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五月,我在成都布萊梅口腔醫院歪打正著地完成了一場全口植牙手術。
這趟回國,我自己本來沒有什麽任務,主要是陪太座去華西口腔醫院治牙,順便四處逛逛,吃點火鍋麻辣串,過過嘴癮。三周前,太座先我一步返蓉。我留在加拿大,是因兒子要做一台腦部手術。幸好手術順利,我才安心踏上旅途。
這段分隔的三周裏,我們幾乎每天微信聯絡。讓我意外的是,太座最後竟沒有選擇成都華西口腔醫院治牙。眾所周知,無論是常規治療還是高難度的種植、正畸、頜麵外科,華西口腔都是全國公認的頭號權威,北京協和也隻能屈居其後。後來才得知,她是被那艱難的掛號和冗長的診療流程嚇退,短期回國的病人實在難以排隊消耗。
說起華西醫院的校名,我一直沒有徹底弄清楚。專門去Google查詢,得知如下:
華西醫科大學的校名沿革可以追溯到20世紀初的教會創辦時期,一百多年來經曆過多次更名與合並,前後共有6個名字:華西協合大學, 華西大學,華西醫學院,四川醫學院,華西醫科大學,四川大學華西醫學中心 ,俗稱“華西壩”。為簡便起見,以下統稱華西。
抗戰八年,烽火連天,大陸的高等學府或西遷或流亡,雲南與四川成為重要的學術避難所,也因此留下兩條別具意義的教育之路。
一條是昆明的西南聯合大學,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匯聚草屋竹籬,堅持辦學。師生在警報聲中寫論文、做實驗,楊振寧、李政道、錢鍾書等在此嶄露頭角。另一條便是成都的華西協和大學,1905年由美國、加拿大和英國的基督教會合辦,醫學、牙科為主,兼顧農學與教育。抗戰後,齊魯大學、金陵大學、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和部分燕京大學院係等教會院校相繼遷來,使華西一度成為大後方教會大學的匯合地,史稱“華西壩五大學”。華西醫院則是沿西方醫學教育模式建立的醫院,戰時在救護難民、防疫抗病方麵功不可沒,堪稱後方的醫衛屏障。
若說當時的西南聯大代表中國教育部體係的最高學術水平,那麽華西大學便是教會大學體係的巔峰。戰後,聯大三校各自回歸,華西也送走各路同道,但那八年的印記,至今仍鐫刻在校園的一磚一瓦間,一邊是民族氣節,一邊是濟世仁心。
華西大學鍾樓(柯裏斯紀念樓)始建於1926年,以紀念美國捐贈者J. Ackerman Coles。1954年重建為中式古典風格,飛簷翹角,方廳莊重,與周圍的中西合璧建築群相映成趣,是華西的標誌性建築。
(網絡圖片)
太座的父母,都是上世紀四十年代末走出華西校園的畢業生。嶽父出自華西協和大學,嶽母則畢業於齊魯大學。
(去給嶽父嶽母掃墓時所攝)
老嶽父當年和我聊起他年輕時在華西校園的見聞,總讓我忍俊不禁。那時的校園裏,教職員多是西方人,卻不少人能操一口純正成都話;學生則幾乎全是中國人,上課卻必須用英語。外人若偶然闖入,一定會驚訝:一群中國學子用流利的英語交談,而那些藍眼睛黃頭發的洋人,卻隨口就來一句“你哥子太不醒眼了”,“瓜娃子惱火得很,點兒都不撇脫”,就連如今的成都年輕人,也未必能說得如此地道。
這一切可追溯到1909年,3月9日加拿大英美會在成都四聖祠北街教堂後的一間屋子裏開辦了加拿大學校,最初僅五名學生。1924年誌德堂落成後,學校遷入新址,學生漸多。為了讓來川的傳教士和子女們學會中文和四川話,誌德堂設立了語言訓練學校,學製兩年,教師都是中國人,嚴禁師生間說英語。這些學生中,後來不少進入了華西協和大學。
華西口腔的學術與臨床實力長久被世界認可,是一塊金字招牌。1998年前,美國與加拿大甚至有一項特殊政策:凡華西口腔碩士及以上畢業生,隻需通過幾項嚴格的專業考試,便可在北美直接執業,無需重新就讀美加大學。我來溫哥華以後的一個鄰居鍾先生便是通過此類考試成為牙醫,妹妹大學同學的老公毛先生也是通過這種方法在西雅圖開了牙科診所。
我有兩位朋友是華西口腔的驕傲。
一位是中學同學吳大怡,溫文爾雅,文質彬彬。文革“大串聯” 時,我們同屬一組七人北上北京,在天安門廣場接受領袖接見。那天淩晨三點起床,從東單接待處步行至長安街靜候。十點大會開始,林彪先講,湖北口音晦澀難懂;接著周總理講話,中氣十足。遊行時,廣場上百萬學子緩緩蠕動。遠遠望見天安門城樓上的領導人全穿著解放軍軍裝,認不出誰是老大。行至城樓西端,樓上有人隨行而動,忽見老毛摘帽揮手,那獨特的頭型立刻被辨出。頃刻之間,學生們像打了雞血般狂呼口號,後麵的拚命向前衝,前麵的又反身擠回來。我們被困在中間動彈不得,活生生被擠成人肉三明治,幾乎窒息。好不容易才被擠出廣場,七人隊伍早已失散。待到繞城一周先後回到東單接待處相見時,個個都狼狽不堪,疲態盡顯,有個人還隻剩了一隻鞋。之後大家各奔東西,時有聯係。多年後,吳大怡已是口腔醫院副院長,聲譽斐然。可惜太座回國植牙時,他不在成都,無緣求醫。
另一位好友賈孔平,是太座的中學同學,玉樹臨風、謙謙君子。我們同年同日從農村被招工進城,進入同一係統工作。1977年,他考入川醫口腔,一路讀到博士留校任教。無論是在口腔醫院治牙還是在大學執教,老賈在同行中都是翹楚,口碑極好,而且人品人緣超好。我家住華西附近,回家途中常與他邂逅,三觀相投,每次都聊得盡興。1990年,他獲得公派赴意大利進修的機會,心情大好。不料臨行前夕發生意外:他有位寡居的姨媽,住在一棟沒有廁所的小洋樓,老賈每天傍晚都會準時去幫她倒馬桶。那天他走出小洋樓去公廁,樓旁的新建高樓正在封頂,工人拆腳手架時粗暴作業,一根鋼管自天而降,直插他頭部,當場釀成悲劇。三十五年過去,我仍不時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心中悲憤難平。
言歸正傳。
我回成都以前三周,太座與她的弟弟分別聯係了三家牙科醫院。其中一家預交了1萬多塊錢的診治費,然後是長期沒有下文,無法進一步聯係。待到我回到成都以後與他們又去了一次,才得知這家醫院剛剛倒閉了,要求索賠的病人把那裏擠得水泄不通,太座預交的錢款至今也沒有歸還。另外一家醫院,因為規模太小放棄了。太座最終選定一家中國德國合資興辦的牙科醫院---布萊梅聯合口腔醫院。
我回到成都的第3天,時差基本倒了過來,與太座和他弟弟一起去了布萊梅醫院。除了陪他們植牙,我還有一個自己的想法:我的牙齒受家庭的遺傳影響,脫落了不少。在溫哥華多年,陸陸續續裝了很多次活動假牙。眾所周知,美國加拿大的牙科收費高昂,我為自己的活動假牙付出了不少銀子,因此也想趁他們植牙之際,為自己再重新做一對上下兩排活動假牙作為備用。
步入大門,甚為驚訝,這個醫院的規模比我在溫哥華經常拜訪的牙科診所大了幾十倍,醫生護士和接待人員的總數接近100人。
掛號大廳可容納多人
在掛號台,值班小姐查詢了太座的資料和電話號碼之後,又向我索要資料。我心想要做活動假牙,因此也未加提防,提供給了他們。然後另一位帶位小姐直接把我們帶到了二樓孫院長的辦公室。孫院長年紀輕輕,看上去精明能幹,把我們安排先去做360度X-Ray照片。在溫哥華,我們照的照片全部都是那種很小的片片,護士用一個專門設施,內含底片放入病人的嘴中咬住,然後拍照。布萊梅醫院這360度的照片不需要咬任何東西,一個設備圍著頭繞兩圈就結束。
孫院長其貌不揚,手藝卻是高超。
回到孫院長辦公室,他開始口若懸河地進行分析。首先非常堅定的告訴我,我的牙床很堅固,可以進行植牙。我當時大腦陷入迷失,因為我在溫哥華的牙醫曾經明確地告訴我:我的骨質比較疏鬆,不適合植牙。還沒有來得及進行比較判斷,孫院長接下來的話又讓我手忙腳亂。他在大屏幕上不斷的在我的牙齒影像之間進行分析,什麽部位植入種植體,其間的距離,上下的安排,等等等等,聽得我暈頭轉向。因為完全沒有思想準備,被孫院長一頓忽悠,沒有絲毫抵抗就敗下陣來。不過,我當時還是本著缺哪顆牙植哪顆的想法,建立起隻植一部分牙齒的構想。未曾想孫院長的話還沒有完,他接下來的結論是我必須拔掉所有現存的牙齒,然後做上下兩排整體全口植牙。其原因是我上麵的幾個牙齒由於沒有對麵牙齒的阻擋,已經進入瘋長模式,越來越長,保留它們已經失去意義。我大腦下意識跳到多年前我炒股的情況:那會兒那些股票的狀況怎麽不像我的牙齒一樣瘋漲?
太座的牙齒比我健康很多,僅需對兩顆已經壞掉的牙齒進行植牙即可。
我有幾分哭笑不得,來的時候是配角,隻想做兩排活動假牙。沒想到一瞬間成了主角,須做全口植牙,時空錯亂的感覺頓時降臨。遙想當年,陳道明,周迅和趙薇等人,本來是陪同學或者朋友去藝術學院報考,結果自己卻歪打正著的被招進了學校。我這情況好像也有點類似,不同的是人家是喜從天降,我這可是悲入心來。自己好好的牙齒要被拔掉,難免心痛。
太座姐弟倒是極力主張我聽從孫院長的建議或曰命令,來一個全口植牙。這下沒辦法了,孫院長再牛逼,俺還有一星半點的反抗之力;太座那可是家中的老板啊,她說啥我得聽啥,不動腦筋照辦,這是我家一貫的優良傳統。出門旅行,不管是多次自駕周遊美國,還是遠赴歐洲澳洲,目的地和路線攻略全部來自太座,俺隻有操辦訂機票選酒店等一應雜事的差事。心裏縱使有一千個理由不願意,嘴巴裏也不敢流露出來,典型的耙耳朵。更何況她是出於好意,而且,而且,最重要的是,買單者也是她。我16年沒有回國,在國內早就沒有了開戶銀行,當然也沒有存款,更沒有微信支付和支付寶,連電話都是頭一天剛剛開通的。16年期間太座倒是不斷的回國,因此國內的那些支付手段她早已經應付自如,銀行賬戶裏也有足夠的資金。到了這個份上,我能選擇說不嗎?
另一位業務員周小姐接過了孫院長的任務,帶領我們去了她的辦公室。孫院長指出了革命大道理,周小姐把道理掰碎了細細道來。首先展示了掛在牆上的大型圖片:歐盟五六個國家駐成都的領事館官員們將這裏作為指定醫院,中國南極科考隊的隊員也常來這裏植牙。大家落座後,周小姐娓娓道來:成都布萊梅聯合口腔醫院作為德國在中國唯一的分支機構,將純正的德國種牙技術和診療服務帶到中國,踐行九大德國嚴謹診療服務標準,建立了一套標準化、規範化、敬業化的德國診療模式與管理服務體係,保護每一位缺牙患者都能享受德國的診療服務。宣傳做完,她開始列舉植牙所選用的材料:目前國際上主流的牙種植體材料和係統,基本都以醫用純鈦或鈦合金為核心,但研發、加工、表麵處理技術的差別讓各國品牌有一定口碑高低。總體上有歐洲係,北美係和亞洲係,具體依次排名是瑞士,瑞典,德國,美國以及韓國。本院采用的是韓國與瑞士的合資產品,其質量基本上與瑞士的相同。其次,醫生的水平也可以充分保證。本院有一半的植牙醫生是德國人,無論是理論上還是實踐上,技術都絕無問題,加上他們已經在成都駐紮了很久,臨床經驗比在德國時有了很大的提高。最後道出談話的核心問題:價格。周小姐分門別類的對各個部分價格進行了說明,骨粉是正宗的瑞士牛源脫蛋白異種骨,這是全球應用最廣、臨床數據最全,被稱為骨粉中的黃金標準,價格較高;種植體材料選用的是瑞士與韓國合資廠的產品,瑞士質量韓國價格;另外,2024年起,中國對外國生產的的種植體進行了集采,也就是大規模采購,導致進口材料的價格雪崩式下降,以上種種讓我們可以在2025年以低於以前一半的價格進行高品質植牙。七算八算,給我們列出了總額,我的全口植牙一共是7萬多塊錢人民幣,太座的兩顆牙一萬多。還沒有完,本月適逢本醫院七周年的紀念日,所以再給我們一個很大的優惠,砍掉餘額,總數隻需繳納5萬。回想起在加拿大種植一顆牙齒就要數千加幣,5萬人民幣才合1萬加幣,這可真是天上掉餡餅,千值萬值啊。
周小姐忽悠完畢,太座與我雙雙入坑,手術時間定為兩天後。繳完費後,周小姐給了我們6張抽獎券,帶我們去門口抽獎拿獎品。不知道是不是太座的手氣好,她抽到了一堆獎品:微波爐,電風扇,手提箱等等,三個人6隻手拿起來都費勁。
時值午餐期間,周小姐帶我們三人去食堂領了三份午餐,四菜一湯大米飯,有葷有素有味道,口感比後來一次在社區食堂吃的午餐好多了。後來幾天才醒過神來,那次午餐基本上就是我自己的牙齒與美食親密接觸的最後時光了。
飯畢,周小姐引來一位醫院的協調員常小姐相見。協調員功能與公關小姐類似,代表醫院聽取和反映患者的病情並及時反饋,治療過程中隨時幫助患者解決一些問題。後來通過多次接觸,發現常小姐簡直是醫院的小太陽,治療過程中的每一個環節,她總是熱心幫忙、耐心解答。活潑可愛、心地善良,讓我們覺得又溫暖又貼心。
小常帶我們遊覽了一遍醫院各處,大開眼界。這個醫院規模之大,設備之齊全,是我在溫哥華的牙醫小診所根本難以望其項背的。樓梯處掛滿了錦旗表示感謝,其中一幅寫道;“吃嘛嘛香”,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來幾年前讀過皮卡兄寫的一篇植牙的文章,結尾處就是這4個字。
3樓走廊上出現了幾幅布萊梅城市的畫麵。
其中一副特別眼熟,隨即想起來了,俺自己還在那裏留過影。
2018年,太座與我遊覽了北歐五國丹麥、挪威、瑞典、芬蘭和冰島,當時手懶,未寫遊記。踏入丹麥之前,先行在德國的法蘭克福、漢堡、布萊梅和呂貝克預熱。布萊梅遊覽了一天,印象非常深刻,極其喜愛。這個城市與格林童話的作者格林所寫《布萊梅的城市樂手》密切相關,市內街道上有很多銅製的動物雕像。城市不大,但是有不少觀景點。為了幫助遊客順利地找到每個景點,城市規劃者在路麵上嵌了許多直徑2厘米的銅幣,每隔一米左右距離嵌一個,指引遊客走向不同的景點,非常親民。市中心的“四個小動物疊羅漢”的雕像,成了布萊梅的標誌之一,它們形態各異,十分逗人喜愛。前不久讀了熱門博主因來小提琴的遊記,才知道它們都想成為音樂家,在那裏引吭高歌。音來在那裏和它們合了影,實至名歸,我在那和它們一起照相,有點兒附庸風雅。
兩天後又赴布萊梅醫院,進行第一次手術,主刀醫生是德國的巴沙爾博士,太座的手術醫生是孫院長。
手術前護士對我進行了例行檢查,發現血壓有點高。護士們問我有沒有吃降血壓藥,我說每天都有。她們問我藥品的名稱,我打開手機的圖片給她們看。她們很明顯的吃了一驚,大聲問道:“你吃的還是進口藥?”這一問瞬間讓我羞愧無比,俺這臉龐飽含歲月的滄桑,在她們眼中估計就是鄉下進城來尋醫的村民吧。
15分鍾後再量血壓,已經恢複正常,隨即把我安排進了手術室。一位護士小姐姐先向我展示了骨粉,表明這骨粉是正宗的,童叟無欺。然後躺在手術椅上,全身蓋滿了白布,包括臉部,什麽也看不見,隻能聽。腦海中隨即浮現出一個畫麵:舊社會那些失去生命的人,在一片嗩呐聲中,其待遇不正是如此嗎?
10點整,巴沙爾博士踏入病房。他簡單的對護士們交代了幾句,便掀開我臉部頭巾的下部,按照流程給我注射麻藥,進行清理,然後靜候。等待過程中,我的手機內設鬧鍾開始響了,我自己不知道如何是好,博士交代護士從我的褲包裏麵取出手機,將其暫停。
準備工作結束,巴沙爾博士操刀上陣。由於麻藥勁道十足,體會不到疼痛。耳朵倒還有點兒靈敏,能夠聽見博士用鉗子拔取我的牙齒時發出的嘎嘎聲,心痛啊。下部牙齒被拔光以後,醫生開始在我的牙床上進行種植體的安裝。此時,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開始鈴聲大作,持續不斷,堅持不懈。我暗自有點奇怪,太座一般給我打電話,響三聲不接她就關機了。這回是咋搞的,為什麽總是不停?巴沙爾博士肯定也聽得不耐煩了,小聲對旁邊的護士們開玩笑說:“一定是這家夥的老婆擔心他在外麵鬼混,現在來追責了。”我忍不住哼的一笑,他大驚:這老小子居然懂英語!?
後來才得知電話是朋友打來的,用的是微信電話。他也不知道我正在手術,留言中多有責怪。
大約一個半小時以後手術完畢,醫生交代,這次隻做下半部牙床,一周以後再來做上半部,隨之揚長而去,留下一堆護士善後。一位護士把我扶到輪椅上,推到另外一間病房睡下。此時常小姐悄然現身,手上一個托盤,放著一小碗蒸雞蛋羹,一小碗稀飯。嘴裏叔叔長,叔叔短,招呼我在溫度合適的時候將它們解決掉,這波操作,把我感動到窒息。
旋即,幾位醫生和護士進來對我的牙床進行了取模。又等了一個多鍾頭,一整排臨時過渡牙做好,我又被推進另一間診室安裝過渡假牙。一位女性李醫生一邊很有耐心地不斷對假牙進行打磨和校正,一邊對其助手吆三喝四,四川話與椒鹽普通話交替進行,無縫絲滑轉換,聽得我是五體投地。
回家後第二天,下巴出現紫色淤血斑痕,第三天,斑痕延伸到脖子處,第四天,斑痕繼續向下大麵積蔓延至胸部。我心中不安,與常小姐聯絡,被告知此乃正常現象,不必大驚小怪。除去斑痕,臉部沒有腫脹,牙部也沒有疼痛感,平安度過了7天,斑痕消退了大半。
手術後的頭三天,遵照常小姐的囑咐,與太座去附近的社區醫院掛了三天吊瓶,消炎消腫止痛止血。這是我這一輩子第一次掛吊瓶,感覺很新奇。驚異地發現吊瓶室內幾十張椅子和旁邊病房的十幾張病床幾乎滿員,所有的病人都安之若素的坐在那裏或者躺在那裏盡情享受,真是一大奇觀。有一點實在忍不住要吐槽:掛號室裏一左一右兩個護士,左邊的護士和藹可親,右邊的護士麵目猙獰;左邊的護士刷卡機輕而易舉可以收費,右邊的護士刷卡機無論如何不能工作;左邊的護士建議我們掛內科,10塊錢掛號費,右邊的護士強令我們掛牙科,30塊錢掛號費。先是聽從了右邊護士的命令,花了30塊錢掛牙科,結果等了一個鍾頭也輪不上我們,因為隻有一個醫生,而且一直在做手術。轉而重新去左邊掛內科,很快就見到了醫生。其實看病的要求完全一樣,就是掛吊瓶消炎,白白損失了很多時間和掛號費。記得以前在國內的時候有一句至理名言:“寧左勿右”,現在看來在掛號的時候也應該遵循。
5月9日,再赴醫院進行上半部植牙。手術前所有的流程重複一遍,又被蓋上了白布。這一次為了不幹擾醫生的情緒,我事先把手機的音量設置成了靜音模式,消除了博士一個想象的空間。
上半部的原生牙齒比下半部多,所以手術時間長一些,聽到的嘎嘎聲也多一些。與上一次手術不同的是,這一次手術中伴隨了不少疼痛感。以前為了抵抗疼痛,一般我都是用勁咬緊牙關。現在完全不同了,無牙可咬,隻能緊攥著拳頭來抵抗,效果大打折扣。
簡直是:刀錐入骨難成寐,冷汗如泉濕滿巾。
手術後的過程與上一次基本相同,被推進另外一間病房。常小姐又端來了可口的飲食。然後又是取模、做假牙、打磨、修正。我心裏開始做夢,一周以後就可以盡情的大吃大喝了。“吃嘛嘛香”的錦旗浮現在我的眼前,書寫與皮卡兄共享心得的博文也開始打腹稿。
李醫生安裝假牙的診室
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術後的情況和上一次大不相同。第二天臉部就開始發腫,隨後的幾天越腫越厲害。盡管頭三天如常去了社區醫院掛吊瓶,結果沒有什麽作用,臉部腫脹的速度絲毫沒有停止,繼續擴大。小心翼翼的去照了下鏡子,發現自己臉部完全變了形。小時候曾經讀過一部抗日戰爭小說《烈火金剛》,卷首第一頁就是一個日本軍官豬頭小隊長與八路軍排長史更新的搏鬥。我一直沒有對小隊長的形象進行過具體的想象,照鏡子那一瞬間,得到了答案。
腫脹消除的很慢,疼痛也在繼續。與常小姐聯係,她給我發了一些其他病人的臉部腫脹圖像,告誡我病人都是彼此彼此,三個月之後情況就會好轉。順便一提,國內對於隱私權的概念基本沒有,我也順便欣賞了其他一些小隊長的雅照。上網查了一下恢複的時間,大致3~6個月之間疼痛感會逐漸消失,這才放下心來。
沒事時胡謅一首打油詩,聊以自嘲:“ 齒落風侵口,麵腫似饅頭。舉箸難嚐味,人間最慘愁。”
由於牙齒持續的疼痛,在國內餘下來的很多天我一直不能去光顧美食,尤其是麻辣燙的火鍋,遺憾至今。每天晚上喝點稀飯以後,經常出去轉悠,幸好成都的夜景已經今非昔比。
回到加拿大以後,臉部已經恢複正常,可牙齒的疼痛仍然是時好時壞,上下牙的咬合也不是十分到位。無奈隻好到本地的牙科診所重新打磨,稍好一些。把本地牙科診所重新照的片子傳回布萊梅醫院,被告知種植體與牙床的結合沒有毛病,本地的牙科醫生也如是判定。毫無辦法,隻能期盼在隨後的幾個月疼痛感消失後,再重新回布萊梅醫院進行永久牙的種植,但願這一過程不會拖得太久。
有時會想起:如果早就做好了全口植牙的思想準備,直接去華西口腔,會不會是另外一種結局?
“看到水星兄說公子做了腦部手術,手術順利是好消息,現在康複得如何?一直惦著!水星兄現在可以吃嘛嘛香了嗎?"隻能期盼在隨後的幾個月疼痛感消失後,再重新回布萊梅醫院進行永久牙的種植,但願這一過程不會拖得太久。"我聽了也有些膽寒,希望下次會順利些。” 謝謝麥子對犬子的關心,兒子現在康複有了很大進展,經過醫生同意,通過路試,他又重新獲得駕照,可以開車上街了。原公司也重新讓他回去兼職工作,居家辦公。生活自理方麵也有很大進步,已經搬回他自己的房子居住了。唯一的不足是他的女朋友逃跑了,不過對這種不能共患難的女友,我們也不惋惜。謝謝麥子!
王妃娘娘總結的好,真是有戲劇性。我回國以前就下定決心隻做活動假牙,回國以後也到處宣稱不會植牙,結果還弄了一個滿口。下次回去不是養護,是把現在的過渡牙換成永久牙,會更加美觀,更加堅硬,更像真的。謝謝娘娘!
謝謝雲台兄,很感動。我做第2次手術,到現在已經快5個月了,可是距離吃嘛嘛香的境地還有很大的距離。我問過所有植牙的朋友,沒有一個像我這麽糟糕。急也沒用,隻好慢慢等吧。雲台兄中秋節快樂!
佩服水星兄大無畏的革命精神,這麽一場驚心動魄的拔牙記,被你寫得雲淡風輕,幽默連連,還給讀者們帶來精神享受。我第一次知道華西醫大的曆史:“那時的校園裏,教職員多是西方人,卻不少人能操一口純正成都話;學生則幾乎全是中國人,上課卻必須用英語。外人若偶然闖入,一定會驚訝:一群中國學子用流利的英語交談,而那些藍眼睛黃頭發的洋人,卻隨口就來一句“你哥子太不醒眼了”,“瓜娃子惱火得很,點兒都不撇脫”,就連如今的成都年輕人,也未必能說得如此地道。”這畫風,太歡樂了!
看到水星兄說公子做了腦部手術,手術順利是好消息,現在康複得如何?一直惦著!
水星兄現在可以吃嘛嘛香了嗎?"隻能期盼在隨後的幾個月疼痛感消失後,再重新回布萊梅醫院進行永久牙的種植,但願這一過程不會拖得太久。"我聽了也有些膽寒,希望下次會順利些。
好長時間沒有開懷大笑,這下被星哥逗得活動一顆牙。再攢攢,多活動幾顆,下回去成都找小常,服務不要太貼心。我去!這也太鬧騰了。哈哈哈。
我這兩年回國,為了媽媽的假牙和弟弟的牙周炎,也在看牙醫,最後選了一對夫妻開的牙醫診所。他們分別是西安交大和第四軍醫大學的牙醫博士,丈夫為了掌握最新的植牙技術,專門去華西醫科大學進修,可見華西的業內地位。我弟弟也被建議做你同樣的手術,目前他還下不了決心。
謝謝水星兄介紹華西曆史,好看,隻是呀,對華西那麽了解、還有淵源的水星兄,怎麽就被忽悠進去了呢?看你遙想當年,和陳道明,周迅和趙薇相比了,又忍不住樂,估計牙醫也是覺得不如通過好說話的水星兄來讓太座掏錢吧:)
水星兄受苦了,沒想到全口這麽疼。我朋友也在美國做全口,後來沒怎麽聽說。
我去年11月也在國內種了兩顆牙,1.8萬多,是瑞士的,今年準備回去裝牙冠。你這個5萬人民幣確實是便宜,希望以後效果好,吃嘛嘛香!
回複 '花似鹿蔥' 的評論 : + 100 :) 讚精準命題!
水星在蓉城的“植牙曆險記“讀起來讓人提心吊膽,感同身受,艾瑪,怪不得人們一想到看牙醫就條件反射地“痛上心頭“:)
佩服水星的達觀和坦誠,將自己如何“被忽悠上了賊船“的經曆如實道來,時不時來點川式幽默(“瓜娃子惱火得很,點兒都不撇脫”),給這出“驚悚劇“抹上一層輕鬆滑稽的色彩:)
Hope all of your suffering is worth it.
很喜歡水星講述華西醫大的百年曆史,特別是抗戰期間作為全中國頂級教會大學的大後方. 對這條總結深有同感:“八年的印記,至今仍鐫刻在校園的一磚一瓦間,一邊是民族氣節,一邊是濟世仁心。“ 曾經聽父母講過類似曆史,如今水星寫道的太座家人的曆史,也側麵應證了那段難忘雋永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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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來晚了,最近忙得都快憂鬱了,比西部的XYZ還慢了一拍。:)
水星兄雄文,寫得太好,太有畫麵感了,幽默,翔實,哈哈哈。水星兄受苦了,和雲台兄一樣送上遲到的慰問!我也是最怕弄牙,平時洗牙都怕,更不要說弄滿口的牙了。
華西醫大的百年曆史也特別讓人感慨,水星兄父母,嫂夫人父母都好棒,好厲害!
水星在蓉城的“植牙曆險記“讀起來讓人提心吊膽,感同身受,艾瑪,怪不得人們一想到看牙醫就條件反射地“痛上心頭“:)
佩服水星的達觀和坦誠,將自己如何“被忽悠上了賊船“的經曆如實道來,時不時來點川式幽默(“瓜娃子惱火得很,點兒都不撇脫”),給這出“驚悚劇“抹上一層輕鬆滑稽的色彩:)
Hope all of your suffering is worth it.
很喜歡水星講述華西醫大的百年曆史,特別是抗戰期間作為全中國頂級教會大學的大後方. 對這條總結深有同感:“八年的印記,至今仍鐫刻在校園的一磚一瓦間,一邊是民族氣節,一邊是濟世仁心。“ 曾經聽父母講過類似曆史,如今水星寫道的太座家人的曆史,也側麵應證了那段難忘雋永的時代。。。
看了幾遍水星老弟關於華西的介紹。謝謝” 珊瑚姐說的太對了,我當時就覺得自己是一隻待宰的羔羊,悲催!華西的介紹,我是寫順了手收不住了,其實和主題相差萬裏。謝謝珊瑚姐!
看了幾遍水星老弟關於華西的介紹。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