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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海鳥·燈塔

(2013-09-10 14:03:45) 下一個
    日子總是在這樣的不經意裏離去。不知不覺又是秋。

    今年的夏天很涼爽。和去年一百度的日子不同,今年很多時候都是七十度上下。到了八月中,竟然有些寒意出來。早晚也要穿上薄絨衫才行。而日頭落山後,院裏便是一片秋蟲的和鳴。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樣的暮色裏,聽著這樣的聲音,我竟想起一年前美伊角的那個傍晚,想起那些荒草裏依稀的蟲鳴,半空中水波裏的鳥啼,還有就是那座立在蒼茫暮色裏靜靜的燈塔。

   
那次去美伊角的時候,心情實際上非常鬱悶。或許是因為一種長年的希望在經過一段時間後開始破滅;或許是不得不做一些自己非常不願意做的事;或許是因為在生活裏一直選擇逃避,而到了這時候卻不能不麵對現實。這樣的愁煩並沒有人在意,更沒有什麽人會認可。平日裏也隻有工作能讓我暫時忘掉那些不如意。當辦公室的門被鎖上以後,那些不如意似乎就被鎖在了門外。隻有手機的鈴聲能讓我在一陣心悸裏回到現實。也就是在這獨坐海邊的幾分鍾裏,看著那些如夢如幻的波光浪影, 聽著那些如泣如訴的風語濤聲,心裏才會稍微舒緩一些。

    我們到美伊角的時候本來就已經不早。在沙灘上呆了不多一會兒,天上就隱隱有了暗色。沙灘上的人也開始漸漸離去。街上的餐館酒吧裏也慢慢熱鬧起來。我卻不願意馬上往嘈雜喧囂滿是齷齪的城裏趕,就去了美伊角另一端,去看特拉瓦河入海口處的燈塔。

    從小生活在遠離大海的高原,根本沒有看見燈塔的機會。就是到了上海之後,也還是不知道什麽地方有燈塔。燈塔給我留下的印象,隻是商標上的一個影子,那是黑暗的底色一個依然黑暗卻射出兩道很亮的光的影子。出國以後,陸陸續續看見一些攝影作品,才知道燈塔應該是什麽樣子。那遠離塵囂的荒涼的海岸線上,陡峭岩石上堅毅的身影,透著一種
讓我心儀的出世的高潔,孤傲,還有執著。

    第一次看見真正的燈塔,是在搬到紐約的第三年。那時小女兒三歲,能經得起長途旅行的勞累。也是天遂人願,竟然說服了從來不喜歡折騰的太太。在三天的時間 裏,一口氣穿過新英格蘭五州,跑到絕少汙染的緬因。在阿卡迪亞國家公園,第一次看到了沒有垃圾的海灘,銀色沙灘上褐色的半幹的海藻,純淨的藍天白雲,碧水黃沙,還有就是Bass Harbor Head黝黑陡峭的火山岩上那座美麗潔白的燈塔。

    美伊角沒有火山岩。新澤西的南端是平坦的沙灘。這燈塔也遠離海岸線。甚至離燈塔前平靜的海灣也有百十米的距離。在燈塔與海水之間,是同樣平坦寬敞的停車場。

    我們到這停車場的時候,下午熱辣的陽光早已失去了威力。雖然是七月,到了近黃昏的時候,這海風已經帶著些清涼。這白色的燈塔,載著暗紅色的頂,就靜靜地立在平坦寬大的停車場旁邊。塔下油綠的鬆枝,水邊芸黃的蘆葦就在這風裏緩緩地搖著。

    沒有陡峭的黝黑的火山岩做陪襯,這燈塔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平淡。這停車場,停車場邊的簡易木棚,還有不遠處樹林後隱約可見的民居,更是是美國隨處可見,極其普通的樣子。

    停車場旁邊,有木頭搭成的平台。這平台也很普通,上麵有各樣的信息牌,上麵有
介紹常年在這海灣裏棲息的海鳥的文字,比如天鵝,鷺鷥,海鷗,海鷹,鳽等等。也有幾架付費的望遠鏡,無言地對著暮色裏平靜的海灣。

    這平台的後麵是一道不高的土坡。耳裏似乎隻聽得到很輕的風聲。雖然知道海灣裏有成群的海鳥,卻不記得聽到什麽鳥的啼叫。這時候夕陽漸漸西去,停車場上隻有很少的幾輛車。這土坡上也隻有很少的幾個人在不緊不慢地走著。不時地,可以看見這些人停下來,對著海灣裏指指點點。

    在平台的邊上,有一條一輛車寬的碎石土路翻過著這土坡,應該是這個保護區的工作人員用的車道。這時候有一條欄杆欄著,卻不妨礙人們走過。

    我帶著小女兒沿著這土路走去。上坡後,就能看見坡後麵繞著野葦荒草的海灣。這些海灣,被臂膀一般的延伸的陸地保護著。大西洋的風浪一般進不來。這裏的水波也就更平緩。水邊的海草在這水波裏輕輕地起伏著。遠遠地,可以看見平靜的水麵上浮著幾隻天鵝。在靠岸的淺水裏,也有幾隻鷺鷥靜靜地立在那裏,或在淺水裏尋找著什麽。天上有幾隻海鷗在盤旋著。時不時地也能聽到不知道是哪群海鳥發出的啼叫。或者看見幾隻鷺鷥在水麵上突然加速。在離開水麵的一瞬間,卻突然轉個彎,再緩緩地飛上半空。

    這土路還在向前方延伸著。遠方可以看見成片的低矮的樹林。我知道,在那樹林的後麵,應該就似乎閃爍著波光浪影的大西洋了。如果接著走過去,走不了多遠,我就可以一邊在夕陽下看這些不停變幻的光影,一邊聽那些輕柔的風聲浪聲還有空中飛鳥的啼鳴。然而,我還是不得不收住腳步,轉身往回走。畢竟,不管願不願意, 晚上還是得趕到滿是喧囂的城市去。

    在往回走的時候,不經意地一抬頭,便又看見挺立在海灣那頭蒼茫暮色裏白色塔身,紅色塔頂的燈塔。

    這時候的光線偏昏暗,遠遠比不上朝霞落日時的絢麗。塔下的樹林也是一片陰沉。在這片昏暗裏,看著這落日陽光裏矗立的燈塔,我心裏竟有一種莫名的觸動。而在一年以後,我無意中又看見這些照片的時候,這樣的觸動還在那裏,而且,經久愈烈。

    靜,不語,這塔立在那裏,似乎是在靜靜地守望著什麽,期待著什麽。而她這樣的守望和期待已經經過了
不知道多少次的風霜雨雪,潮起潮落。也見證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雲長雲消,雁去雁回,花謝花開。

    應該沒有人知道她在守望著什麽。應該會有人不屑於她的執著。然而,又有多少人會想到,或許她在這世上唯一的支撐,就是這樣似乎沒有窮盡的守望。或許正是這樣的執念,能讓她獨自承擔著那份無言的孤獨和寂寞。多少年來,就這樣雲裏霧裏,望著天邊變幻的風雲,伴著海麵起伏的波濤,聽著空中的風聲雨聲,默默地卻無怨 無悔地持守在她的位置。或許,在一個不知的年月,在遠方眼不能見的天盡處,有一葉風帆會向她輕輕地揮手。而這一揮手,或許又可以給她莫大的慰籍,讓她有理 由再持守百十年。或許,每一個清晨的日出,都會給她帶來一個美好的希望。或許,每一片夕陽裏的晚霞,都會帶給她對燦爛朝霞的期盼。

    想起很早以前的兩句詩,“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說的是這樣的守望和期盼麽?

    又是秋了。早上的冷雨照例帶下來一些落葉。門口的山核桃也落下來不少的果實。那燈塔應該還在那裏無悔地守候等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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