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
我要給小周做正傳,已經不止一兩年了。但一麵要做,一麵又猶豫,這足見我不是一個“立言”的人。
從來不朽之筆,須傳不朽之人。章詒和寫《最後的貴族》,那裏麵的主人公都是在全民餓肚子的年代還能吃黃油麵包的大人物,當屬不朽之人。於是人以文傳,文以人傳,章詒和同那些最後的貴族究竟誰傳誰,漸漸的不甚了然起來。
在上海灘的一個小弄堂裏混大,書隻讀到初中的小周和“傳”這玩意兒本不相幹的,給他做的傳也無疑是會速朽的。但未莊的阿Q早先也並無上得了台麵的行狀,隻是給人打過短工,被人誇過一句:“阿Q真能做!”而
據說立傳的原因是宣統末年革命思潮湧到鄉下,阿Q成了對革命麻木或無知的國民中一個典型的悲劇人物。就這一層意思而言,我倒是有了為小周立傳的理由。
如同推翻滿清王朝的革命影響了阿Q的命運一樣,十年文革和三十年改革也影響了無數國民的命運。一百年前的阿Q蟄居鄉下,鬧不清革命、造反和打家劫舍之間的差別,糊裏糊塗地革了一次命後,在衙門的地上畫了一個瓜子樣的“圓圈”,掉了腦袋。一百年後,在上海灘長大的小周卻在改革的浪潮中如魚得水,成了弄潮兒。不僅賺了不少的銅錢,讓阿Q看了會眼紅,會憤憤然說一句:“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啦!你算是什麽東西!”而且十多年前他便立誌要做“美國人的爸爸”,如今又帶著一雙美國出生的兒女到了大洋彼岸定居,說是要傾其全部財力將兒女培養成“奧巴馬”。
阿Q上法場遊街時,本來是想唱“手執鋼鞭將你打”這句戲詞的,卻因為雙手被捆,隻好無師自通地說出半句從來不說的話:“過了二十年又是一個……”。但他絕對不會想到,這二十年後的“又一個”也可能是美國總統。在對身後事的設想這一點上,我們的小周顯然要高瞻遠矚得多。因此我們也就有了更好的理由為小周立傳,他算得上是我們這一代人中的一個喜劇人物。
當然,如
因為主張白話文的蔡元培的父親幹過拉車賣豆漿的營生,白話文也就被林琴南譏笑為
“引車賣漿者流”的文字。
小時候不喝豆漿但喝過牛奶的章詒和寫起文章來自然不屬於“引車賣漿者流”之列,國際筆會獨立中文作家筆會稱章詒和的文字賦予了“當代漢語寫作以嶄新的質地”。我的文字自然是毫無質地可言,大概連當年上海的弄堂裏小販吆喝“削刀磨剪刀哎”所用的話都不如。所以章詒和寫的那些人物列傳可得“自由寫作獎”,而我卻隻能借用“正傳”兩字,讓小周和阿Q攀個親戚,即使小周有朝一日當了美國總統的爸爸,感到委屈,也顧不得了。
以上可以算是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