回在市集上看到一個男人賣野牛牙齒做的匕首,他穿成印第安人的樣子,告訴我匕首不是裝飾物,functional。也記一筆。
我相信你的智慧,歡迎縣令。
兩個主家都是大城裏的人,且是中國最先進的大城。十多年前那個上海人家的保姆被說不餓,我感覺她跟女奴似的。今秋見北京的年輕人竟然能這麽對待保姆,又跌掉眼鏡了。教育呢?什麽樣的教育造成這樣的鐵石心腸?
我也相信很多雇主和保姆是和睦相處的。但也被這麽惡劣的雇主驚到了。謝謝紅樹留言,秋天是美好的季節,讓我們都好好欣賞秋景,祝寫博愉快。
我當時的第一反應也是,這三個人居然能吃得下去,尤其那兩個同齡人,猜他們也是在本地定居下來的,才會來這樣的小地方玩。看樣子對這家人而言,無論是共產主義還是西方人文教育都沒有用。
祝秋安。
十多年前我遇見那個上海雇主時,以為是一個孤例,這次意識到她們可能是有某個規矩的。我真還沒有想到狠敲類似的雇主們一記,謝謝你的留言。但願我們這些從大陸出來的人能學著對別人好一點。
總之對這些人,在第一段第一句話就挑明,然後直來直去地曝曝他們的光就是了。
抱歉,沒懂你的意思。
都不用說香港,從前我自己家裏,外婆和傭人不一起吃飯,我們和阿姨同桌吃飯。遇到和親戚們一起去餐館吃團圓飯,大人小孩分桌,保姆和小孩一桌,沒有說讓人家坐在一邊看的。阿姨是新社會才有的稱呼,外婆的傭人叫x媽,我們的叫阿姨。按說社會又進步了很多,新聞也經常有阿姨操縱主人謀其財的報道,這不給保姆買一份的,是不是進化到AA製造成的?是我瞎猜啊,不然無法解釋那個年輕阿姨怎麽能接受的。即便如此,我也還是不明白那三個人怎麽能吃得下去的。
我相信兩個保姆都是大陸人。大陸女子,不必問,看眼神就能看出來。
我不知道她們是從中國帶來的還是在美國雇的,我也不知道她們被雇時立了怎樣的約。隻能講什麽樣的華人都有吧。有的人出國幾十年也沒能學會尊重人,和有的老留永葆粉紅色一個道理。秋安。
你說的“態度很特別”我能理解。我女兒小時候我送她去一間學校學畫畫,老師從大陸來,就是那種讓人說不出來的、很特別的態度,我見狀早早退出。謝謝P留言,你是一個善意待人的好雇主。
我極少回去,不懂那裏的規矩了。十多年前遇見一回,這次又一回,想是有某種預定俗成的。謝謝那佳留言。
謝謝菲兒留言。今天讀了你的預製菜,我多年沒有回去插不上話。
看你文中的照片,想想都可以被預製,鬆鼠鱸魚那一張,則不太像能吃的樣子。裝潢高大上的菜館也賣預製菜說不過去。
讚如斯的觀察力、思考力和文字表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