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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初戀

(2011-12-15 16:39:37) 下一個

五月是小二初戀的季節。。。

人生中有些事情,看似偶然,其實就是那麽必然。那時候小二的大學有一個別的學校沒有的春假,剛好也在五月。

還在高中的時候,大家都緊張準備考大學,小二自告奮勇,負責文娛體育,把班裏的活動搞得有聲有色,小二也在老師同學當中落得最佳人緣獎。有了人緣獎的頭銜,第一個春假,小二就回城遍找高中的同學,考察他們學校的食堂,順便視察他們的宿舍校園花草等等。這個春假是小二學校獨有的,其他學校沒有,因此他們恨得牙癢癢的。他們越恨,小二心裏就越發得意。後來這變成了一個傳統,每年的五月,小二都要回來檢閱,同學們也恨恨地準備好飯菜票,列隊歡迎。

從第二個春假開始,小二發現,原來高中的女同學,一個個相繼地開花出落,變成了她們學校的校花班花了。

那年五月我去看她,她剛好因為燒開水燙傷了腳在家養傷,所以去了她家。她打開門,看見是我,嫣然一笑,我被驚豔得目瞪口呆 ―― 一年不見,她已經出落成一個大美人。她烏黑的長發垂肩直披而下,流海在她額前輕輕地散開。她個很高,穿深藍底細黃花的束腰長裙,長裙下還露出她長長的一段腿。那時候她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因為說好春假要去她學校請我吃飯的,既然來到了她家裏,她就戴上了圍裙,挽起了袖子,給我做飯。做好了就在她家的廚房裏,就著小飯桌和小板凳吃。吃什麽都忘了,隱約記得有雞蛋炒切碎的蘿卜幹。但是記得最清楚的是坐在小板凳上裙擺要拖地,她低頭細心收拾起裙擺的樣子。她的脖子細長細長,低頭的樣子優雅得像芭蕾舞演員。還有她挽起袖子的手臂,白嫩得跟她的白襯衣袖分不出邊界。

吃完飯後我們在她家的小陽台趴欄杆說話,一陣風把陽台門給吹關了,剛好有一根竹竿倒在門後,把我們反鎖在陽台外。我推推門,門打不開了,心裏著急,她卻像沒事兒似的轉過身來繼續趴陽台跟我說話。我很喜歡看她的眼神,因為她的眼神很獨特。當她不苟言笑,雙唇緊閉的時候,給人一種冷冷的距離感。當她微笑起來,眼睫毛跳動,眼神就變得迷離朦朧,讓人想起詩歌。平常大多數時候,她的眼神遊離於兩者之間,似乎總是幽幽地若有所思。那天在小陽台上,我趁機看個不夠。

那時候我們都要軍訓,自然互相說了很多軍訓的事情。她說她的軍裝肥大,束了腰帶還鼓囊鼓囊的,操練起來好不別扭。還說她如何被選為班長,還要帶頭獻血,因為她的嘴唇特別紅,不用塗脂都很紅的那種,老師跟同學都說她血氣十足,需要放點血。我和跟她說了軍訓時我創作的歌曲聯唱,唱給她聽,笑得她哢哢的彎下腰來。到後來我們要回去了,門還反鎖著開不了,我才急中生智地拿陽台上晾衣服的竹竿把卡在門後麵的竹竿挑起移開。

時間就這樣沒心沒肺地飛逝,跟她的通信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千回百轉,糊裏糊塗。記得有一封信,她說看到一篇有趣的文章,假如人類還長著尾巴,然後給我發一番她的高論。還有一封信,她跟我描述她做的一個夢,我始終沒鬧明白那個夢的內容。。。我從她的信裏知道了三毛和席慕容,就是沒有聽她提過瓊瑤。為了趕上她的思維,我趕緊讀了三毛跟紅樓夢,結果被寶玉結婚黛玉歸天那段感動得呼天呼地,誰知道後來人家說那是狗尾續貂。。。唉,小二的文學修養也就是這個水平。如果不是為了跟她通信,還達不到這個水平呢。不過三毛,我讀的是那本北非流浪記,讀完以後我說三毛的心已經死了,說不定什麽時候要自殺的。她說我瞎說,誰知道不出一年,事情就真的發生了。

第三個春假,我哪間學校也沒去,直接去找她了,還帶了一套我們學校書店新上架的羅蘭小語。我覺得有很多話要告訴她。

那時候我已經開始申請留學,學校的各部門領導給我出了很多難題。有些條款前後矛盾,有些要求有文無責;有些規定簡直是嚇唬年輕人,說什麽要先退學,然後由學校所在的街道去辦理;部門間互相推搪,繞個不停;還有些領導不安好心,拍胸脯答應給你辦,轉身卻毫無動靜。還好,校長是一個比較有魄力和比較開明的人,原則上支持本校學生正常地和平等地出國留學。我把套在我身上的各種條款,要求和規定跟他支持留學的思想不一致的地方羅列出來,給他寫了一封信。破天荒,他居然批了,還重述像我這種情況正是他所支持的典型。接下來一路各個部門爭相把我的文件蓋章,複印,留底,我居然一個後門都不用走,全部在正門完成。從一開始的困難重重,到後來的一路順風,簡直是天上人間。

敢於破天荒的,是我那封信,是用英文寫的。那封信可能是校長處理的第一個來自校內的英文文件。

留學的事情就這樣萬事俱備,隻欠簽證了。那時候的留學簽證是非常困難的,領事官動不動就以移民傾向槍斃人,能拿到簽證的人好像從來沒聽說過。我把這重困惑告訴父親,他指點我說,美國人辦事情是講規則的,隻要你的情況合理,他們就沒有理由拒絕。經父親這麽一指點,我頓時明白事理,信心十足。同學來跟我說,簽證很難的,很少人能成功地,你肯定不行的。我都回他們說,難不等於不行,少不等於沒有,即使別人不行,我是一定可以的。

這些,我都想告訴她。但是最想告訴她的,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怕說不好,其實最怕的是她不願意。去她學校找找不到她,去她家,卻看到有另外一個人,是她大學的同班同學。我們兩人當時都很愕然,但也馬上明白了事情。整個下午,我們都心情沉重,沒怎麽說話。最後他說要走了,我也把書留下,也離開了她家。

第二天上午,她來找我,我還滿懷希望,卻看見她帶上一個女同學,而那個女同學看著我的眼神給我一種不妙的感覺。果然,她是來還書的,那套羅蘭小語。

這天也跟我的心情一樣,一下子陰了下來,烏雲密布,要下大雨的樣子。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又來到了她家。敲門,沒人應。敲了很久,還是沒人。不知道她是不是要上課,我坐在樓梯上,想等她回來。雨下起來了,夾著雷電,下得很大很大。她家的樓是古舊的華僑樓,樓梯在天井中一折一折地上升飛簷,上一層的樓梯就是下一層的頂棚。坐在樓梯上,雨點在我身邊劃著直線撲打而下,我就像坐著通往天堂的電梯,不斷地向上飛呀飛。偶爾的閃電,照亮一下天井,然後又轟隆隆的繼續向上飛。我心裏在想,老天是不是暗示我去祈禱一下?

有了這個暗示,我就冒雨來到她家附近的一個天主教堂。那個是古城很有名的外國風格建築,那年剛好建成一百零一年。教堂裏高堂宏頂,但是因為雨天,光線也變得昏昏沉沉。我從不信神,至今仍然是鐵杆的無神論者,但是在那一刻我還是謙卑地跪在釘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像前。可能是我當時給雨淋得很落魄的模樣,在教堂裏昏暗的一角有個修女向我投來驚愕,好奇和憐憫的目光。

祈禱回來,沿著通往天堂的電梯,回來到她家門,敲了很久,還是沒人應。繼續坐在電梯裏發呆。她的鄰居們開始回來了,在天井裏能看到他們在廚房裏忙裏忙外,雨聲中加雜著鍋碗瓢勺的碰撞聲,和炒菜的油鍋聲。漸漸的天井裏飄出人間煙火的美味,而我卻一點也沒感覺到餓,隻是想起自己還沒吃午餐。

天黑下來了,那棟小樓裏家家的窗戶都是亮的,隻有她家的窗還是黑的。雨,還沒有要停的跡象。我,還呆坐在天井的樓梯上。

吃完飯洗鍋洗碗的鄰居們開始不住地往我這邊看了,可能我的身影在夜幕下的樓梯裏讓他們心感不安吧,我知道我要離開了。我懷著等待奇跡的心情,再來到她家門,又敲了一會兒,還是沒人應。奇跡沒有出現,我的心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離開了那棟樓。

騎車回家的路上,雨還在下個不停,打在我臉上,打在我身上。到家了,全身還濕漉漉的坐在沙發上發呆。這時候門鈴響起來了。不會是媽媽,因為她會叫開門的。趕緊我順手拿了條毛巾擦擦臉,打開門,卻發現她也濕漉漉的站在門外。我登時明白她也是騎著車追著我回來的。我剛擦幹的臉一下就被控製不住的眼裏又打濕了。我趕緊拉住她的手進門。她雖然戴著雨衣,但是臉上和身上還是有不少雨水打濕的痕跡。我幫她退下雨衣,擦幹雨水,擦到她臉上的時候,看著她那雙幽怨的眼睛。我小聲地問她,為什麽不開門?她反問,你為什麽要來找我?為什麽離開了又要回來?回來了為什麽不等雨停了再走?為什麽走的時候不回頭看看?對了,三樓臨街的那個小陽台。。。她一下噎住說不下去,把臉埋在我還是濕漉漉的肩膀上,滾燙眼淚透過我的衣服,直燙入我的肩膀。

說來也奇怪,這時候雨就停了。我媽媽也下班回來了,看見我們的樣子也猜出事情的七八九分了。我媽媽是認得她的,因為她是我高中班裏邊比較出色的幾個女孩子之一。那件事後我媽媽還專門去找我高中的班主任打聽她的印象,班主任說,她很文靜,很純很純。媽媽留她吃飯,我擔心她在媽媽麵前會不自在,就說她不留了,我先送她回家。

我們兩輛單車肩並肩,騎得很慢。馬路上還是濕的,路燈映照著斑駁的水跡。積水還沒散的地方,我們的車輪就濺起淺淺的水花。一路我們都沒話。碰到一群跟我們年齡相仿的的學生,有男有女,當中有幾個男生好像背誦課文一樣,帶有節奏整地念著,毛主席,像太陽,照到哪裏哪裏亮;鄧小平,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樣。他們伸出的腳為了繞過路上的水跡,顯得七歪八扭的,但還是能踏著節拍整齊地落地。我看見她低頭專注地騎著車,忍著不笑出聲的樣子,眼睛和嘴角已經先笑出來了。等那群學生走遠後,又跟著她一同笑了出聲來。

進入了她家的小巷口,那裏有一個晚上才擺開的露天小排檔,飄著誘人的臘腸飯香,我跟她說,在這裏吃點飯吧。她沒作聲,默默地把車停好,肩並肩地做在我身旁,低著頭,還是默不作聲。我叫了一鍋臘味煲仔飯,和一盅雞湯。旁邊沒有其他人,隻有看檔的大媽在不遠處扇著爐火。飯跟湯上來了,她拿了兩雙筷子,遞一雙給我。看見我拿著筷子不動,看著她,她就夾起一塊臘肉往我嘴裏送。她遊絲般的細聲問我,中午有沒有吃午餐,我說沒有。那你今天幾乎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她問。我點了點頭。我問她白天有沒有吃東西,她說吃了點零食。說著,她又把雞湯裏一快嫩爛的雞肉塞到我嘴裏。她問我,下午去了哪裏?我說去了大教堂。她問,你信嗎?我說,原來是不信的,今天臨急抱佛腳,拜到上帝那去了,好像還挺靈的。她吃吃地笑出聲來。

那頓飯自然又香又好吃,價錢也出乎意料的便宜。可是我身上分文沒有,因為我換衣服出門的時候什麽也沒帶上。倒是她從裙兜裏掏出一個小巧精致的小荷包,取出錢來付了。夜色中我留意到荷包上印著日本浮世繪藝妓的頭像。

又來到了她家樓下,停好了單車,我不舍地牽著她的雙手,擁抱,吻。。。貪婪的呼吸她嗬出的如蘭花一般幽香的氣息。。。過了很久很久,我才輕聲地叫她上去,說明天再來找她。再擁抱,再吻,又過了很久很久。。。我推著單車走出小樓,回頭望著三樓那個臨街的小陽台,看見她長發披肩的身影,跟她揮揮手,她也跟我揮了揮手,我才離開。

小二的初戀,就這樣在五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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