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俟字,簡括了多少等待,
一個孌字,簡略了多少纏綿,
彤管之貽,傳遞了多少期盼,
笛聲之貽,傳回了多少思情。
詩經 靜女》,是《詩經》中最美的愛情。
詩經 邶風 靜女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
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
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
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首先說明一下,這篇對《詩經 靜女》的析文不同於當前主流。這篇析文從一個全新的角度詮釋《靜女》,為她抹開了歲月的封塵,還原了她應有的藝術意境和魅力。
當前主流文獻對《靜女》的解釋是從 俟我於城隅 句作為切入點,得出一個有情人城頭約會的故事。城頭約會是自從西漢《詩經》成為儒家經典以來,曆代學者所遵循的解釋方向。但是西漢離《詩經》成書的年代已經有四五百年之久,離《靜女》這首詩歌產生的年代可能更加久遠,西漢學者對詩經時代先民們的勞動和生活方式已經不甚了解,特別是對先民們與放牧相關的勞動和生活更加陌生,因而完全忽略了這首詩歌所透露的與放牧的勞動相關的信息,在這首詩歌的解釋工作上走上了歧途。後人在這條歧途上就更加迷失了方向,一直沒有得出完全令人滿意的解釋,以致每一個年代都有對《靜女》這首詩歌的爭議。
本文注意到了在這首詩歌所透露的與放牧的勞動和生活相關的信息,從《詩經》本身引證出放牧是詩經時代的先民們所熟悉的一種勞動和生活方式,並且結合放牧勞動的季節和勞作規律,加上考究荑字在先秦文獻中的原意,以“自牧歸荑”句作為切入點,得出一對熱戀中的情人因放牧勞動而分離,繼而思念,和期盼勞動歸來相見的田原牧歌愛情故事。在這個基礎上,本文完美地解釋了詩歌中“俟,孌,歸”這三個關鍵字所構築的感情架構,分析出靜女“搔首踟躕”的動作所暗示的對聲音的期待,揭示了靜女“貽我彤管”所傳遞的歸期之盼和笛聲之約的深意,還原出“自牧歸荑”時小夥子傾情吹送的“洵美且異”的牧笛之聲和牧笛聲所傳遞的小夥子對靜女的傾情回應,並且徹底解決了彤管疑為樂器的千古懸疑。
本篇析文分為解讀與賞析兩部分,第一部分是解讀,闡述三個觀點;第二部分是根據第一部分的解讀而得出的藝術欣賞。解讀部分可以獨立成文,藝術欣賞部分是解讀部分的延伸補充。
解讀部分:
解讀部分有三個基本觀點:
1. 還原 自牧歸荑 的田原牧歌時空背景。
2. 還原 洵美且異 的音樂之聲,支持 彤管 為樂器的解釋。
3. 虛化 俟我於城隅 為思念的場景。
第一點個觀點,還原 自牧歸荑 的田原牧歌時空背景:
自牧歸荑,從字麵上看,最容易被解釋成從一個地方回到另一個地方。這裏牧字跟荑字互相對應,應該是指兩個不同的地方。牧字最直接的解釋就是牧場和放牧。荑字當今的解釋是荑草。荑草雖然跟放牧有聯係,但是在指地方上仍有些模糊。
荑字,在《康熙字典》裏有芟刈曰荑的解釋,是指割草的意思。《康熙字典》作這個解釋時引用了先秦文獻《周禮 地官 稻人》的句子(作田,凡稼澤,夏以水殄草而芟荑之,澤草所生,種之芒種)。所以荑作為割草相關的勞動,應該更接近詩經時代的原意。
再說,周人原先來自今天的西安一帶,曆史上是西北遊牧民族生活的地區。《詩經》還有另外一首歸在小雅的詩,《小雅 無羊》:誰謂爾無羊,三百唯群,誰謂爾無牛,九十其犉。可見,放牧是詩經時代周朝貴族們所懷念的一種生活方式。所以,自牧歸荑,向放牧勞動那邊解釋,應該更靠近周人的原意。
對於牧人來說,割草的地方就是草場,而且為了運輸的方便,草場一般都是設在家園的附近。因此,我們可以根據牧字和荑字在 自牧歸荑 句中的對應性,相關性,和歸字通常是指回歸家園的特性,把牧跟荑解釋成與放牧的勞動相關的兩個不同的地方:如果牧字解為牧場,荑字可以解為草場;如果牧字解為放牧的勞動,荑字可以解為收割牧草的勞動。
可以想象,遠古的時候,先民們放牧是要去離家園比較遠且水草豐美的地方,而且一出去就是幾個月,或者大半年。收割牧草,則是在家園附近的草場,是準備過冬的勞動。春天冰雪融化,牧人就要趕著牛羊離開家園外出放牧;秋天他們還要回來家園附近的草場收割牧草,準備給牛羊過冬。
這樣解釋 自牧歸荑,就揭示了這個故事是發生在一個廣闊的時空背景,時間上是春牧秋回,空間上是牧場和家園。歸字表明了當前的狀態,就是詩歌中的小夥子完成了放牧的勞動,準備奔赴在家園附近的草場收割牧草的勞動,而正在回歸家園的路上。
依照這個解釋,開篇靜女俟我於城隅的俟就可以跟自牧歸荑的歸對應起來:俟是在家園的等待,歸是從牧場的歸來,這一俟一歸,構成了這首詩歌的感情架構。 而且在俟與歸之間,離別是必經的一環,因此詩歌第二部分靜女其孌的孌字,就可以合情合理地解釋為離別時的依依不舍了。這樣,《靜女》這首詩歌中的俟,孌,歸,這三個最主要的感情元素和相關的場景都解釋出來了。
第二點,還原音樂元素,支持彤管為樂器的解釋:
關於彤管的解釋,學術界雖然眾說紛紜,但是已經早有樂器一說。北宋文學家歐陽修在他的詩經研究著作《詩本義》中就稱:"古者針,筆皆有管,樂器亦有管,不知此彤管是何物也"。現代的先秦文學研究學者高亨在《詩經今注》也注有:"彤,紅色。管,樂器"和"彤管當是樂器,《詩經》裏的管字,都是指樂管"這個對詩經作宏觀分析而得出來的推論。隻是因為一直以來城頭約會版不能解釋出詩歌中的音樂元素,使得彤管為樂器一說得不到明顯的支持,因而未能成為主流解釋。
本文在還原了 自牧歸荑 的放牧勞動時空背景的基礎上,根據詩歌所描述的細節和用詞,分析出第一部分靜女對聲音的期待動作,和第三部分對音樂的描寫,還原出詩歌的音樂意境,繼而分析出支持彤管為樂器一說的依據。
分析如下:
詩歌對彤管的第一次描寫是,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孌字本身就帶有因愛而依戀的意思。《康熙字典》注:【詩·曹風】婉兮孌兮。又從也。又順也,慕也。在這裏可以解釋成依依不舍,是指詩歌中的我即將要外出放牧,與靜女離別的時候,靜女的依依不舍之情。彤管是靜女在與我離別的時候送給我的,應該是一件情人之間的信物。
詩歌緊接著對彤管的進一步描寫是,彤管有煒,說懌女美,描寫的是我在放牧的時候,拿出彤管,見物思人,思念家園那邊的靜女。可見彤管正在發揮著情人之間的信物的作用。因此彤管應該就是一件靜女在與她的心上人離別時送給他的信物。
管形樂器如牧笛等,在遠古農牧民族的生活中是相當常見的雅器,作為一件信物,是非常可信的。因此,文學家歐陽修把彤管疑為樂器是非常合理的懷疑。至於彤管是不是樂器,讓我們繼續分析下去。
詩歌第一部分描寫靜女等我放牧歸來的時候,用了 搔首踟躕 這個合成詞,搔首為一詞,踟躕為一詞。《康熙字典》在解釋躕字的時候引用了一首西晉時期的詩:《鄭曼季·答陸雲詩》誰謂河廣,曾不容舟。企予望之,搔首踟躕。《鄭詩》中的搔首踟躕與“企望”相關,正合靜女在城頭企望之意,因此《靜女》詩中的搔首踟躕也應該是和企望相關的行為。
依照和企望相關的解釋,踟躕就可以解釋成支足,就是支起腳,站高一點的動作,這裏可以解釋為靜女為了能夠早一點看見心上人歸來,支起腳站高一點,想看遠一點;搔首是把手舉在頭旁邊的動作,這裏可以解釋為靜女把手放在眼睛上方放眼眺望,和放在耳朵旁邊側耳聆聽的動作,她希望能夠看見她的心上人歸來的跡象,和聽見她所等待的人歸來的聲音。
這說明靜女對小夥子的歸來有對聲音的期待,這進一步說明靜女和小夥子之間很可能有一個和聲音有關的約定。聯係到離別時靜女的貽我彤管,很可能就是一件和聲音有關的物件,把彤管解釋成樂器,就有了很強的合理性。
再看詩歌第三部分的洵美且異,表麵上看也是比較模糊。但是看緊跟的下一句,匪女之為美,用了為美一詞,也就是說,上一句的洵美且異,是小夥子為美行為的產物。聯係詩歌第一部分靜女對我歸來的聲音的期盼,和第二部分靜女送我的彤管,這個洵美且異就可以解釋成洵美而且特別的音樂之聲,為美,就是指小夥子吹奏音樂的行為。而吹奏音樂所用的樂器,應該就是靜女在離別時送給小夥子的那支彤管。
這樣解釋洵美且異和為美,既跟第一部分的靜女搔首踟躕的動作,即靜女對聲音的期待,前後形成了完美的對應,又為離別時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給出了一個完美的交代。
而且依照這個解釋,靜女貽我彤管的意義得到深化:貽我彤管,除了表達離別時靜女對小夥子的依依不舍,還傳遞了靜女對小夥子放牧歸來的歸期之盼,和笛聲之約。
同時,這個解釋也賦予了洵美且異的異字兩重特殊的含義:一是靜女與小夥子都非常熟悉和有默契的,他們之間用以傳情的一支特定的牧歌;二是在放牧歸來的路上,小夥子為了排遣即將與靜女相見的興奮心情,和回應離別時靜女彤管之貽的深情期盼,而希望用牧笛之聲穿透時空為他傳情的熱切和特別的吹奏行為,即詩歌中所提到的為美的行為。
這樣,《靜女》這首詩歌中的音樂元素,那支讓靜女翹首期盼,和讓小夥子傾情吹送的,洵美且異 的牧笛之聲,就還原出來了,從而還原出《靜女》詩歌中原有和應有的音樂意境。
由此可見,彤管為樂器的解釋,在這首詩歌裏不但非常合理,而且非常完美。至於彤管具體為什麽樂器,我們不妨把它解釋成紅牧笛。
通過對上兩個基本觀點的解釋,《靜女》這首詩歌描寫的前後三個場景,感情架構,和詩歌裏的音樂意境,基本上都能夠合情合理地還原出來了。但是詩歌還有一個更美妙的藝術處理,請看本篇析文的第三個基本觀點。
第三點,虛化俟我於城隅為思念的場景:
詩歌第一部分有一個特點,就是愛而不見,搔首踟躕這個分句,對靜女的心情和動作的描寫非常生動和細膩。如果這是實景,那麽詩歌中的我自牧歸荑應該已經接近城頭了,洵美且異的牧笛之聲也應該傳到靜女那邊了,此時靜女不應該愛而不見,而應該歡呼雀躍才是。可是詩歌中的靜女似乎沒有聽見。這是一個不合理的地方。而且在這個情人間久別重見,本該興奮的情景下,第二部分的回想和思念,在情節處理上看,顯得有點不太合適。可見,第一部分作為實景的描寫,含有不合理的因素。
讓我們暫時跳出詩歌的情節,從詩歌的結構去分析一下。詩歌的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都是用了靜女其X,X我XX的句法結構。在稱謂方麵,都用了靜女和我這兩個稱謂。詩歌的第二部分,靜女其孌部分,思念靜女的場景是相當明顯的。聯係到第一部跟第二部分都有相同的句法結構,我們可以把第一部分也作為思念場景的一部分。
回到詩歌的情節上,詩歌從外出放牧的小夥子在腦海裏思念遠在家園的靜女開始,想象靜女會如何在城頭期盼聽見他歸來的笛聲,盼望看見他放牧歸來的身影;然後他低頭看著手中靜女送給他的彤管,回想他跟靜女離別時靜女的依依不舍,和彤管之貽的情景,再通過彤管鮮豔的顏色聯想到靜女的美麗。
這個情節的處理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因此,這首詩歌對第一個場景描寫應該是虛景,是發生在小夥子腦子裏的景象,是小夥子思念靜女時想象的靜女會如何殷切地盼望和期待他放牧歸來的情景。
但是這種對靜女的心情和動作的生動和細膩的描寫,如果不是小夥子親眼看見過,親心體會過,這種細膩是沒有依托的,而且靜女上城頭搔首踟躕之舉,也有點憑空臆想之疑。然而詩歌中這個細膩的描寫卻顯得那麽自然,為什麽呢?
讓我們做一個小小的嚐試,把“俟”改成“送”:
靜女其姝,送我於城隅。愛而見遠,搔首踟躕。
靜女在城頭送別的時候,看著小夥子跟隨牛羊漸漸遠去,小夥子一步三回頭地回望靜女,而靜女也在踮起腳望著遠去的小夥子的身影,向他揮手,希望互相多看一眼,和把手放耳朵旁邊,希望聽清楚一點小夥子那邊傳來的聲音。
這個嚐試從故事情節上看不但完全解釋得通,而且靜女搔首踟躕的行為細節描寫還顯得更加合情合理。這個與靜女離別時的情景和心情,小夥子是不會忘記的。在他思念靜女的時候,這個場景可以很細膩地回放出來。
由此可見,詩歌第一部分的細膩描寫,應該是小夥子思念靜女時的虛景,而且是在虛景中回放了他跟靜女離別時的實景,並化之為因思念靜女而想象的虛景。
通過上述三個基本觀點的闡述,我們已經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靜女》這首詩歌,娓娓地向我們描述了一個發生在廣闊時空背景下的田原牧歌愛情故事。故事由自春天就離開家園外出放牧的小夥子,對留守在家園的美麗的靜女的深情思念展開,描寫了他想象中,靜女在城頭對他放牧歸來的殷切期待,和對他歸來的牧笛之聲的深情期盼;描寫了他回想與靜女離別時靜女依依不舍之情,和靜女寄予了對他勞動歸來的歸期之盼和笛聲之約的彤管之貽;描寫了小夥子放牧時拿著彤管睹物思人,和對靜女的情意綿綿的思念;描寫了小夥子在秋天放牧勞動結束,在回歸家園路上,不負靜女的深情厚望,用洵美的笛聲來表達他對即將與久別的靜女相見的難以按耐的興奮心情,和他熱切的吹奏方式,希望他的牧笛之聲能夠穿透時空,早一點飛到靜女那邊為他傳情。
藝術欣賞:
《詩經 邶風 靜女》這首詩歌的藝術意境和藝術魅力是非常之高的,隻是因為年代久遠,加上的一些因久遠而變得模糊的因素,很長時間以來這首詩歌一直被人誤讀,她的美感和魅力沒有被真正地發現和理解,因此有必要寫下這篇藝術欣賞,以還原這首詩歌應有的藝術意境和魅力。本文在此闡述對《詩經 邶風 靜女》藝術欣賞的五個觀點。這些觀點未盡完善,意在拋磚引玉,希望讀者斧正和補充。
首先,詩歌題材淳樸,立意雅致,意義深遠。
詩歌把勞動和愛情這兩個淳樸和浪漫的生活主題,通過小夥子與靜女之間因放牧勞動的離別和繼而的思念自然地結合起來,並通過這個因淳樸而感人和因浪漫而美麗的題材,歌頌了勞動,歌頌了愛情,歌頌了音樂藝術,和歌頌了人。通過這首詩歌,我們得以在感情上和藝術上與先人們強烈共鳴。
其次,詩歌所描寫的感情極其豐富和細致,和表現感情的藝術手段極其高明。
詩歌以極短的篇幅,圍繞著離別和思念,描寫了極其豐富和細膩的感情:有盼望心上人歸來的熱切,有愛而不見的焦灼,有離別時的依依不舍,有臨別送笛的深情婉意,有思念的情意綿綿,有自牧歸荑的歸心似箭,和希望有用牧笛之聲傳情的傾情回應。如此豐富和細膩的感情,詩歌以短小的篇幅和精湛的語言,一幕幕展現,一層層渲染,流暢自然。
從結構上看,詩歌三個部分各有本部感情的關鍵字,代表期盼之情的俟字,代表依依不舍的孌字,和代表歸心似箭的歸字。俟和歸在第一和第三部分遙相呼應,中間的孌字更加如磁鐵一般把兩字緊緊地吸住。
與這三個感情關鍵字相關的三個行為,靜女的城頭搔首期盼,離別時的彤管之貽,和小夥子回歸路上的洵美且異的傾情回應,都采用了含蓄的表現方式。這些行為初看似無相關,再看卻強烈相關。詩歌通過這種含蓄的表現方式來達到感情表現的豐滿,強烈和自然的多重效果。
思念和期盼是這首詩歌最主要的感情。詩歌將故事放在春牧秋回的廣闊時空背景,讓離別的思念有了足夠的時間和距離的感情張力。詩歌再通過讓小夥子想象靜女的期盼,把愛而不見的思念情緒在靜女和小夥子兩人身上重疊化。詩歌還通過孌字,把情人之間的熱戀的感情注滿,讓離別的現實來自然地表現感情的張力,詩歌還通過描寫彤管之貽,進一步渲染了靜女對小夥子完成放牧勞動歸來的歸期之盼和笛聲之約,讓強烈的感情變得委婉和含蓄。直到把情緒烘托到最豐滿,張力最強烈的時候,詩歌由自牧歸荑打開情緒的閥門,讓思念和期盼的情緒通過洵美且異的牧笛之聲宣泄出來,然後用貽字寄托回去。
綜合上述,可見詩歌的感情之豐富,和表現感情的藝術手段之高明,令人歎為觀止。
第三,詩歌的文字內涵豐富,互相關聯,互相映射,為詩歌增添了層次豐富的藝術質感和漣漪璀璨的藝術美感。
詩歌的展開篇,靜女其姝,先作一個小小的停頓,讓人心中產生一個小小的期待,然後立即由下一句的俟我於城隅來應答。這兩句詩為詩篇展開了一幅淡淡的風景人物畫麵。
緊接著的愛而不見,又作一個停頓,又讓人產生新的期待。後麵的搔首踟躕卻沒有像上一句那樣直接地應答愛而不見期待,而隻是淡淡地描寫了行為的細節。實際上卻為愛而不見渲染了歸期之盼和笛聲之約的情緒內涵。要等到明白了後麵自牧歸荑的背景,和彤管之貽的深意後,由搔首踟躕所渲染的情緒內涵才由第三部分的洵美且異的笛聲中映襯出來。
這是詩歌的開篇圍繞著靜女和等待的兩個回旋,淡淡地由遠到近,漸漸晰出。靜女的形象含蓄而優雅,期待心上人歸來的強烈情緒卻已經暗中鋪開。
詩歌的中篇,每一個關鍵字都有多重含義,是整篇詩歌的感情和行為的解碼鑰匙。
靜女其孌的孌字,表麵上是描寫情人在一起的情景,實際上卻是渲染情人離別時的依依不舍之情,解碼了靜女和小夥子之間的感情是熱戀,加深了離別和離別現實的感情張力, 把靜女和小夥子的愛情表現得熱烈和豐滿。
與孌字相配合的彤管之貽,除了表達情人送別的行為,也傳遞了情人之間的約定:歸期之盼,和笛聲之約,既提升了詩歌的浪漫性,又奠定了詩歌的合理性,而且這裏的貽字還為後麵小夥子的笛聲之貽埋下對應的伏筆。
下一句的彤管之煒和靜女之美在句子內部形成互相映襯,又映射回詩歌開篇的 靜女其姝 的形象,為開篇那幅淡淡的風景人物畫麵的中心人物靜女補添了一筆豔麗的色彩。
詩歌中的靜女為虛影,笛聲因為是聲音,本質也是虛的,隻有彤管才是實物。詩歌以彤管來映射靜女,和表現笛聲,以實映虛,把詩篇的靈魂人物靜女其姝的形象和把音樂意境洵美且異的牧笛之聲真實化。
末篇是詩歌的高潮,詩歌中的很多意境都在這個部分得到了升華。
自牧歸荑,反映出廣闊的勞動時空背景和先民們依隨季節變化的勞動節奏,讓詩歌跳出了情人之間卿卿我我的情詩局限,上升到了讚美勞動和生活的的高度。這裏的歸字,夾在牧與荑之間,是如此簡單自然,然而與開篇的俟字一對應起來,歸字的歸心似箭,讓俟字變得更加深情和歌更加意味深長。
有了前麵彤管的交代和後麵小夥子 為美 吹奏的支持,洵美且異 為詩歌增添了絢麗的音樂色彩,並且通過描寫笛聲之美讚美了音樂藝術,再次提升了詩歌的藝術意境。
洵美且異的洵字,原意是指水紋的流暢和美麗,是符合描寫音樂的用詞。
洵美且異的異字有兩重含義,一是靜女和小夥子之間特定的傳情之曲,二是小夥子熱烈和特別的吹奏方式,雙倍地提升了詩歌中的音樂的浪漫性 --浪漫的旋律,和熱烈的感情。
這洵美且異的笛聲,回應了靜女在城頭的期盼和離別時的彤管之貽的深意,讓詩歌中的愛情充滿了雙方真摯情義,有期盼,有回應,感人至深。
詩歌最後高潮之句,牧笛之聲的美人之貽,又回應了離別時靜女的彤管之貽。離別時是靜女對小夥子的笛之貽,情之貽,婉約而含蓄;回歸時是小夥子對靜女的聲之貽,心之貽,洵美而熱烈。這兩個貽字不但極致深情和極致浪漫地跨越時空互相和應,而且還把靜女和小夥子各自不同的性格表現得惟妙惟肖。詩歌最後停在貽字上,貽字餘音繚繞,詩歌意猶不盡,讓人回味無窮,甘之如飴。
可見詩歌中的文字內涵豐富,字字珠璣,光影交錯,折射出璀璨的藝術光芒。
第四,詩歌運用了虛實交替的藝術表現方法。
詩歌通過夢幻般的虛實處理,化離別的實景為思念的虛景,又從思念的虛景過渡到彤管的實物,並且通過彤管的顏色和美麗引申向思念中的靜女,和用彤管的聲音來回應靜女的期盼。詩歌通過這樣的反複虛實處理,把這邊的小夥子對靜女的思念和那邊的美麗的靜女聯係起來,使得靜女這個在這首詩歌中不曾真正出現的人物,成為了這首詩歌的真正靈魂,而靜女其姝的想象,也成為了摯永的藝術形象。
最後,詩歌洋溢著音樂之韻。
《靜女》這首詩歌除了有音樂的描寫,詩歌本身的編排也充滿樂韻。她猶如一部浪漫的協奏曲:第一部分是朦朧虛景,是浪漫的序曲;第二部分是深情的思念,是如歌的慢板;第三部分是即將見麵的高潮,是興奮的快板。
綜合以上五個藝術欣賞的觀點,可見《詩經 邶風 靜女》藝術意境之高超,藝術魅力之摯永。
《詩經》是中國詩歌的源祖,也是人類詩歌文化的重要源泉之一。《靜女》以其獨特的內容,真摯的感情,結合絢麗的文字和高超的藝術處理,在詩歌藝術的起點上為後人樹立了一個標準極高和魅力摯永的藝術典範。
一直以來,特別是孔孟的禮教思想,局限了曆代文人學者對這首詩歌的深徹理解。如今我們終於為她抹開了歲月的封塵,重新看到她美麗光彩的麵貌,認識到她的高超的藝術意境,和感受到她摯永的藝術魅力了,這是我們的幸運。但是我們的工作才剛剛開始,《靜女》還在翹首期盼著,她期盼我們的音樂家們為她尋回那支洵美且異的牧歌,她期待我們的畫家和舞蹈家們重現小夥子矯健俊美和她高貴姝婧的身姿。
此文謹獻給我在廣州21中學讀書時的語文老師陸釗龍老師,感謝陸老師在我懵懂之年把中國古文和古詩的種子種入了我的心靈,並且鼓勵我對文學的深度欣賞和獨立思考,讓我得以結合自身經曆,欣賞和思考《詩經 靜女》,並且寫下了這篇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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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練其騎,
巡獵偷荑。
捕得貧女,
惻隱唏噓。
賞析中提到了“切入點”,這使我突然聯想到普遍意義上的對藝術作品的欣賞和現象。藝術家在創作的時候多是為了表達自己內心的某種感受,某種激情,並沒有太多地從觀賞者的角度去考慮。更沒有想過將來會被不同的觀賞者進一步地演繹。藝術家通過藝術作品向觀眾交流傳遞某種信息,這種信息在傳遞交流的過程中會有遺失,更會有再創造。即使是麵對同樣的一件藝術品,每個人對於作品的感受和感動都會有不同。這種感受和體會是和我們的經曆,處境,文化底蘊以及個人的敏感度密切相關的。有的時候我們可以感受和體會到藝術家在創作的時候並沒有想象到或者是沒有想表達的某種意境。這是藝術的再創造,也許正是這種再創造賦予了藝術作品無止境的魅力。是一種拋磚引玉的功效。欣賞者可以用無盡的想象力,把作品從觀賞者的角度加以完善。
謝謝好文分享。佩服佩服
啊哈!
很有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