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俞老師的職業生涯中,這也許是很尋常的一個場景。他之所以耐心地拉我入夥,應屬藝高人膽大,相信隻要把學生弄進課堂,就有把握教好。我雖然已年紀一小把,並非初生牛犢,但恰巧沒見過虎,便無知無畏了一回。
前後不到二十分鍾,改寫了我的人生。我再次與他單獨麵談,已經是18年之後,在北京中關村新東方教育科技集團總部舒適優雅的VIP會客廳了。
----摘自《我的英語老師萊斯利.麥凱恩和俞敏洪(下篇)俞敏洪 1》
幾天後,我忐忑不安地去上課了。我有所不知的是,我胡打亂撞上的這個男老師,在附近大學考托的學生中已經頗有名氣了,雖然跟後來還不能比擬,但聽課的人已經非常之多了。
當晚他講了一套托福考卷,耗時兩個半鍾頭。其中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30道選擇題,即每題句中都有一個畫線的詞,要求從給出的ABCD四個候選詞匯裏找出與它相匹配的那一個。因此30題有30個畫線詞,加上每題4個共120個可供選擇的ABCD,總共有150個重點詞。
我從頭到尾聽得雲山霧罩,尤其看到其他同學與老師的積極互動,我對自己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個場合陡生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感覺,那種震撼,比第一次在萊斯利的課堂上兩眼一抹黑還要強烈。下課後,我不知是怎樣走出的教室,心中糾結得難以言表。且不說那30道題目沒一句讀得懂,僅那150個詞匯就足令我喜憂摻半:好消息是我不是一個都不認識,壞消息是我隻認識一個!
前麵說過,因為我擔心事情敗露下不來台,故此除了大學好友小文,無人知道我的行蹤。其實透露給小文也屬迫不得已,因為宿舍太遠,下課後無法返回,我隻好借宿於她位於語言學院的家。18年後小文跟我聚會時還提到,我第一次上完俞敏洪的課,疲憊不堪地進門,把書包從肩上卸下,一屁股坐在門廳的地上,對她一連串關切的詢問,隻說了一句話:“這小子還行”。
打那之後,她就記得了有這麽個小子,盡管很久我都說不準他的名字,還以為是俞洪敏。日後小文發現我的英語日漸長進,甚至有超過她的趨勢,從開始的懷疑,到無比地驚訝。後來隻要聽到有誰想出國,她都不遺餘力地推薦俞老師,從未失手。被她弄去的人對她從未上過他一節課卻如此門清都覺得好笑。
盡管首次上課我全軍覆沒,但神奇之處在於,我的確能感覺到,那個老師教得特別好。他講解清晰,節奏有序,信息量大,人又熱情風趣,跟著他應該沒錯。但150個單詞隻認得1個的現實極其殘酷,讓我難受了好幾天,可以說惶惶不可終日。不過後來它反倒激起了我的百丈(萬丈不敢)豪情:反正英語就在那擺著,誰記就是誰的,沒有專利,又不上稅,何不據為己有。
我停止了猶豫,把托福考卷當成教科書,就從那30道選擇題開始,做到每個單詞都明白得徹底,每個句子都理解得爛熟,斬草除根,不留後患。感謝大學時練就的記筆記的功夫,更感謝俞老師對所授材料的精通,凡是他講過的東西,除非我落記的,都不用再翻詞典,因為我隨機測試過,不論是深度和廣度,他的解釋都完整豐滿,可堪稱與詞典媲美,完全不必留任何疑惑。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下班之後,把自己時間的每分每秒都用來消化掌握,每天都連滾帶爬地追趕著。
但記單詞是一個極其痛苦的過程,尤其是在短時間內超大劑量的投入,枯燥的重複重複再重複,可以使人發瘋。我覺得喜怒哀樂全都變得與己無關,跟周圍的生活也格格不入起來,有時好像被整個世界拋棄了。難過歸難過,但一坐回到俞老師的課堂,卻立刻又有點像中了邪,繼續心甘情願地被灌迷魂湯。我找不出合適的語言來描述這種狀態,難怪有人索性說他會忽悠。
“忽悠”是東北方言,我很熟悉,取它不厚道地鼓動和溫和地欺騙的意思,用在俞老師身上倒不算過分。別的學生怎樣在以前的基礎上,通過俞老師的教授,讓英語在自己身上整合,我無法體會。但至少對我,一窮二白,全盤照收他的東西非常順暢,沒有任何阻礙。
他有個本事,能夠用簡練生動又富有邏輯的語言,把紛雜的內容講解得清清楚楚。他還像個會鑽到別人肚子裏的孫悟空,知道後者缺少什麽,很多時候我正為某事冥思苦想,他馬上一句接上來,剛好就是我愁腸百轉、遍尋不到的答案,讓人開心極了。
所以盡管每次我都是硬著頭皮去上課,但走出教室時,不論是仰望遠方滿天的繁星,還是頭頂幽幽的街燈,都能體驗到一種充實的感覺。憑著這種感覺,熬到下一次,再踏上返回去繼續的道路。
當時還有其他老師不規律地穿插教學,比如一位年輕的女老師講過聽力,閱讀有時由一位洋博士擔負,但俞老師是絕對的重頭。詞匯語法之外,聽力閱讀他也經常拿來教,總之分得不是很細。
記得有個老師資曆高深,學富五車,但講起課來拖泥帶水,稀瀝呼嚕,在學生眼中明顯沒有俞老師好。對此,另外一位老師為他不平:“知道為什麽你們會覺得俞老師講得好嗎?那是因為俞老師他自己都不會,是昨天晚上剛剛學的,所以記得特別清楚。他學習不好,當然也理解你們。別的老師呢,學問太大,想象不到你們連這麽簡單的都不懂,就沒有強調,以至於讓你們誤認為教得不好… …”
由於我對俞老師很不了解,開始曾信以為真,覺得他沒有博士學位,可能的確差些。又轉念想想,他什麽時候學的與我無關,隻要比我早一分鍾,能教我會就好。直到引起哄堂大笑的類似高論聽多了,我才漸漸意識到,別人是拿他開涮而已,誰讓他是頭呢。即使他就在邊上,也樂嗬嗬地聽著,任由他人隨便亂講。
期間俞老師也開辦講座和串講,動輒吸引數以百計甚至更多的人參加。盡管我遠未達到相應的級別,但非常喜歡那令人熱血沸騰的氛圍,所以也跑去充數,每次都獲益匪淺。
但這種“烏合之眾”的學習環境,沒有程度相仿的同伴,也使我感到孤單。尤其身邊那些名校的學生,更給我巨大壓力。想到他們學過那麽多年,還要刻苦努力,自己處處不如人,難免焦慮不安。那時,我經常思考癩蛤蟆和白天鵝的關係,把小學中學和鄰裏學習不好的孩子從大腦中過濾個遍,反思自己是否有瞧不起人家的地方。
小文見我鬱悶,開導我說:“別把自己想得太糟,有你這麽漂亮的蛤蟆嗎?咱最壞不過是醜小鴨,沒準有朝一日還能變天鵝呢。” 到底是班幹部出身,又是好朋友,她真會安慰人,我聽後感到溫暖多了。但仔細想想,還是不對,因為醜小鴨隻是長得不好看,並沒索要什麽;而癩蛤蟆是有所企圖的,覬覦一個高不可攀的目標,好像跟我的情況更相似啊。把邏輯給小文一分析,她轉了轉眼珠說,今天別提英語了,聊點中國人的事吧。
不過好在我有個特點,天生腦袋裏缺根弦不會嫉妒,加上不斷被俞老師隨和的個性和樂觀的精神所影響,想到能有機會與比自己聰明有才的人為伍本身就很幸運,慢慢也就沒有閑心常犯急了。
隨著一天天的辛苦勞作,雖然表麵看八字還沒一撇,但我心裏卻越來越踏實,那種感覺就像溫暖的春天裏小河的流水一樣,輕輕湧動著、衝刷著、拍打著,越來越清澈見底。
至92年底,我在TOEFL班的課程結束了。我用一個月的時間自習,又上了三天臨陣磨槍班,次年春節過後便首次參加了托福考試。我明知道我考不過,但是特別需要那種氣氛來鍛煉。在萊斯利的口語班是沒有考試的,就是說,我迎來的人生的第一次英語考試,是TOEFL。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