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溪秋色

    兩年前因為工作安排，我不用再去A城，也就不再走三文溪邊的那條小路。然而，心裏卻一直想著那灣溪水，尤其在這秋意盎然，層林盡染的時候。

    這幾天葉色很斑斕，又正巧趕上輪休，就一個人去了三文溪。

    現在不是垂釣的季節，停車場上沒有一輛車。前夜的一場雨，讓小小的停車場有了一些積水。溪邊沒有人。近處的幾所住家的小房子如過去一樣寂靜。路上少有車過，更看不到有人走動。

    從停車場下到溪邊的小路早已淹沒在齊腰的荒草中。好在這地方很小，滿打滿算不過十輛車的容量。記憶雖然已經模糊，找到這路的大概位置卻並不是太難。大抵就是野草灌木少一些，還能落得了腳的地方。

    我踩著碎石，落葉和泥濘下到溪旁。三文溪本身很淺。平時水很清亮，站在水邊或走進水裏，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水底的蝦蟹小魚。現在的溪水有些渾濁湍急，也應該是前夜下雨的緣故。

    頭頂上沒有幾片雲，天就顯得格外地亮。陽光在高處照著對岸幾十米高的山崖頂上，那些秋葉便亮麗地閃在蔚藍天空的背景裏。這光照不到穀底，這溪水就更顯得渾暗，隻有對麵的幾片黃葉鮮亮得有些搶眼。

    溪中有一塊平整的岩石，已經被水淹沒了。上麵卻有人壘了些石頭，一塊接一塊，如塔一般立著。石色青灰，不像水色那般渾暗。下麵的一塊，已經沾上些溪水。上麵幾塊小的，卻如沉思的智者，靜靜地望著這奔去的溪水。

    沿水的小路已經完全湮沒荒草灌木裏。我也隻能踩著倒在地上的枝條向前走。記得水少的日子，還可以走在露出來的泥地上。如今，這些地方也在渾濁的溪水之下，根本無法立足。

    地上的草還是綠的。身旁的灌木是一片淩亂的深淺棕色，間或掛著些褐色幹莢。有些淺色的種子，便偷偷地從裂開的莢殼裏探出來，頭上還長滿了白色的絨毛。半空的枝條和地上的草葉上，滿是露水。走不了多久，鞋就濕透。薄絨衫和牛仔褲也像是浸過水一般。

    身邊的細枝隨意地斜著，上麵有零星的女貞子般紫色的小果子。有幾朵小花，怯怯地把自己藏在亂葉的後麵。

    對岸的山崖幾乎直上直下，平地升出百十尺。如果說雪中的三文溪像黑白水墨寫意山水，秋日裏的三文溪就是工筆重彩畫了。滿崖的樹葉多是明黃色，偶爾也夾雜些鮮紅，還有一些剩下的翠綠。在這些色彩之間，是灰白的石麵，暗黑的縫隙。而在這些岩石間的縫隙裏，有牢牢抓著山石，支撐著樹幹的褐色的根。樹幹或白，或棕。近一些的，可以清楚地看見上麵顏色更深一些的皸裂。高處的，有陽光照著，要亮一些。到了穀底，顏色還是同樣，隻是比較暗而已。
 

    我站在水邊，耳裏隻有水流聲。頭上有秋葉姍姍而下。這些葉子，有的本來就獨立枝頭，似乎在觀望，猶豫。隻在一瞬間，卻仿佛下定了決心，便縱身一躍，飄然而下。也有的則像是呼朋喚友，三三兩兩，一起瀟灑地走向另外一個世界。飄到水裏的，隨溪水向前流去。更多的，則是落在石縫裏，野草間。那裏早已積了不少的舊葉。相信到了春天，從這些落葉裏一定會長出些新木來。等到了秋天，這些新木又一定會落下些舊葉。生命，就在這樣周而複始的循環中輪回嗎？

    從這裏向上遊去，走不了幾步，是一座隻能通一輛車的鐵橋。橋那頭有幾棟小屋，白牆黑頂，隱在這樹之間。橋底的巨石上有斑駁的青苔。從橋洞下看過去，可以看見溪水折了個彎，再向這邊流來。

    那邊的樹色和這裏差不多，隻是多了一些霧氣，讓一切都添了一層青冷。草木似乎比這頭濕潤。而在這些暗林幽草之間，三文溪不緊不慢地流過來，水麵上映著白光。隱隱還能聽到砰訇的聲響，這是水彎那一端的一個瀑布。

    橋下沒有路。要去瀑布得從橋上走過去，再上一個陡坡。坡上有一個小小的公園，公園前有個更小的停車場。穿過停車場後的一片草地，就能隔著鐵圍欄看見這瀑布，從眼前直落而下。鐵圍欄的旁邊，有一條很窄的小路，通到幾十米下的崖底。

    小路上很潮。走在上麵，能明顯察覺到空中飄著的冰涼的小水珠，時不時地落來臉上。地也非常泥濘，再加上濕漉漉的落葉，走在上麵並不容易。我幾乎是一步一滑才挪到水邊。
 

    在我的印象裏，三文溪一向溫文爾雅且從容不迫。到了這裏，她卻像是完全變了性子。蒼色的水從上而下奔瀉著，似乎有無盡的激情，須要在這一刹那間釋放出來。然而，三文溪還是三文溪，就算急迫的水流也不能完全掩蓋她的溫情。如果稍加留意，就能在瀑底的一側，發現一個正在悄悄幻化的淡淡的彩虹。

    轟隆的聲響沒有打破這裏的寧靜。倒是我的出現驚動了一隻水邊的青鸛。我還沒反應過來，她便匆匆而去。隻讓我看見了一個翩翩的青影，隻給我留下一個沒有對焦的模糊的影子。

    等我從瀑布下走上來，上麵的小公園裏的小亭子靜靜地空在那裏。這小村依舊寧靜。路上還是沒有行人。偶爾一輛車靜靜地開過，偶爾幾片落葉在半空中飄著。停車場旁邊的草地上，一片黃葉上聚著幾滴水，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

    我離去之前，看見一塊黑牌子上寫著黃字，應該是此地最早的商家了。兩百來年過去。這旅館的原樣不知道是什麽樣子。倒是旁邊也的確有一家家庭旅館。出於好奇，我去查詢過。其價格實在不便宜，這裏離康奈爾有一段距離，附近也沒有什麽名勝古跡。想不出有什麽人會來這裏住，或許也是試著融進這片寧靜的人吧。

《雪中三文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