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哈瓦那的普拉多大道(Prado),仿佛穿越到了一個交錯著西班牙殖民遺風與美洲現代氣息的時空。大道像一條優雅的紐帶,將這座城市的兩段曆史串聯起來。東側,是狹窄蜿蜒的老城,磚石鋪就的街巷間回蕩著西班牙殖民時代的記憶;西側,則是近代化的新城,在美國管控時期發展起來的繁華區域。兩者風格各異,卻在普拉多大道交匯,形成哈瓦那最富魅力的都市景觀之一。
我曾兩次造訪巴塞羅那,對蘭布拉大街(Las Ramblas)念念不忘,記得芬蘭的Tina對大道旁的那間巨大的美食菜市場情有獨鍾。而這次來到哈瓦那,普拉多大道給我的感覺竟然與蘭布拉極其相似。寬闊的林蔭道,中央為行人步道,兩側是高大的樹木,濃密的綠蔭灑下斑駁的光影,宛如大自然為這條大道搭建的穹頂。大理石長椅、鐵藝街燈、雕塑小品點綴其中,讓人隨時可以駐足欣賞。兩邊是汽車道和19世紀和20世紀風格交融的建築,雖然許多外牆已經斑駁剝落,卻依然能看出昔日的風華。
巴塞羅那蘭布拉大街
哈瓦那普拉多大道
1860年,哈瓦那人口激增,老城區已難以承載更多居民,於是政府拆除城牆,向西擴展城市規模。如今,這裏仍保持著百年前的都市風貌。
這裏的人們以音樂,足球和舞蹈為樂,街頭是孩子們的遊樂場。沒有名牌加持,笑容是最美的裝飾。
三位豆蔻年華的靚女欣然與太座合影,陽光燦爛,天真無邪。當然,完事後立馬痛說革命家史及其窘迫困境,顰眉蹙頞。博得老夫我一把同情淚,披索與美元輪番奉上,錢包越來越扁。
大道盡頭的兩座銅獅子和蘭布拉大道盡頭哥倫布雕像下麵那幾隻獅子像一模一樣。當年哥倫布的遺體在哈瓦那大教堂裏麵躺了100年,1898年才運回到西班牙薩維利亞大教堂。
街頭隨處可見的50年代和60年代的美國老爺車,五顏六色的雪佛蘭、別克、道奇,伴隨著形態各異的馬車,人力三輪車和三蹦子,在夕陽的餘暉下緩緩駛過,仿佛一座流動的複古博物館。
大道的盡頭是濱海大道(Malecon),一條沿著海岸蜿蜒延伸八公裏長的著名長堤。站在這裏,海風撲麵,波濤拍打著岸邊的石牆,耳邊傳來吉他彈奏的古巴音樂,目光所及是金色陽光照耀下的新城區輪廓,賞心悅目,心醉神迷。
沿著普拉多大道往回走,路過昔日的國會大廈,在卡斯特羅時代,這裏曾經是古巴科學院和政府的科學部所在地。最近幾年,經過重大翻修,這幢曆史性建築又成了全國人民政權代表大會所在,圓頂建築依然氣勢恢宏。大道兩側有不少高級飯店和餐廳,遊客們三三兩兩地坐在露天咖啡座,品嚐著朗姆酒和古巴雪茄,享受著這座城市的獨特韻味。
哈瓦那是一座充滿矛盾卻魅力無窮的城市:它古老卻不衰敗,破舊卻不失風情。普拉多大道正是這種獨特氣質的縮影,它承載著西班牙的過去、美國的影子,以及古巴人民的真實生活。行走在這條大道上,不隻是一次旅行,更像是一場跨越時空的文化對話。
新城區有許多新建的豪華賓館,酒店和辦公樓。海濱的古巴國際大酒店,是一座融合曆史與現代的傳奇建築。建於1930年的這座現代派風格的酒店俯瞰城市與大海,曾是歐美名流的度假勝地,溫斯頓·丘吉爾、吉米·卡特、弗萊明等名人皆曾下榻於此。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期間,這裏成為防守基地,曆史意義非凡。如今,它不僅是豪華酒店,更被授予國家紀念碑稱號,見證著古巴的風雲變幻,靜靜訴說著往昔的輝煌。
站在哈瓦那革命廣場(Plaza de la Revolución),立刻被這片廣闊的空間所震撼。這裏不僅僅是一個廣場,更是一座承載了古巴曆史記憶的巨大舞台。從何塞·馬蒂(José Martí)到切·格瓦拉(Che Guevara)、再到卡米洛·西恩富戈斯(Camilo Cienfuegos),三位巨人的精神在這裏交匯,使這片土地成為古巴革命精神的象征。
廣場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何塞·馬蒂紀念碑。這座高達142米的塔樓,以星形基座象征馬蒂對古巴的引領,直指天空,訴說著人民對自由的渴望。塔前的馬蒂雕像低頭沉思,仿佛在審視這片他曾為之奮鬥的土地。作為19世紀古巴獨立運動的領袖、詩人和思想家,馬蒂的精神已然融入古巴人的血脈。紀念碑可登頂俯瞰城市,但售票處隻收古巴比索,拒收美元,凸顯其社會主義性質,讓我們措手不及。手中披索不足,最終未能成行,留下一絲遺憾,也讓我們更深刻地感受到這片土地獨特的現實。
站在紀念碑前俯瞰廣場,仿佛能感受到那個動蕩的年代。這裏不僅是緬懷馬蒂的地方,更是古巴政治的中心,每逢重大節日或政治集會,這裏都會湧入成千上萬的民眾。1998年,教皇約翰·保羅二世曾在此主持彌撒,一百萬人聚集在這裏聆聽他的演講,場麵壯觀無比。
廣場北側,兩幅巨大的壁畫映入眼簾。左邊內政部大樓上鐫刻著切·格瓦拉的經典肖像,下麵寫著“永遠走向勝利”。這位阿根廷革命者當年遠赴古巴,投身造反,建國後當了高官不戀棧,重返南美打遊擊,最終在玻利維亞遇害。如今,他的形象仍是全球不少人心中的精神圖騰。太座和我2019年在黑山共和國科托爾的酒吧裏,便曾看到他的巨幅畫像。
不遠處相鄰的電信大樓上,則是卡米洛·西恩富戈斯的壁畫,下方刻著“你一切順利,菲德爾”。這位英勇的軍隊指揮官,在古巴革命勝利後被譽為人民英雄。然而,他的命運卻充滿神秘色彩,1960年,他所乘坐的飛機在飛行途中失蹤,至今未能找到蹤跡。
令人驚異的是,雕像和畫像居然沒有卡斯特羅的影子。文革中老毛的個人崇拜登峰造極,毛主席的畫像遍及城鄉各處,抬眼可見,早請示晚匯報(注1)是城裏人每天的例行任務。本以為在哈瓦那也會如此,結果有幾分失望。
紀念碑後方的政府辦公大樓裏,是當年菲德爾·卡斯特羅和弟弟勞爾·卡斯特羅等領導人製定國家政策的地方。當年他們推行的計劃經濟模式高度依賴蘇聯援助,蘇聯每年對古巴的援助高達40多億美元。古巴的主要出口商品蔗糖,被蘇聯以遠高於市場的價格收購,蘇聯還提供大量石油、機械設備、糧食和貸款,古巴75%的貿易依賴蘇聯。
然而,1989年蘇聯削減並最終切斷援助,古巴經濟陷入特別時期,物資短缺、生產停滯。雖然醫療、教育免費,但質量堪憂。麵對危機,古巴進行了有限的經濟改革,發展旅遊業、允許私人經濟活動,並加強與拉美國家和中國的合作,才逐步恢複經濟。
現如今銀行外ATM窗口仍然是大排長龍,取款時間至少一小時
藥房內貨架上空空如也
卡斯特羅政府另一個國策更是奇葩。自上世紀60年代起,古巴先後遣送26萬囚犯、政治犯及異見分子至美國邁阿密,以緩解國內壓力,並向美方施壓。盡管初期引發佛羅裏達社會動蕩,但古巴移民的奮鬥精神和健全的美國製度最終推動邁阿密成為美國最具活力的城市之一。川普新政府的國務卿魯比奧精明強幹,其父母便是來自於古巴的移民。
革命廣場見證了古巴近百年的曆史。東側1957年建成的何塞馬蒂國家圖書館,曾展出諸多珍貴曆史照片;西側古巴國家劇院,承載著這個國家的藝術與文化。廣場上的每一磚一瓦都銘刻著古巴的榮光。然而,遊客們似乎並非鍾情於此,大家的目光停留在老爺車上,忙著拍照留念,曆史的厚重隻是背景。
哈瓦那大學建於1728年,原本是天主教會僧侶所設立的學校。1842年去宗教化,1902年從舊城區遷移到新城區現址。正麵的建築以新古典主義的形式建造,遠看像是一座希臘神殿,象征知識和理性。
大學前麵是一大排又寬又高的階梯。當我們拾級而上之時,一位麵孔黑黑的老年女性保安突然從辦公室裏衝出來,嚴厲地向我們宣告:外人不能進入。此舉實在令人費解,百般溝通與請求都是無效,無奈隻得怏怏離去。
行至百步,突然一個麵色黝黑的小夥從背後衝向我們,嚇我一跳。他急忙麵帶笑容用英語詢問:我們是不是想參觀哈瓦那大學。那還用問嗎?得到我們肯定答複之後,他急忙說,他叫Adrian,是哈瓦那大學的三年級學生,願意帶領我們從側門入內參觀。沒有想到哈瓦那有這麽熱心的好人,我們自然是欣然前往。一路上,他滔滔不絕地向我們介紹古巴的革命史和中國共產黨革命史,其準確程度與國內官方宣傳十分接近,讓我大跌眼鏡,刮目相看。他堅定的立場和烈度爆棚的觀點讓國內的粉紅們都自愧不如,看在他熱心帶路的份上,我當然也不好意思費工夫向他澄清事實。
Adrian介紹說,哈瓦那大學培育了許多優秀人才,卡斯特羅和格瓦拉都是從哈瓦那大學法律係畢業的。大階梯最上方有一座Alma Master雕像, 是捷克雕刻家Mario Korbel 1919年在紐約完成的作品, 雙臂展開的姿勢表示歡迎。在獨立運動和革命時期, 階梯上總是聚集許多為自由而奮鬥的熱血青年。
學生時代的卡斯特羅玉照懸掛在法學院的大廳之中
切格瓦拉的雄姿也不遑相讓
中央庭院內有一輛1958年由卡斯特羅反抗軍截獲的坦克車,庭院旁邊是圖書館和自然史博物館。繼續往上走有考古博物館,裏麵有許多殖民時期以前的印第安人考古文物。
參觀大學沒有花多少時間,Adrian強烈要求我們去參觀另一個絕大多數遊人都不知道的神秘去處。走了10多分鍾,七拐八彎進入一個小胡同。Adrian告訴我們,這裏就是當年卡斯特羅從事地下活動,進行革命宣傳,最終造反成功的革命聖地,意義非凡。
花裏胡哨的胡同裏麵有一個迷你博物館,裏麵有不少照片,圖畫和實物。滿牆的照片中,格瓦拉和麥當娜兩個毫不相關的人並肩而立,似乎在暗通款曲,披頭士優雅地漫步街頭,空中吊著的4個大輪胎上貼滿了世界貨幣,上麵幾十上百個大人物頭像和平共處,其中一個是中國人都熟知的麵孔。
革命聖地參觀完畢,Adrian直呼太熱口渴,想喝一杯海明威喜愛的Mojito酒。博物館對麵就是一個迷你酒吧,老板是一位麵慈心善的年輕白人,是Adrian的朋友,他非常貼心的遞過來了兩杯Mojito。想到前一天剛剛在海明威常常光顧的LA BODEGUITA DEL MEDIO喝過,心裏好生高興。豈料付錢時才得知,價格比海明威那個貴上一倍,五美元一杯,口感卻差了很多。那一刻登時明白,中了共軍的奸計了(注2),還得滿臉陪笑說謝謝。
酒至三巡,Adrian麵帶歉意,用那似曾相識的苦笑開始訴說自己的家庭困境。他的話才說了一半,我這裏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酒吧老板找給我的10美元還放在桌上,急忙雙手一推送到他的麵前。我這心裏邊十分內疚,人家自願當導遊辛辛苦苦,這點鈔票是不是太不夠意思?剛剛啟齒,Adrian已經很大度的雙手一揮:足夠了,足夠了,把我感動得簡直是無以複加。
與小夥子分別之後,太座突然問我:“大學門口的保安大嬸會不會是他的媽媽?”乍一聽感覺很突然,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腦袋裏麵回了半天神兒,慢慢把整個經過梳理了一遍以後,頓悟,太座的直覺很有道理。Adrian準備工作充分,台詞熟練,人員配合完美無缺,一個鍾頭掙到了古巴普通人10天以上的工資,手法實在是高明。我們這次算是完美領教了古巴式社會主義風格。
哈瓦那新城區,璀璨燈光、熱情音樂,讓人沉浸在這座城市的活力中。然而,繁華背後,街角的舊樓、簡陋的小攤,底層百姓辛勤勞作的身影映入眼簾,生活的艱辛又讓人心生感慨。
這座城市既令人沉醉,又引人深思,繁華與困苦交織,心中五味雜陳,難以平靜。
(圖片均為原創)
注1:“早請示晚匯報”是文革中人們的例行公事。即:每天早上一醒來,要立刻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再背一段毛主席語錄,然後向偉大領袖請示今天應該幹的革命工作。晚上睡覺前在心中再向革命導師匯報今天的工作情況,任何工作中或學習中的過失都要進行自我批判,狠鬥私心一閃念。
注2:“中了共軍的奸計了”是文革中樣板戲《奇襲白虎團》中的台詞,文革後期在下鄉知青中被廣泛應用。不管是誰,隻要覺得自己受騙上當了,都會來上這麽一句。
這個大學生和媽媽,酒店老板是一條龍‘服務’嗎?古巴式社會主義太不咋滴了,聽上去處處是陷阱。俺暫時不帶小哈去探親了,先。
水星兄好遊記,文筆杠杠的!
哈哈哈,水星兄就是太善良了!
把水星兄這篇遊記讓LD看了下,他大讚,說就喜歡這樣風格的遊記。確實裏麵很多幹貨,我在寫“Scarface”的影評,裏麵正好說到卡斯特羅,這篇很漲姿勢。就是不滿意水星兄把嫂子的合影塗成藝術雕像,把自己的臉也弄得像有個鳥在上麵,抗議欒副官!:)
看到水星又被騙了才明白又是一場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