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走向民主還是悲劇?
宋魯鄭 2011-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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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本文較長,故分三部分上傳。
中東走向民主還是悲劇?(之一)
突 尼斯一位失業大學生的自焚點起的阿拉伯革命風暴,到現在已經半年有餘。西方在經曆了風暴初起時的反對、觀望、焦慮之後,最終調整了立場,試圖以道義上的支 持、經濟上的援助和區別對待等方式,試圖重新主導革命後的中東變局。然而,中東革命發展到今天,卻仍然是亂局:無論是革命成功者,如埃及、突尼斯,還是正 在革命者,如敘利亞、也門和利比亞。(但奇怪的是倒是革命失敗者或不受革命衝擊之地如沙特、阿聯酋、巴林保持了穩定)。
突尼斯和埃及算是革命成功者:獲得西方支持並積極唯西方馬首是瞻的兩位獨裁者本.阿 裏和穆巴拉克被趕下台。獲得自由的突尼斯獻給歡慶的西方世界的第一個禮物是歐洲難民。這成了處於經濟困境中的歐洲難以承受的負擔。法國為了避免受到難民的 襲擊,甚至不惜取消或阻截了來自意大利的全部列車。甚至導致歐盟決定部分修改申根協定。德國則不承認他們的身份:你們已經自由了,解放了,不能被認為是難 民。(意指政治難民或戰爭難民)。其實專製國家獲得自由但卻形成難民潮已成了規律。6月20日是國際難民日,聯合國難民署公布的世界難民總數排名,阿富汗高居第一,伊拉克高居第二。
當 然令世界擔心的還是革命成功之後的突尼斯和埃及仍然無法走向穩定。罷工、遊行和抗議無休無止。過去專製時期很少發生的穆斯林與基督徒的衝突迅速大規模浮上 台麵。本來希望通過選舉來解決問題,但在突尼斯,選舉以準備不充分而被推遲。在埃及,圍繞是否審判穆巴拉克,國家又產生了分裂。反對審判穆巴拉克的民眾走 向曾是推翻穆巴拉克主戰場的自由廣場,與支持者相對峙。在許多地方雙方發生暴力衝突,直至軍隊介入。6月29日更發生了“二次革命”,示威民眾高舉“打倒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的標語,在廣場上和警察、軍隊發生大規模流血衝突事件,並有進一步擴大之勢。
當然最令西方憂慮的還是革命成功後出現的極端穆斯林組織的坐大。過去專製時代被打壓的穆斯林組織現在獲得合法化,並迅速顯示了強大的影響力。埃及的軍政府一而再的打破西方禁忌:兩次批準伊朗戰艦通過蘇伊士運河----這 是伊朗革命後所未有;促成法塔赫與西方眼中的恐怖組織哈馬斯合解;永久開放加沙邊境,結束了穆巴拉克為配合以色列對加沙的封鎖而采取的封鎖措施,也與此有 關。在一個有著悠久和強烈反西方傳統的伊斯蘭地區,實行民主選舉將會出現西方所不得不麵對的穆斯林組織或者過去認定的恐怖組織上台的局麵。
仍 然正處於革命狀態的利比亞、敘利亞和也門,則把這場阿拉伯之春變的越來越血腥。利比亞演變成西方介入的內戰已達三個多月,而卡紮菲依然強硬。這個自奪取政 權後就飽嚐孤立(或視孤立為人生常態)的政治奇人,雖然外有西方空襲,內有革命派造反,但卻依然至今不墜。這和他的家族式軍隊、要錢不要命的外國雇傭軍、 核心部落的支持密不可分。而他在長期孤立時期的經驗,自然能夠應付今天不絕於縷的背叛。而西方的趕盡殺絕戰術(拒絕談判、甚至國際法庭竟然於此時下達了通 緝令),也令卡紮菲除了困獸猶鬥、以拖待變之外,別無選擇。
敘 利亞則成為阿拉伯革命最血腥的代表,平民死傷已成此輪民主浪潮之最。盡管抗議綿綿不絕,西方壓力一波勝過一波,但絲毫改變不了敘利亞政府的強硬姿態。這也 令西方日益尷尬:麵對一個殘暴遠勝於利比亞的政權,卻不進行武力幹預。而對利比亞卻大打出手,甚至拒絕卡紮菲談判的呼籲。
也門則是另一個內戰的中東國家。無論是出於本阿裏還是穆巴拉克交權的下場,還是傳統上這個國家就沒有互信,現任總統薩利赫麵對和平交權協議,3次認可、又3次變卦,導致早在3月底已倒戈的也門最大部落聯盟殺入首都薩那。混戰中,炮彈擊中薩利赫等多名高官正在祈禱的清真寺(一說是內部安裝的炸彈),受傷的薩利赫不得不到沙特進行治療。至此,也門北方的“民主運動”已蛻變為傳統的部族混戰。
阿 拉伯之春演變成現在的亂局和血腥的廝殺,在強烈震撼這個世界的同時,也令世人開始冷靜的反思:何以走向民主竟然如此血腥?代價如此高昂?難道民主真的是必 有之路嗎?現實卻是阿拉伯之春的君主製國家,大都保持穩定,即使受到衝擊如巴林,也能迅速平息。摩洛哥和約旦也能平穩的化解危機。唯獨共和製國家(突尼 斯、埃及、利比亞、敘利亞和也門)成了血光、戰亂之地?
其實縱觀人類曆史,走向民主就是如此的血腥和代價高昂,全球各國幾乎無一例外(西方殖民建立起來的沒有傳統、沒有原住民的國家美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不屬此例,它們都不需要經曆民主的轉型)。
全球第一個代議製民主國家英國,經曆了兩場殘酷的內戰,一次軍事獨裁(克倫威爾)、一次複辟和一次光榮革命。盡管如此,相對來說,英國付出的代價還是相當小的。一是它比較幸運,革命發生之時,歐洲大陸正發生三十年宗教戰爭(1618--1648),各封建國家無力進行幹預。而一百年後的法國就麵臨著七次反法聯盟的軍事幹涉。二是注重經驗主義和保守的民族個性,最終使得它選擇了妥協的光榮革命。其實當初查理二世複辟時也沒有多少報複行為,隻處死了九名簽署其父王查理一世死刑命令的圓顱黨人,並宣布40天內向國王表示效忠的一切革命參加者,予以寬大赦免。現正在英國訪問的中國總理溫家寶就被英國皇家學會授予“查理二世國王獎”。請問中國可否設立曾經搞過複辟的“溥儀皇帝獎”?過這兩大因素都是可遇不可求,特別是民族個性,更難以複製。
繼英國之後的法國大革命雖然影響更為深遠,但卻更為血腥,代價極其高昂。雖然到第三共和之後,再也沒有發生複辟,但其民主製度真正成熟是要到1958年 時建立起來的第五共和。前後長達一百七十年。這期間革命、複辟、戰亂、軍事獨裁交替而至:五個共和、兩次複辟、兩次帝製、一次君主立憲,還有一個短暫的巴 黎公社。整個國家幾乎每二十年就來一次血腥的大波動。但整體來說,法國還是幸運的。雖然麵臨反法同盟的幹預以及兩次被德國擊敗,但由於英國想維持歐洲大陸 均勢,法國並沒有被肢解,國家的元氣得以保留(想想奧匈帝國和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一戰戰敗後被肢解的命運)。雖然它在二戰中迅速投降,但英國為了加大自己的 影響,仍然支持法國成為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特別是當第四共和(1945---1958)難以為繼(整個國家靠貸款維持,全球行乞,甚至求助於戰敗後的聯邦德國),戴高樂將軍臨危受命,修改憲法,建立第五共和才使得國家平穩至今。
相 對於德、意、日,英法兩國也還算是幸運的,它們建立的民主製度不管怎樣還是頂住了全球興起的法西斯主義。而德、意、日三國則在全球經濟危機的背景下(德國 還有凡爾賽條約的不公正原因)以及整個世界上殖民地被瓜分完畢的情況下,拋棄了本國的民主。德國雖然擁有當時世界上最好的憲法:魏瑪憲法,但卻成為希特勒 上台的工具。然而走向法西斯主義不僅給世界帶來了空前的災難,也給自己的國家和民族帶來毀滅性的後果,德國被肢解。日本明治維新的第一個十年就發生一百五 十多次農民暴動,後來還發生了內戰,死亡數萬人。二戰末期,更成為世界上第一個被原子彈轟炸的國家(日本如果再晚投降一個月,也會被肢解)。後來,它們在 盟國占領之下,以及冷戰的出現,才完成了民主轉型。但德國和日本的模式,同樣也是很難複製的。今天的伊拉克和阿富汗,雖然也是在美國占領下,但民主卻極為不穩定,政府低效而腐敗,選舉往往造成爭議或者形成無政府狀態,或者一方罷選,使得政府不具合法性。
相對於整個發展中國家,德、意、日還也仍然還算是幸運的。不管付出多少代價,最終還是建立起穩定的民主製度,自己也成為發達國家。而效仿西方的發展中國國家,大多是僅僅重複了它們所經曆的戰亂、複辟、獨裁,在付出巨大代價之後,仍然無法成為穩定、富裕的西方式民主國家。
亞洲的長期霸主和代表中國,在1912年成為共和國。短短三十多年,經曆了二次革命、袁世凱帝製、張勳複辟、軍閥混戰、北伐、國民黨派係大戰、國共內戰。國民黨統一中國之後,建立的卻仍然是“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領袖”的專製政權。等到中華民國走進曆史的時候,中國是一個人均壽命僅35歲、文盲率80%的極為落後的國家。中國走向富強和穩定,還是從1978年走出一條獨特的、既不是西方模式、也不是蘇聯模式的改革開放之路。
西方殖民世界之後,除中國之外。亞洲大陸能夠保持形式上獨立的國家隻有泰國。1932年,從法國留學的中下級官員發動軍事政變,建立君主立憲。但由於國王1934年逃亡英國,泰國實行頌堪將軍為核心的軍事統治(一共長達六十年)。二戰結束後,和日本結盟的軍政府垮台,流亡的王室回國。但兩年之後,頌堪再次發生軍事政變,恢複軍事獨裁。為了爭權奪利,不同派係的軍人仍然頻頻發動軍事政變。1957年,頌堪軍事獨裁被軍事政變推翻。1963年建立的他儂軍政府由於鎮壓1973年的民主運動,被軍方拋棄。但他儂之後建立的聯合政府軟弱無力,泰國更為動蕩。1976年,軍事政變再次上演。要求民主的力量則組成遊擊隊,幾乎形成席卷全國的內戰。1991年蘇欽達將軍依靠政變上台,並於第二年舉行選舉以合法掌權。此舉引發全國抗議。而蘇欽達的鎮壓導致國際社會和國王的譴責,終於結束了長達六十年的軍事獨裁。但隨後泰國仍然持續陷入政局動蕩之中,軍事政變仍如家常變飯,他信本人也於2006年被軍事政變推翻(他信是唯一一個做滿任期的總理),據統計泰國自建立君主立憲製度以來,七十餘年發生二十多次軍事政變,平均三年一次。他信下台後,泰國進入“紅衫軍”和“黃衫軍”對立進代,大有民變取代軍變之勢。
中東走向民主還是悲劇?(之二)
亞洲其他國家大同小異。緬甸1948年從英國殖民下獨立後,曾成立聯邦,建立民主國家。但由於少數部族尋求獨立,引發內戰。動蕩的局勢導致1962年軍事政變。軍事獨裁一直持續至今。
老撾1949年在法國控製下獲得形式上的獨立,並於1951年舉行大選。兩位王子由於意識形態的差異,發生內戰,形成王室、政府和老撾人民黨的三方混戰。越戰爆發後,美國為了遏製北越的進攻,入侵老撾(導致75萬 難民)。盡管有外敵入侵,三方的混戰卻更加激烈。越南戰爭後,各方也宣布停火,長達三十年的內戰終於結束,隨後成立民族臨時聯合政府也成為人民黨一黨執政 的社會主義國家。(越南的情況和老撾類似。北方是共產黨,南方是軍事獨裁,雙方的內戰也是長達三十多年。隻不過法國和美國的介入程度要遠大於老撾。最後建 立的也是一黨製的社會主義國家。越南和老撾與中國還不同,它們都隻有一個合法政黨存在)。
柬埔寨1953年從法國獲得獨立後,到現在國名就更改了六次,足見這個國家動蕩之劇烈。獨立後成立的王國於1970年被軍事政變推翻,成立了“高棉共和國”。5年後被共產黨推翻,成立“民主柬埔寨”。四年後,又被越南推翻,成立“柬埔寨人民共和國”。1989年越南撤兵後,成立柬埔寨國。1993年在聯合國的監督下進行選舉,再度叫回“柬埔寨王國”。二戰後,重返柬埔寨的法國允許建立政黨和議會,但選舉結果不被西哈努克親王承認。1953年,在亂局下,西哈努克解散議會。在從法國手中獲得獨立後,重建君主製。直到最後被推翻。等到1993年柬埔寨建立君主立憲製的時候,長達四十多年的戰亂導致兩百餘萬人死亡。
馬來西亞1957年從英國獨立,並效仿英國的君主立憲。1969年由於發生大規模的反華暴動,政府立即宣布終止議會。民主自此進入長達三十多年的冬眠期。不過馬來西亞比上述國家成功之處在於實現了經濟起飛,而且成功避過東南亞金融危機。
印尼1945年在蘇加諾的領導下宣布從荷蘭獨立,並通過武裝鬥爭的方式在四年後迫使荷蘭在獨立協議上簽字。蘇加諾在軍隊的支持下走向軍事獨裁。但1965年他被一場軍事政變推翻。這場軍事政變導致四十多萬平民被屠殺(多為信仰共產主義者,美國積極支持這場大屠殺,甚至提供名單給蘇哈托鎮壓)。自此開始了蘇哈托的軍事獨裁統治。直到1997年東南亞經濟危機爆發,蘇哈托被迫下台。1999年6月舉行第一次民主選舉,成為一個民主國家。但當年9月,主張東帝汶獨立而一直流亡國外的古斯芒回到東帝汶,領導獨立運動(從印尼的角度就是分裂運動。西方也並沒有因為印尼民主了,而反對東帝汶的獨立。古斯芒還獲得歐洲最高人權獎薩哈羅夫獎。中國人獲得此獎的有魏京生和胡佳),並最終獲得成功。
菲律賓1898年從西班牙手中宣布獨立,成立第一共和國(事實上中華民國並不是亞洲第一個共和國),但被趕走西班牙人的美國鎮壓(美國來到菲律賓的口號是為了傳播民主和文明)。1934年菲律賓獲得名義上的獨立。二戰時日本趕走美國,建立傀儡政權,史稱第二共和國。二戰後,菲律賓重獲自由,建立第三共和國。1965年,馬科斯通過選舉上台,在連任兩次之後,發布戒嚴令,修改憲法,建立軍事獨裁。並在美國的支持下統治菲律賓長達二十年。如果說其他國家實行軍事獨裁,但卻積極推動了經濟發展的話,菲律賓則是一個例外。1986年,馬科斯政權被憤怒的民眾推翻,重建民主。
到目前,民主製度總算穩定下來的菲律賓和印尼,仍是全球最貧窮和最腐敗的國家之一(腐敗排名:印尼110位、菲律賓134位。中國是72位),所以這兩國的民主前景仍然非常暗淡。因為曆史已經一再證明了,經濟越發達,民主越穩定。而貧窮、落後和腐敗則往往令民主極為脆弱。
亞 洲最後再談一下四小龍。韓國在獨立後民主政權也同樣很不穩定,屢屢發生軍事政變,建立軍事獨裁。但在期間實現了經濟起飛,最後在民眾以及美國的壓力下,成 功轉型為民主國家。台灣也走出類似的道路,在實行人類曆史上最長的戒嚴期間,完成了經濟起飛,並自上而下實現了民主轉型。從整個亞洲來說,韓國和台灣是代 價最小,最為成功的民主樣本。新加坡、香港也是在沒有民主的情況下實行了經濟起飛,但不同的是,到現在兩者都依然沒有實行民主製度。更不同的是這兩者也都 是世界上最富裕、最發達、最廉潔、全球競爭力最強的國家和地區之一,遠遠超過當年曾處於同一水平、民主轉型之前的台灣和韓國。
最後再比較一下拉美(非洲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本文就免談了)。拉美各國大都是由原宗主國的殖民者的後代建立,在民族、宗教、文化傳統上有著高度的同源性。墨西哥從西班牙殖民統治下獨立後,從1824年到1848年發生了250次政變和叛亂,更換了31位總統。後來建立的仍然是波菲裏奧·迪亞斯長時期的獨裁統治。1910年墨西哥革命爆發。但卻又發生內鬥,讓墨西哥在長達二十年的時間裏陷入內戰。革命結束後,墨西哥革命製度黨獲得了政權,並且一黨獨大統治墨西哥,直到20世紀末。2000年墨西哥出現第一次政黨輪替,才算是完成了民主轉型(到今天墨西哥仍然是發展中國家,美國為防止大量的墨西哥人的大規模非法進入,在邊境上建立了隔離牆,越境者則被擊斃,形同世界上第二個柏林牆)。
所 以,如果認為民主是唯一之路,中國前途無解,是恐怖的動亂、國家分裂和血腥的內戰。這一點,在中國的左中右的學者中都有共識。康曉光上世紀九十年代就提出 “民主禍國殃民論”,今天王力雄則提出“民主血流成河論”。但如果跳出民主是唯一的選項,中國則光明無限,今天的輝煌就是明證。當然正如張維為先生所講 的:“中國崛起是人類曆史上最偉大事件,但我們還沒有把這個故事講好。這涉及的不僅是對外如何講好中國的故事,也包括如何向國人解釋中國的一切。我看關鍵 是要抓緊形成我們自己的話語體係建設。 一個國家的真正崛起一定要有自己話語的崛起,我們需要形成屬於自己的話語體係”。“我們的社會科學工作者也應該立足中國國情,大膽進行指標方麵的創新,從而更準確地把握中國和世界的真實麵貌。”
這就如同,當年的英國所麵臨的尷尬境地:由於沒有憲法和擁有女王,幾乎所有的人指責它不是民主國家。但英國的憲政學家建立起一套話語體係,解決了這個問題。首 先他們認為君主製、貴族製、民主製各有優缺點,隻有英國巧妙的把三者融合在一起。所以在英國,即有代表君主製的女王,也有代表貴族製的上下議院(上議院不 經選舉產生),更有民主製度的百姓投票。其次,他們把英國政製分成兩個部分:“尊嚴的部分” 和“效率的部分”。大致上說,該政製中君主和貴族院屬於“尊嚴的部分”,平民院和內閣屬於“效率的部分”;英王是尊嚴之首,內閣首相是效率之首。“尊嚴的部分”是英國政製的外觀,“效率的部分”是它的本質;前者具有激發和保留人們崇敬之心的功能,它使政製獲得了權威和動力,而“效率的部分”是 對這種權威的現代運用;前者是從悠久的曆史中繼承下來的,它複雜而堂皇,古老而莊嚴;後者是具有現代性的,簡單而有效。英國的憲政學家還特別指出,“尊嚴 部分”是數個世紀政治文化積澱而成的,而不是通過立法製造出來的。它不是一種法律性的東西,而是一種政治性的東西,而且是一種政治心理或政治情感層麵的東 西。對於其他國家而言,英國政製中“效率的部分”是可以仿效的,但作為政治心理層麵的“尊嚴的部分”是難以仿效的。還非常值的一提的是,他們鮮明的指出英 國是立法權和行政權的“完全融合”,而不是三權分立!並稱之為英國憲法的有效秘密。
張 維為先生和英國的憲政學家們的觀點說明了一個製度的合法性一方麵來自於它的表現,另一方麵來自主觀的接受。這就如同雖然袁世凱和蔣介石都是獨裁和專製,但 中國百姓在主觀上已經不接受一個皇帝式的專製,但可以接受一個政黨麵目出現的專製。這也同樣說明了,希臘民主製結束之後,民主在西方長期被否定,被認為是 最壞的製度。但到了現代,則又重新被接受。這和主觀上的宣傳密不可分。這也可以同樣說明,中東君主製國家大都可以免受阿拉伯之春的衝擊(因為百姓主觀上認 可這種製度的合法性)。同樣的,美國獨立後可以實行黑奴製和種族隔離,特別是內戰後,種族隔離照樣盛行。因為在他們的主觀意識中,隔離不是歧視,是隔離下 的平等。
中國不能、也不需要走向西方的民主,原因除了中國現有的模式相當成功、有效----這一點和處於經濟危機和主權債務危機的美國、歐洲,以及處於革命動蕩當中的中東世界的映照下,更為突出,以及民主轉型的代價和風險極為高昂之外,還在於獨特的中國文化本身。
中 國文化的獨特之處有二:首先它是一個家庭倫理本位的社會,整個社會就是家庭的放大。中國傳統上就沒有公民社會的空間(不是強製取消,而是沒有必要)。其次 “幾乎沒有宗教的人生”(梁漱溟語),以道德替代宗教。故陳獨秀曾言:中國民族安息於地上,猶太民族安息於天國,印度民族安息於涅槃。
西 方的公民社會,或者出現集團對個人的壓製(如宗教),或者出現個人的覺醒抗爭,形成兩個社會實體。相互的對抗、競爭、對立是常態(中古是農奴與地主的對 立,現在則是資本家和勞工的對立),解決相互之間的衝突靠的是契約、權利分割(相維以利、相脅以勢,遇事依法解決)。而中國以倫理組織社會,則消融了團體 與個人兩端。一切的核心是責任和義務(上是負責、下是服從)。官方的話語體係是愛民如子,父母官,民間的話語體係則是師父、徒子徒孫(西方隻有師、徒二 字),鄉鄰之間也是伯叔兄弟相稱謂(今天就是單位平級的同事之間也是如此),一概家庭化之。也就是說中國從本質上講不存在社會與個人的對立,整個社會結構 不是縱向的分層,而是橫向的交織一起。在中國,談到權利,往往待對方賦與,而談到義務,則出於自身(如父母對孩子講我應該撫養你大,應該給你教育。但如果 此話由孩子口中講出,則不會被接受)。通俗的講,西方是相爭,中國是相讓。所以從本源上講,西方的民主製度不過是它們對立性社會結構的反應罷了,怎麽可能 適合中國這種追求和諧、消除對立的國情呢?(所以公民社會是陷阱之論,從這個角度講是有道理的)。
中 國社會的家庭倫理化,產生的另外兩個重要的影響是:人情社會與缺乏公德。在一個家庭中,老幼長序,親疏遠近有別,相親如骨肉,相需如手足,怎麽可能任何事 情都一視同仁,一個標準對待?(公事公辦在中國是一個貶義詞,在西方也是應然、必然。一個執法,一個徇情)。在一個被家庭倫理放大的社會中也是同樣。由於 社會的家庭化,每個人重的隻是私德(父慈子孝、忠貞節烈)。顯然在一個人情和私德至上的社會(不是法製社會)怎麽可能套用西方脫離不開法製與公德的民主製 度呢?哪麽中國的倫理社會是否能夠改變呢?這個問題就如同中醫可否改變為西醫?答案則是,如果以西醫為標準改變中醫,其結局隻能是消滅中醫。但中國的倫理 社會誰能消滅的了呢?反過來說也是一樣的,而要想成功移植西方的民主,充分條件則是須移植西方的文化,單把這個製度移植過來是行不通的。但誰又能
所 以中國的製度,用梁漱溟先生的話講就是:“專製是權在一人,民主是權在人人,中國根本不講權,所以通不是。凡講權者皆以自我為中心,而倫理則看重對方 也”。所以,中國的製度是什麽名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功效,這和中醫一脈相承。中國五千年可以同化各個外族,可以容納不同宗教,其發展出來的實用理 性,在經濟高度成功的今天,怎麽不可能創造出新的人類製度模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