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20分鍾連接西郊和市區的火車，我進城辦事。從聯運車站的電梯升上地表，正趕上午休時間，人們紛紛從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中湧出，沿街的大小餐館生意紅火。綠綠藍藍的芝加哥河，載著白色的遊船，穿過每條東西走向的馬路，與往常一樣悠悠地流淌著。
這塊地方我非常熟悉，每寸土每座橋都走過。不過新鮮的是，好像第一次發現有這麽多穿粉襯衫的男士。這天的天氣，短袖稍冷，外套嫌熱，倒是最適合單層長袖。顏色有淺粉，有深粉，構圖有單色的，有條紋的，質地有挺括的，有休閑的，還有的領子和袖口，設計得很別致。而且從小夥子到老先生，各個年齡段的都不少，在慣常以藍白為主的職場人員中，粉粉的這一叢，那一枝，看起來非常有趣。
是不是在村裏呆久了，怎麽記不得從何時起，原來罕有的粉紅男，突然變得這麽流行了？
新世紀的第一年，我換了份工作，公司的大老板，是一位從澳大利亞空降來的德國人。我對他最深的印象，是他居然愛穿粉襯衫，從淡淡的，到濃濃的，和不淡不濃的，各種色差，非常與眾不同。除了穿開襠褲的小嬰兒，我從來沒見過成年男人穿粉色的衣服，覺得有那麽點怪。但不得不承認，其實不難看。
當小嘍囉就是要埋頭幹活了，起初的一段時間，除了本組的幾個人，我根本記不住那些頭頭腦腦的名字。一天CFO召集部門的一哨人馬，布置任務應對審計，具體到我，他吩咐做完一份東西後，直接給大老板-他指名道姓了-送去即可。我暈暈乎乎地反問：“給誰？… … 噢，那個Pink Guy（粉紅男），好。”別人聽了都很驚訝，強忍著不笑，確實有點不太合適，可當時我也沒覺得二。
過了沒幾天，大老板突然跑到我的辦公室，笑嘻嘻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紹：“我叫Tom C，還有個名字是Pink Guy… …”，然後呱啦呱啦地說了一頓。我真的很不好意思，還好年輕就有理由出錯嘛。
工作環境，很多時候完全是大頭設定的基調，如果它寬鬆愉快，即使辛苦人們也幹得開心，這份工就是這樣，想來依然挺懷念的。
911的發生，使集團的業務受到很大影響，後來由於調整身份的關係，擔心裁員，我隻好換了一家公司，還是平平靜靜地做一攤事。這時我的老板是個30多歲的白男，一路名校和名企下來，而且還打冰球，簡曆非常精彩。這個人話不多，很容易相處，挺護著手下的人，對有心往上走的盡量提供機會。可惜他有那麽點“色”，對不幹活但會發嗲的女人，有著本能的偏愛，既不太職業，也給下麵人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有一天他穿了件挺括的新襯衫來上班，顏色粉嘟嘟的，就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麵。說實話，我隻在服裝廣告上見過，真人他是第二個。這裏年輕人多，都肆無忌憚地向他投去各種笑容，說明這款的確罕見。他紅著臉解釋是老婆專門為他訂購的結婚紀念日禮物，照片上看暖暖的偏白，沒想到實物卻是粉嫩的。Holly Cow，神牛啊怎麽辦，可是不穿又對不起她。
哎，這與他一貫為紅顏的風格倒很一致，我站出來真心地溜了溜他的須，誇衣服很漂亮，我原來的上司就愛穿這色，我還給他起了個名字Pink Guy呢。他的臉更紅了，大概怕被稱為粉紅男二世吧。
我的兩個小的都是那段時間先後出生的，他從沒因請假給過我任何怠慢，相反還給予了很多便利。當我辭職去做全媽時，他答應以後想工作，他會優先考慮。其實盡管有製度做保障，執行起來還得靠人，在這點我很慶幸。
回到粉襯衫，我可以肯定地說，十幾年前在本地極其罕見，跟眼前滿街的樣子完全不同。辦完了事我覺得有意思，便假裝照樓 - 芝加哥最不缺的就是這個 - 拍下了很多穿粉襯衫的人，起名叫滿城盡是粉紅男，發到了朋友圈找樂。
我的圈子不大，本來就沒多少人，不料居然有好幾個回複，坦言對男人穿粉紅印象不好，有自戀傾向，甚至是同性戀雲雲。我認真地想了想，意識到人的慣性和偏見可以多嚴重，他們的理解過於狹隘，太讓人驚訝了。就說第一位Pink Guy，他有個和睦的四口之家，做事風風火火，沒表現出自戀，隻不過活得很精致，對穿戴比較講究而已，也許他的粉襯衫，都是太太每年紀念日時買來的呢。
出於好奇，我放狗去搜，很容易就把他找到了，在另一個城市做本行，十幾年了自然老了些，但不變的依舊是華服美衫，包括粉紅色係。他有種從頭到腳、從內到外的獨特氣質，我懷疑是傳統私校培養出來的吧。
某個著名的時裝雜誌，給男人提出了一項忠告，建議他們穿粉色，因為好處很多：
首先，女人喜歡，還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的呢。其次，你容易被人一下就發現，因為你被女人包圍著。第三，有利於生意場，根據心理學家的研究，這個顏色有鎮靜的效果，會在艱難的商務談判中使對手放鬆警覺。第四，如果你住在亞利桑那，並有犯罪傾向，最好穿穿試試，因為這個州的囚服是粉色的，反正你早晚要進監獄，先習慣一下也好。第五，很多名人都穿過，像貓王、川普、奧巴馬，他們要為形象設計花高價，但你免費。第六，萬一洗衣服時不小心把白色和紅色混到一起，也不用擔心。第七，Pink is the new Black. 第八，喜歡就穿沒理由。
我對時尚一竅不通，女裝特別花哨婀娜多變，不知是否比較像女人的性格，而男裝相對簡潔單一，粉衫穿著得體的話平添了男人的溫和、天真、陽光、清新，在大片藍天白雲中，別有一番風韻。當然還有人看出濃濃的風情，有機構宣稱比穿傳統色調掙錢多，甚至所謂Real man wears pink，就有點更厲害了。
兒子小虎4、5歲的時候，我給他買過一件粉紅和淡綠打底的T恤衫，漂亮又可愛，但被他堅決拒絕了，說那是姐姐的。不過當他看到一個他喜歡的橄欖球球星身著粉衫後，又突然接受了，多虧我買大了一號。美國的小孩的確是以男藍女粉為主，據說也並非約定俗成，隻是近三、四十年才有的。可見習慣會輪回轉，粉紅男的流行，也是價值和審美多元的標誌吧。
進了一趟城，看見別人穿衣服，我居然能洋洋灑灑敲出兩千多字來，又是敘事又是回憶的，說明一個問題，就是我是真的很喜歡男款粉紅衫。
2016年9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