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秋天，表哥的兒子大兔來芝加哥讀高中，在我家暫住了一學期。虛16的少年已長到1米85高，但仍屬辦事不牢的階段，細胳膊細腿的還沒什麽肌肉。不過穿上他們教會學校的白色T恤、米色長褲，看起來也精精神神、清清爽爽的。
盡管他在國內是重點中學的學生，可畢竟一夜之間從中文環境紮進英語世界，不可能順風順水，開始的過渡馬虎不得。我心弦緊繃，每天探頭探腦地對他進行盯梢。好消息是我擔心的學習沒出麻煩，卻發生了另一件讓人頭大的事情。
開學不久，恰逢學校一年一度的Homecoming – 返校日活動，按照慣例，男生女生結成對對雙雙，穿戴齊整，一同趕赴各種文體活動，並選出King和Queen。大兔發現他同學大多從幼兒園起就相互認識了，自己完全是個外來弟，如果被女孩拒絕臉往哪擱，就決定不找伴。這的確不是必須的，總有一些由於種種原因單刀赴會的。
他不想找別人， 不一定別人不想找他，跟大兔同在田徑隊的一個男生告訴大兔：我妹妹還沒決定跟誰參加homecoming呢。男生的妹妹比他們低一屆，長著一張精巧的瓜子臉，一對藍藍的大眼睛，大兔認識她但並不熟。晚上回來他七上八下地問我要不要去試，我當然鼓勵了，並給他分析一番：既然是她哥主動提起的，說明他心裏有譜，不過誰也不能打保票，你問了才知道，再說了被拒絕又能怎樣呢？
我想起了一個真實的小故事。
女兒林林小時候大概三四歲吧，一次我們全家去探訪一個老美朋友。大人坐在deck上喝咖啡聊大天，朋友的兒子M和林林則到後院草地上玩。但玩了一陣後M哭著跑過來，朋友很鎮定地蹲下身去，平靜地問M為什麽哭。原來他看上我們帶去的小拖車，想跟林林玩拉車，但是林林對他家的水沙盤更感興趣，對他的要求沒予理睬。
聽明白了緣由，我想招呼林林過來，被朋友製止了。他同情地對兒子說，哦，被女孩拒絕了，是很令人心碎喲。嗯，這是男孩一生都要掌握的技能，早學早好。於是他給了M兩個選擇：第一，你陪林林玩沙子，也許過一會她會改變主意跟你玩小車。第二，你自己玩拖車，等一下再試著邀請林林入夥。但管不管用，要看你的運氣，現在除了林林自己，我們誰都沒辦法替她決定她玩什麽。
M一步一回頭地看著爸爸，朝著林林的方向慢慢地蹭了過去… …
有點像故事會是不是？大兔撓撓頭算明白了。為了準確起見，我又打探一番，確認是個社交活動，而不是所謂的談戀愛。第二天早晨，他在教室外的走廊裏碰到長跑隊男生的妹妹，鼓足勇氣問她是否有伴了，女孩撲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甜甜地說還沒有。然後他抑製著狂跳的心提出邀請，女孩大方地接受了。
然而跟女孩一起參加活動，還是要投入很多精力的。我帶著大兔去買服裝、領帶，訂花，還得跟女孩禮服的顏色搭配，前前後後折騰了好幾天。其實我完全不懂這些，不得不四處請教的結果。
問題是，我們這邊想得比較簡單，但其實上女孩是喜歡大兔的，對他一見鍾情，很多同學都知道，以至於她哥不得不親自出馬。我壓抑著緊張的心情，用輕鬆的語氣通知表哥，你家傻小子還挺有魅力的，一來就把金發碧眼的小姑娘給迷住了。
表哥立刻就暈了：不能扯這個！絕不能扯這個！可他隔著半個地球呢，哪管得著啊，隻有眼看事態愈演愈烈的份。一天放學後大兔告訴我看見女孩的父母了，我以為是巧遇，大兔不安地說不像。原來他們剛結束訓練往操場邊上走，就聽見有人起哄，說女孩的父母也在觀看。別的男生提醒大兔，他們顯然是專門來看他的，去打個招呼吧。出於禮貌大兔隻好走過去，女孩的父親跟他握了手，母親也熱情地寒暄，女孩則笑盈盈地歪頭看他。
大兔很不理解，怎麽能這樣，在國內想談也得偷偷地，如果被發現老師早找家長了，大人還不氣死，怎麽會大張旗鼓地支持呢。但反正他也喜歡女孩，加上別的小留們的羨慕，讓他覺得挺有麵子，甚至些許受寵若驚，畢竟是一次全新的經曆嘛。
西方人不把孩子抱在手裏，含在口中，從小就任由他們野蠻生長，去掌握各種生活技能，談戀愛在高中很正常，除了入鄉隨俗還能有什麽辦法。人家都來查看大兔了，我不能不支持他，可怎麽支持我沒了主意。去問一個腦子靈光的朋友，她奔兒也沒打地說，先去了解一下小姑娘。
我向大兔把女孩家的地址要來，放狗一搜，Duang! 偌大一棟宅子，花團錦簇，緊挨一座大公園，以及一所好公校。任性的是人家還不去上，另掏腰包進私校。大兔發現了我的行徑後，反應很強烈：啊？虎姑姑，這樣做也太無 - 聊了吧？我相信他咽進個恥字，瞪他一眼：就你高尚？我怎麽知道他們是誰？這樣至少說明是個靠譜的人家吧。
雖然振振有詞，心中難免暗自歎息，當年多瞧不起俗氣的人，現在居然也變這樣了。
不過大兔悠悠地說，她看上我什麽呢，我就是一個窮小子，也沒啥魅力啊。可能要怪我之前對他的教誨，我給他打比方說你來到美國，就像民工子弟進城，沒有戶口，沒有關係。所以不要跟同學比，欣然當自己，做好分內的事足矣，以後的順其自然。
可當時沒料到還有遭遇富家小姐這一說，我改變口氣安慰他你其實很不錯的。從此大兔早晨耗在浴室的時間長了，我既擔心他上學遲到，又心疼熱水，也不好意思告訴他那水和燒水的煤氣都是要交錢的，便拐著彎地暗示他要節省資源，愛護地球。
活動那天恰巧我有一個音樂會要聽，便委托朋友送大兔先去女孩家爬梯，女孩父母對大兔熱情款待，朋友回來說很感動。夜半後女孩媽把他從學校送回來，此後不時開車送他們看電影，玩遊戲，打網球，看球賽等。即使晚上倆人也在IPad上聊個不停，她幫他英文他幫她數學。我不能總讓人家忙，也當過幾次車婦。
兩人交往了半年後，這段Puppy Love在沒有明顯矛盾之下走到了盡頭。主要是大兔在學習上要應付的挑戰很多，也不太會表達感情，在她看來他不夠愛，雙方都有壓力便同意散了。大兔明顯地不太好受，但與女孩還保持著朋友關係，有事沒事地嘻哈一陣。畢竟這段經曆，這種接受，對遠離故土、初來乍到的大兔，有著溫馨的記憶。
第二學期大兔開始住老美家了，人家有兩個姐妹，他喜歡妹妹，但妹妹喜歡另一個中國男生，可那個男生對她沒興趣… … 少年的煩惱，周而複始。
去年秋天，大兔代表學校參加州裏數學競賽時，遇見了本校的女學霸，一個有著模特身材的冷美人。那是他最傾心的類型，但聽其他男生都說她沒魅力，心裏很不爽，不屑地表示他們眼中的迷人，無非就是前大後大而已，看著傻不拉幾的。上帝不會讓聰明的女孩成為一般男人的寵兒，小子眼力不錯，我告訴他這多好，沒人跟你搶，誰說爭來的才好，分明是受虐狂嘛。
Homecoming再次來臨之前，大兔設計了一幅漂亮的廣告牌，走到教室前麵，請求女學霸做他的舞伴。在一片掌聲和歡呼聲中，女孩驚得目瞪口呆，因為他們從來沒說過話，但馬上紅著臉答應了。這次是接待家庭的老媽為大兔打理的一切，看到那些美美的照片，我心裏居然有些大羨慕外加小嫉妒了。
我為大兔布置下 Handyman 101的活，讓他演練汗滴男的基本功。拔草，澆水，摟樹葉，鏟雪，掃院，倒垃圾，遛狗，喂貓，換燈泡，洗衣，做飯，看孩子，還有修自行車，清理房簷，爬梯掄錘 … … 因為會了這些，未來不論麵對什麽族裔的女孩，都不會顯得沒本事。算起來比被丈母娘逼著買房買車，不是容易得多。
接下來的功課有花言巧語201，柔情蜜意301，紳士風度401，我雖不擅長但可以提個醒，至於5字頭以上的，他得找高人指點，加自個參悟了。反觀老留們，年少時沒人教怎麽與異性交往，也不懂什麽樣的人適合自己，多談幾段戀愛就有花心之嫌，從一而終被稱頌。這樣不是都不好，但留有後患的也很多，責任和環境使人很難有改變的勇氣，隻能悲催一生了。
不過大兔也提出了一個棘手的問題：老美有經驗怎麽離婚率還那麽高。我隻能告訴他，此結婚非彼結婚，此離婚非彼離婚，目的內容會迥然不同，這是我輩要考慮的問題，你還是好好琢磨女學霸吧。
但他也不太談女學霸了，因為她是麻省理工的料，盡管他的成績是全A，覺得還需要再存儲幾分自信。他跟一個韓裔女孩也很合得來，可惜人家已經有男朋友了，但是男友很理解女友和大兔的友誼，因為他倆的小提琴和鋼琴合奏，是轟動全校的經典。
我很欣賞在他這樣的年齡，已經學著處理這種微妙而美好的感情了。不知他還會弄出什麽動靜來，經過這些小曆練，上大學後即使不能大展身手，至少有足夠不犯低級錯誤的能力吧。
2016年7月
別人的孩子，虎妹妹如此上心調教，說明虎妹妹的仁愛善良與耐心，也說明這孩子是個可教之才，不是自己的媽，卻也肯聽肯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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