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在某中文網站看到一篇報道,說西雅圖有個男子被一違章的中國女人撞傷,怒不可遏地跑到社交媒體發泄不滿。隻見那位虎背熊腰的中年白男血流滿麵,直視鏡頭,用同樣血跡斑斑的雙手高舉一個紙牌,上麵書寫著一行大大的英文:華裔女司機! 好好學開車!
下麵自然是一些男同胞對國女駕技的評判,結論挺一致的基本不是什麽好司機。女同胞底氣也罕見地不足,居然沒像平時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那般鼓噪。
出於好奇我找到原文。據白男描述他所在地區近年來華裔人口激增,相應地路上也出現了越來越多不合格的司機 - 準確地說女司機。她們開車時隨心所欲簡直像玩雜耍,這不是他首次與之遭遇,隻是此番被撞得特別慘,與很多當地居民一樣他已忍無可忍。
據警方調查此女沒喝酒沒嗑藥,更令這老兄搞不懂:想駕車為什麽不學如何駕?傷了人和煮爛一鍋通心麵一樣嗎!
這真是一條讓人哭笑不得的新聞。盡管該男指名道姓非常政治不正確,但我有點怪不起來他。因為女人駕技不高在很多人心中已是不成文的共識。自己既是華女又是司機,多年車開下來有些想法欲一吐為快。
盡管我無從得知肇事者的背景,自己所熟悉的華女司機應從二十多年前算起,主要分為留學和陪讀兩種,常識告訴我女人開車好壞首先與跟誰學的關係密切。
如果是丈夫或男友教的 - 不幸的是這種情況很多 - 就比較成問題。專業人士像醫生警察等為什麽要著裝?目的之一就是與人拉開距離樹立權威。而兩個耳鬢廝磨的人突然一個變得說了算了,大多會成這樣:“怎麽這麽笨哪有你這麽開車的嗎”,“少跟我來這套你什麽德行我不知道”,最後不歡而撒就稀鬆平常了。
另外盡管男人天生對機械敏感喜歡開車,並不能保證能調教出好司機。俗話說一張白紙才能畫出最美的圖畫,一旦被開錯了頭糾正起來更困難。
中國傳統上不是汽車大國,因此會開車的人鳳毛麟角,但到了美國它卻成為必須掌握的技能。其實它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單把車啟動最簡單不過,就像滑雪從坡上直衝而下一樣毫無玄機,但跟開好車、滑好雪並不是一回事。跟大家一樣我也是自學成才的,隻是有幸碰到了一位好教練。
那是剛來美不久,認識了來一位歐洲男生C。他對人很好,典型的例子是他有車而別人都沒有,所以總載大家去買菜。也許看出我對車感興趣,某日他帶我去了一個停車場,指著方向盤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來教你。
我高興極了。需要說明的是,跟苦巴巴的中國學生不同,小C留美的原因比較牛,即失戀了換個地方散散心,順便讀個博士什麽的。盡管我熟知助人為樂這個詞,但真正弄懂還是從他開始。
小C首先向我灌輸一個理念,就是汽車很危險,駕馭好它很重要,因此從坐進車裏那刻起就要視車身與自身為一體,而不是一個鐵箱子。他詳細講解儀表盤和各種配件的功用,讓我通過鏡子觀察判斷自車和外物的相對位置,開篇就使我就養成隨時注意周圍動向的習慣。除了基本技術,看路標、查地圖、在不同天氣和路況下行車、甚至對突現動物和行人等情況,他都一個不漏帶我練習,還涵括車輛維護、事故處理、應對警察等。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小C反複強調,學會掌控方向盤和油門隻算會一半,另外一半是共享道路,包括與人方便,禮讓年長和有特殊需要的司機,留意他人,以防不負責任者害人害己。因是工科男,他喜歡用數據說話,什麽重量角度速度天氣摩擦等,解釋哪些不可以做。這很難為本亞裔文科女司機,但結論我都記住了。
從以往隻遠望車來車往,到它中有我我中有它,在白晝把道路拋在身後,在夜色穿過橘色的燈火,那種感覺很奇妙,所以我天天都想帶別人去買菜。
第一次上高速,我興奮得像一隻小鳥,狂奔完畢發現小C滿頭大汗, 我很奇怪天不熱啊。原來他沒料到我會以火箭發射般的速度竄上去,想叫停又怕引起慌張,隻好不斷禱告求上帝讓我倆都活過那一天。我因為他在旁邊才有恃無恐 ,原來007隻在電影裏,此後更把師傅的話當聖旨,毫無懸念地考下駕照。
後來我唯一遭到詬病的是換道。按小C的教法是回頭、打燈、橫移一氣嗬成,結果被幾位國人朋友一致改成斜向並線。現在偶爾在高速看到有人瀟灑地穿梭,就哀歎自己的功夫愣給廢了。
我先買了輛二手車很快又換了新的,上學工作旅行忙得不亦樂乎。短短兩三年間東到紐約波士頓華盛頓,西到黃石公園,南到佛羅裏達,北到加拿大自駕遊了個遍,奔波在路上的感覺很美妙。
從開始我就意識到,與小 C不同,國男友人幾乎一致認為女的開車不行,女友們也大多默許男士的觀點,因此我這愛好受到不少阻礙。
比如駕車去黃石是我的主意,可男士們隻讓我在後座吃喝打盹,百無聊賴間我甚至想飛回去。最後他們勉強恩準了,剛把方向盤移交給我,不料進入全程最驚險的一段。那是從東北角入園,陡石林立鬆柏蒼翠,皚皚白雪在盛夏的山巔散發出耀眼的銀光,頭頂湛藍的天空無邊無際… … 但不能往下看,因為山路起伏蜿蜒,一尺之外就是萬丈深淵,沒有護欄… …
再比如去佛州也是我招呼的,但臨行前左腳不慎扭傷了,是自動車我想不影響,可惜大家紛紛摸出雨傘準備跳下。事後女友嗔怪我愛逞能,其實我是喜歡可好像就行不通。
其實開車並不算體力活,與性別沒大關係,想來是出於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吧。但入鄉隨俗,老美沒有這習慣,再舉兩個例子吧。
一次我發現門前的小灌木不好看,就拿出剪子想修一下。對麵男主人看到了問我是否願意用電鋸,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送過來後我差點沒暈倒,因為那東西記憶中隻以凶器的形象出現在外國電影裏:不是破舊的廠房就是廢棄的倉庫,英雄和歹人拚死決鬥,最後手起鋸落血光四濺,歹人斃命英雄凜然,警燈閃閃,劇終! 這回玩真的啊,我哆裏哆嗦地抄起來,突突突手臂被震得直發麻,但吹枯拉朽般效率果真高。
還有一次車庫上麵的排水口被落葉堵住了,我踮著腳尖用棍子撥拉半天也無果。鄰家老先生一看二話沒說扛來個梯子,往邊上一戳寒暄幾句就走了。我腿肚子發軟顫顫巍巍地歇了三回才爬上去,水一下子就通了。
我的經驗是他們沒有女人不能做這些的概念,以為我隻是缺少工具。其實試過了才發現沒什麽,我甚至還學著去徜徉五金店。當然我不會沒事就在家門口揮舞電鋸,或者把自己掛到車庫外牆上,隻想說幹了就幹了根本不可怕。
所以女人開車是同一個道理,很多夫妻檔因學車吵架純屬方法欠妥理念有偏。我發現但凡跑單的車技都不錯,有人嗬護的就差一截,不得不開的時候又會好起來,隻是有的習慣開始沒養成後知後覺就有難度。
學車最苦的對我來是平行停車。因不在路考範圍對拿駕照沒影響,我沒來得及學。有段時間我在城中打工,為省錢總找路邊免費停車的。車少的時候還好辦,一次僅剩一個位置,我隻好硬著頭皮試。該做的都做了可車怎麽都不聽使喚,當我像繡花一樣不斷調試終於停好,已是汗流浹背的28分鍾後。
盡管當時還自憐自艾地掉了幾滴淚,但我就此琢磨透平泊竅門,更難的左停也照貓畫虎學會了。沒想到被迫練就的手藝,後來到了芝加哥這種如狼似虎的地方,就更派上用場了。
當然從會開到熟練有一個過程。記得剛拿到駕照時不敢單獨開,就總拉上一個女友一起去。她並不會開車還高度近視,其實什麽忙都幫不了,用她先生的話是賠死的貨,但有人在邊上讓我心裏踏實,過了一段時間才慢慢習慣獨來獨往。
多年來認識和聽說的女司機中,有莫名其妙剮蹭的,有多次被追尾的,有撞到電線杆上的,有停不進車庫的,有動不動就迷路的,還有天黑不能開,路遠不能開,雨雪不能開,高速不能開,大城市不能開,陌生路段不能開等,大事沒有小事不斷。這基本是隨便學學就輕鬆上路的後果,把本該練車初期解決的問題帶到了實戰階段,因而造成自信受挫和對開車抵觸等,或以倒黴當借口為下次事故埋下隱患。
我查看了美國權威交通部門近十年的統計資料,看不出亞裔女性比其他族裔、性別有更高的重大事故率,而一般小事故又沒有相關記錄,所以華裔女司機是否糟糕不得而知。當然男司機發生的嚴重車禍數量更多,不過原因不同故不在此文的討論範圍。
總之我覺得盡管女性普遍對車不如男性敏感,但總體更為謹慎,可以彌補機械操作的不足,如果接受正確的培訓,絕非天生的壞司機。
不過確實也有女司機總把無聊當有趣,撰文對自己頻繁違規抒發喜感還得到點讚。有一次我和氣地問道“有時間繪聲繪色地描述,為什麽不去練練車呢”,被刪帖。其實我對她毫不感興趣,隻是害怕在路上碰到她。
聽說在今後即將消亡的行當中司機赫然在列,即有朝一日人們隻管坐不管開,全部變成自動駕駛,也就不會有本文的話題了。不過再靈光的機器也有局限性,至少人腦還不能被取代,比如GPS我就很少用,因為它往往在最需要它的時候胡說八道。
當代小留和移民也多了,不知傷到白大叔的屬於哪一類,但汽車危險絕非危言聳聽,願她珍惜生命不再無知無畏。不被人貼標簽和用有色眼鏡看待很重要,更重要的是自己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生活給本文寫下一個精彩的結尾,上周三八節那天我把自己的半世英名給毀了。因為下雪前日我罕見地倒車進庫,第二天滿腦雜事又急著帶狗去看病時,按老習慣出車庫結果倒在了後牆上。好在損失不大便自我安慰:人非聖賢誰能無過,何況我還是華裔女司機呢。
2015年3月16日
我家出去旅遊,難度高的路都是我開,時間段不好或者兩個人都很累時也多數是我開。沒別的原因,比起坐車來我更喜歡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