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焦急等待中飛逝。我的同學小方從外州轉學過來,為了陪伴她,也不想再麻煩別人,我從曉卉家搬出來,和小方住進UM 校園邊一棟三層的Co-op的房子,分享一樓三個臥室中最大的一間。夏季學期沒選課,我白天在圖書館猛補專業, 晚上去大中華玩命打工,活在兩個毫不相交的世界裏。
緊接著,從北京又傳來一個消息,陳歌口中的懷疑對象被公開了,是薛燕薔下鋪的室友、老鄉、同學、北大心理係93級研究生 ,名字叫張曼。
腦海中立刻跳出那個聰明伶俐、嬌態可人的女孩形象,心中又一番雪崩般的痛苦撞擊:張曼?是她? 怎麽會是她?
我與張曼初次見麵是在 1993年的金秋,說實話,對她第一印象非常好。
當時經過兩年跨專業嚐試,燕薔又回到北京,開始在北大心理係讀研。那天下午我提前從京郊的單位出發,乘公司大巴到中關村下車,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北大南門。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我敲開了燕薔的宿舍。屋裏隻有一個女孩,白淨清爽,嬌小玲瓏,要不是明知道是研究生樓,我還以為是高中小姑娘。
她自我介紹叫張曼,是燕薔的下鋪,燕薔去係裏還沒回來,請我坐下等。因為她來自我父親的老家,我對那個城市並不陌生,兩人一下就有了共同話題。晚飯時間到了,燕薔還是沒有蹤影,張曼要帶我去食堂,我哪好意思,便婉言謝絕。她沒堅持,自己走了,卻大盆摞小盆地打回一大堆東西。等燕薔急急忙忙趕回來,我已經酒足飯飽了。
不久我去上新東方的GRE,吃喝就常在燕薔處解決。張曼沒課總去男友家,所以我歇腳的地方也有了。就在那兒,我碰到了也時時混跡其間的張曼本科同學劉豐華。和我一樣,她也正在新東方學英語。說起背單詞的苦,我倆不禁惺惺相惜。也算共同的理想,使我們很快熟悉起來。
關於張曼,盡管後來我對她的床有很高的親熱度,跟她本人的接觸並不多,但一旦有機會見麵都能聊得來。她活潑可愛,聰明勤奮,柔美的外表下有股北方人特有的仗義。聽說過這個女孩有時心機較重,咄咄逼人。但我想書念到那份上,有點小特性和小脾氣也不足為奇吧。
不知為什麽,盡管這段時間已把陳歌看做自己人了,但聽說嫌疑人是張曼後,我原有的不安隱隱地又冒了出來,怎麽都覺得他比張曼更像幹壞事的人。因為張曼和燕薔親如姐妹,還一直幫著燕薔聯係學校,她如果這麽做了,是因為自己沒拿到全獎?還是和燕薔掙同一個名額?或者是兩人因故結過仇?怎麽就懷疑到張曼的頭上了呢?
陳歌對我的前幾個提問毫不猶豫地一概以“不是”作答;最後一個,源頭自然出在所用e-mail上。
原來在心理係,隻有張曼的王姓導師有個e-mail賬號,而王教授自己並不上網,都是他的研究生在借用。由於彼此毋須多言的信任,燕薔一直和張曼一起用該e-mail聯係學校。除了燕薔本人,張曼是唯一知道Lubeck教授和燕薔通信詳情的人。而且據初步調查,她在拒信發出的時段在係裏用過電郵,所以也是同時兼備時間、地點和條件的人。
看來,這滿足了老李提出的前三個問題:了解內情,知道密碼,有作案機會。那麽第四個問題怎麽解釋,她為何不想讓薛燕薔出國?後者的獎學金沒了,也落不到她的頭上,對她有什麽好處?她明明是在幫人,怎麽突然又開始害人?
陳歌說這也是令燕薔一開始百思不得其解、極度痛心的地方。經過反複分析,他們得出的結論為:在燕薔收到UM的通知之前,盡管張曼已拿到幾個全獎,但因學校排名都比較靠後,她並不滿意。這是她第三年聯係出國,仍不理想,而看到燕薔首戰告捷,且為拒掉了她的UM,她心理平衡被擊破,完全會因嫉妒而產生作案動機,即我去不了,你也別想去。
我聽罷真要崩潰了... ...我在這邊跑得暈頭轉向,燕薔數年的心血化為烏有,就因為這樣的一個“理由”?我不明白了,我和她是否仍屬於同一物種,是我進化得不好,還是她天然罪性使然,該信達爾文,還是耶穌… …
出於慎重,陳歌一時不好再透露更多細節。我後來陸續得知他們與張曼溝通失敗後求助心理係,由係裏派專人調查此事。但一個月下來,盡管大量證據指向張曼,但她態度強硬,拒不認賬,甚至惡意挑釁。陳歌和燕薔被逼無奈,決定付諸法律,在海澱區法院以侵犯名譽權為由起訴張曼。
我全力支持他們的決定,但心裏有時依舊接受不了,每想到此事,都無比糾結。過去的那個夏天我們高高興興道過美國見,怎麽這個夏天來臨時就變成這麽亂七八糟的樣子了呢。
我還隱約為燕薔捏把汗。且不說這動機匪夷所思,單就這方式,來無影,去無蹤,如果因證據不足敗訴,或萬一冤枉了好人,收不了場就太可怕了吧。
而如果被證明確實是張曼所為,不就更可怕了嗎。她纖細的指尖輕敲鍵盤之際,不是隨意發出了一封郵件,而是蓄意射出了一隻毒箭,命中的是燕薔的前程。這意味著她無與倫比地狂妄,意味著道德和法律在她眼裏都一錢不值。
也許張曼自以為正宗北大出身,根紅苗正,而燕薔是北師大畢業,工作之後又考來的,按世俗的標準,應該沒有她牛?但已把她無情回絕的UM,居然向燕薔拋來了橄欖枝,忍受這種局麵對張曼來說是一件痛苦不堪的事情吧?
但是張曼並不了解北師大教育係的底細,更不懂她不服氣的地方恰恰是美國人看好燕薔的主要原因:不同的學術背景,豐富的實踐經驗,加上不在其下的英語水平。
大概一貫順風順水、對得失無比看重的她,是無法理解這些的吧,被變態自我所掌控的她居然企圖改變這種現實。使UM主動取消對燕薔的錄取不可能,使燕薔主動放棄UM的錄取也不可能。如果換了別人,不論多麽地嫉妒,也隻有咬牙切齒的份兒,還能怎麽樣呢?
但張曼的確有高招啊,居然按照美國學生的慣例,借公共e-mail的漏洞,假申請者之名回絕錄取,以達到UM以為燕薔對它不再感興趣,燕薔以為UM對她不再感興趣的目的。如此精美的打算,她真的就得逞了。
我胡亂猜測著,怎麽都想不通…… 可能除了上帝、魔鬼和張曼自己,誰也無法體會她究竟為得到何種滿足,強烈到如此地步,以至於可以完全無視生命中一種珍貴的東西叫做友情。我無奈地跟陳歌說我寧可相信他心懷不軌,也不願相信張曼與此有染。因為他有理由不想讓燕薔遠走高飛,而那麽可愛的張曼沒有必要這麽荒誕不經。
陳歌對我的毒舌大度地歎息,說他也死不明白、活不理解,怎麽有人會這麽惡,又是對自己毫無妨礙、朝夕相伴的好朋友。他發誓要不惜一切代價揪出元凶,除了還燕薔一個公平,也永遠斷絕其任何傷天害理的僥幸。
對於我擔心的萬一敗訴如何收攤,陳歌說是要磕頭還是要砍頭到時候再說,反正就這一顆頭。
(未完待續)
聰明絕頂的人,會鑽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