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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虎的故事(十一)鬆鼠小鬆(下)

(2013-01-20 20:26:04) 下一個

天助鼠也,那段地麵鋪的不是地毯,而是平滑的地磚,三虎轉彎太猛收不住腳,斜著摔了出去,一頭撞到牆根有些懵。我趁機趕緊敞開房門,小鬆閃電般從三虎身邊劃過衝向光明。待三虎爬起來跟了出去,小鬆已騎上一棵樹杈,挑釁似地玩了幾個支撐擺動和懸垂,便閃身消失在枝葉間。這場追殺,以小鬆虎口脫險而告終。

眼見煮熟的鴨子飛了,三虎悲憤交加,嗚咽個不停。不知是否怪我胳膊肘往外拐,家裏杯子不斷被摔破,滿地碎瓷片玻璃碴分明是它無言的抗議。如果三虎真的抓到小鬆,會做什麽呢?咬死它?吃掉它?謝天謝地,我不敢想下去了,忙把易碎品統統藏進櫃櫥,以防再淪為三虎的出氣筒。 

我當時不懂的是冒犯了動物的領地,後果非常嚴重。三虎越來越好鬥,連續在窗前守候。它顯然不但恨透了小鬆,而且對其它鬆鼠也態度大變,隻要一有蛛絲馬跡,它就齜牙咧嘴,左突右奔,暴躁地衝撞窗玻璃。反觀鬆鼠們,一派老江湖風采,除了照舊在外麵穿行,有的甚至停下腳來看它兩眼,氣得三虎更加哇呀呀呀。 

我覺得非常內疚,曾設法安撫三虎,但嚐試幾次,發現婦人之仁無濟於事。想到小鬆風餐露宿,幾粒花生而已,我決定任由三虎撒潑打滾,對小鬆的待遇不變。小鬆好像沒受影響,照來不誤,不過我都先確認好三虎在安全地帶才去接待小鬆,即避免了新的衝突,也兩邊都不得罪。 

我的右鄰住著一位擁有模特身材的非裔女郎,以及她的白人男友。有一次小鬆前腳剛走,她後腳便來敲門,好心地告訴我鬆鼠雖然可愛,但尖牙厲爪,還可攜帶狂犬病毒,跟它打交道要注意安全。男的也跟過來補充道,鬆鼠的眼睛長在兩邊,位置很高,雖然視野寬廣,但反而看不清麵前的東西,並且它們一貫警覺,吃東西也東張西望,並不專注盤中之餐,所以最好避免用手喂它,不然它也許連你一起咬下去。 

聞聽此言,我又驚訝又感動,顯然他們注意到了我跟小鬆的親近,我怎知其中暗藏的殺機啊。好在到目前為止它都是先取走花生再往自己嘴裏送,從未直接咬上來過,否則… …  

見我緊張起來,鄰居情侶又安慰我說鬆鼠除了受到威脅,不會主動攻擊人類,所以也不用太害怕。不過他們也承認小鬆太有趣,如此膽大妄為的鬆鼠真少見。他們還好奇三虎對小鬆的態度,我回答恨不得把人家碎屍萬段唄,還能有什麽,兩人都笑了,說這就對了,誰讓鬆鼠和老鼠是親戚了。還真是不錯,除了尾巴,小鬆的摸樣,跟老鼠太相像了,整個就是後者的表親,難怪三虎跟它過不去。 

時光飛逝,三虎壯誌未酬,初衷不改,仍常蹲踞窗前,一見鬆鼠就把尾巴掄得像根三節棍,砸在地上砰砰作響。看它的認真樣,我既覺得滑稽可笑,又為不能滿足其天性而自責。我不穩定的生活決定了無法將其放養,它作為戶內貓與野生鬆鼠過招,也不見得能占到便宜,隻好任它小小地折騰吧。 

不過三虎很快得到了一個大展身手的機會。 

原來不久前朋友老馬所居公寓有人搬家,樓門洞開,若幹老鼠不請自來,他家也溜進一隻。混吃混喝倒也罷了,那鼠動靜極大,老馬及室友們不堪其擾。可不論怎樣,就是奈它不何,因為它藏身暖氣殼內,敵進我退,敵駐我擾,讓人幹氣猴。作為遠近聞名唯一的貓,捕鼠重任非三虎莫屬,故此老馬急急地趕來,求借三虎一用,說隻要它肯幫忙,保證請它吃鼠肉大餐。 

三虎?抓老鼠?它自己就膽小如鼠,綽號三鼠,能行嗎?我比較猶豫。老馬說怎麽不行,它既然鬆鼠都敢捉,老鼠更不在話下,再說為民除害,責無旁貸嘛。對呀,我被說服了,但轉念又一想自己每天跟它親來摟去的,它要吃了老鼠,我就得敬而遠之,那我還不受情感傷害啊。老馬忙說這個也是小菜一碟,我一旦看見三虎得手,就給它來個虎口奪食,把耗子搶過來,換條魚犒勞它,清蒸幹炸,生吞活剝,任你挑來任你選。 

老馬是個學文科做生意的北京男,巧舌如簧的功夫可想而知,信他一半就足矣,隻要老鼠落不進三虎的肚子,魚不魚的我不指望。 

獵鼠行動開始那天,老馬的幾個室友難得地全部等在家中觀站,並一致跟我說你上當了,他要真有本事從貓嘴裏奪過耗子,早自己直接逮住了,何必勞三虎大駕。可惜說什麽都晚了,隻能讓三虎試試,好在大家都表示會助老馬一臂之力。 

把三虎從籠中放出,它自然一副嚇破膽的摸樣,拚命往沙發坐墊底下鑽,哆嗦半天才平靜下來。老馬拎出一把笤帚,開始敲擊暖氣的金屬殼,叮叮當當間,裏麵有了反應,明顯有人在鼠竄。三虎很爭氣地興奮起來,雙目圓睜,循聲開始出擊。有趣的是它不但會隔空定位,還能把前爪伸進暖氣狹小的縫隙猛攪一氣,小老鼠被左一掌右一掌逼得無路可逃,隻能無奈與三虎在客廳中央相會了。 

老馬已戴好手套,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正準備跟三虎展開爭奪,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三虎剛好奇地向戰利品挪動兩步,後者突然發出一聲尖叫,我們全都怔住了。說時遲那時快,三虎呼地向後彈出幾尺,連滾帶爬轉身就跑。因為大家想看老馬的笑話,所以費力地把三虎和老鼠又轟到了一起。 

麵對瑟瑟發抖的對手,三虎不但沒發起任何攻勢,相反再次鑽向沙發墊下,貓和老鼠是天敵頃刻間不再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毋庸置疑三虎存有捕鼠的本能,概因衣食無憂,無欲無剛了吧。盡管我希望到此為止,但機會難得,所以還希望它拚一下。結果是老鼠和三虎一個膽戰心驚,一個如履薄冰,麵麵相覷,僅此而已,自然界中一場不可避免的獵殺最終沒有上演。 

那隻在貓爪下幸存的老鼠,沒能躲過的果然是老馬之手,他真的沒有騙我。 

話題轉回鬆鼠 - 當我畢業搬離小鎮時,很想給小鬆一個交代,但明擺著不現實,隻好拜托仍居原處的三虎大舅和舅媽照看一下。他們的確見到過一隻鬆鼠在我的舊日窗前徘徊,幾次試著想把它引誘過去,但隻要它察覺有人接近立刻逃之夭夭,也沒碰留給它的食物,後來便不知所終了。 

到了芝加哥,我對鬆鼠的溫情卻被殘害殆盡,而凶手不是別人,正是鬆鼠們自己。 

開始我還因小鬆而愛屋及烏,但很快發現此鼠非彼鼠也。城市鬆鼠完全不似小鎮的憨厚,個個油頭滑腦,歹意十足。比如陽台上我精栽細培的金枝玉葉被刨成殘花敗柳,清涼柔韌的藤椅也給啃得百孔千瘡。我用三虎去震懾它們,不料那些猖獗的家夥毫不示弱,跟三虎對打。盡管最後都被趕跑,但我不放心三虎追出太遠,就沒再放它出去。 

後來經隔壁鄰居Scott介紹,我將三虎的糞便埋在花盆,灑在角落,驅趕鬆鼠的確有效。但是需要經常更換不說,賞花飲茶的同時想到近在咫尺的那東西,也不是一般的掃興。熬過了夏秋,本以為冬天可相安無事,誰知鬆鼠們卷土重來,把我悉心掛上的聖誕彩燈嚼得七零八落,憤怒之下,我隻覺得騰騰殺氣直往外湧。 

Scott是某大學醫院的麻醉師,我半真半假地問他能不能給配點藥,把這幫為害一方的鬆鼠放倒算了。他也忍無可忍,正準備另換一種燈泡,如若被鬆鼠咬碎,足夠讓它們痛苦。那時我已為三虎找到了後爸,不料他堅決反對這個計劃,理由是鬆鼠也有生存權,生命比彩燈更珍貴。爭執之下,他甚至懷疑我和Scott交從過密,以至醋意濃濃。 

我承認我和麻醉師因近水樓台,常嘀嘀咕咕,也偶有肌膚之親,就是摟抱一下。但我們的關係是純潔的,因為人家是同性戀,隻喜歡男的,根本視我於無物。是後爸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總之由於他的阻撓,彩燈沒換成,我們隻能任由鬆鼠繼續猖狂,在一串串殘美的燈光下度過了聖誕和新年。 

等搬到近郊的獨立房後我才發現,那幾盆花幾串燈,和被鬆鼠打著生存的幌子所真正造成的破壞,簡直就是小兒科。我不得不承認:與自然交戰,沒有贏的可能。 

在之後的對壘中,唯一的亮點是,三虎終於成功地征服了一隻鬆鼠,報了當年小鬆的一箭之仇。 

事發於一位鬆鼠媽媽,將幾個孩子從樹洞中一隻隻空投到草坪練飛行,被三虎看個一清二楚。絕少外出的它趁人不備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拖過一隻幼鼠就鑽進花叢。重新現身時,它不停地舔嘴抹舌:一個不分人獸美食過後相同的經典動作。 

連老鼠都不肯傷害的三虎,卻對鬆鼠如此不依不饒,積怨之深不可理喻。它無疑為欺淩弱小,但總算圓了心中之夢。隻可惜那隻小鬆鼠,第一次擁抱真實的大地,就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為它人的錯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我至今不明白小鬆為何選擇了我的窗口,但慶幸與那個毛茸茸的小朋友相識了。據查,野生灰樹鼠最長壽命為12年,那麽不論如何,小鬆也肯定不在了。不過,它和三虎一樣,在我的相冊裏,在我的記憶中。快樂,有時就來自於一個最微小,最不起眼,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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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liveincanada 回複 悄悄話 好喜歡你關於三虎的文章,生動,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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