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鐵盧(Waterloo)是Rochester東南麵一個五千來人的小鎮,距伊城四十餘哩。
到 紐約上州的中國人注意這地方的人很少。如果不是因為附近有一個中檔品牌廠家直銷店群,大概人們根本就不會到這裏來。我知道這地方也是這樣的原因。雖然路過的時候注意到街上有寫著國殤節起源地的牌子,也沒怎麽在意。也是因為周一是國殤節,想著帶母親和孩子去看看,才會去查一些背景資料。
滑鐵盧最早是印第安人的一處村落Skoiyase,意思是流動的水。在美國立國之初,為了鼓勵人們參與獨立戰爭,聯邦政府允諾每個軍人在戰事結束後至少可以得 到一百英畝。後來因為征兵困難,紐約州政府決定增加配額,每人可以多得到五百英畝的土地。1779年,由於當地的印第安人在獨立戰爭時是英軍的同盟,聯邦政府派John Sullivan 和 James Clinton 兩位將軍帶兵攻占了他們的地方。而這些土地就被用來安置退伍軍人。滑鐵盧就是紐約上州用來安置退伍軍人二十八個郡裏的一個小鎮。
滑鐵盧正式設鎮是在1824年。內戰結束後,當地有位熱心的藥劑師 Henry C. Wells在1865年夏天的一次聚會裏提議,不但要向老兵致謝,還應該給陣亡者的墓地獻花以紀念亡者。這個提議在一開始沒有引起重視。他後來找到一位退役的北軍準將,政治家John Murray。在兩人的推動下,滑鐵盧在1866年重新設鎮後開始有組織的紀念陣亡將士的活動。由於這裏是由文件記錄的最早出現有組織紀念活動的地方,1966年,約翰遜總統宣布滑鐵盧為官方認可的國殤節發源地。
其實最早開始祭奠陣亡將士的地方也不止滑鐵盧。在內戰結束前的1862年,西弗吉尼亞就有人開始給內戰陣亡者掃墓。在後來的幾年裏,喬治亞,賓夕法尼亞,密西西比等地都有類似的掃墓活動。而在南方和北方,由於內戰後遺症,並沒有統一的紀念日。而且名稱是掃墓日。直到1882年才有國殤節的說法。這節日也是在二戰後才漸漸被人們注視。到了1967年,國會才立法正式稱其為國殤節。並在1968年把日期從五月三十日調到五月最後一個星期一。這個時候國殤節已經成為紀念所有那些為國捐軀的將士,並以國家的形式向退伍軍人致敬的日子了。
作為國家認可的國殤節發源地,滑鐵盧的紀念活動比較特殊。今年的活動從前一個周四晚上就開始了,到周一,國殤節的那一天告一段落。五月三十日還有專門為老兵們舉辦的活動。內容也包括了在公墓裏的紀念活動,遊行和演講。
我是周六帶著母親和小女兒去的。行前仔細讀過他們的節目安排。在和小女兒商量後,我們決定先去運河故道上的橡樹島。那裏是以演出的形式再現內戰曆史的地方。
橡樹島很小,有一條不寬的路連著外麵的街道,卻可以通車。我性急,把車停在一條街外的要遊行的大路上。好在小鎮也很小,沒幾步路,就看到路口帶著箭頭的指示牌。指示牌的後麵是Wells和Murray的一人高的畫像,好似在歡迎來這裏的人們。
我們到的時候,正趕上表演步兵操練。還沒上島,已經聽到了行軍鼓響。島上一處樹林旁的空地上有十來個穿著北軍深藍色製服的誌願者。他們在一個挎指揮刀的中年男人指揮下擺成兩排,並隨另外一個扮成士官的男人的的口令操演各種的持槍和射擊的方式。這指揮也時不時停下來,轉向我們,給我們講解這些射擊方式的原理。這些很長的老式步槍齊放的時候聲音還是很大的。放完之後,空氣中就能看見一陣陣硝煙,也有了硝煙的味道。
邊上不遠處,另外幾個穿著同樣製服的男女在操炮。其實在來之前,我和小女兒最想看的就是這火炮射擊。看見他們的時候,我還在看人們陳列的舊式用品。等到兩聲很震耳的炮響之後,這次的火炮表演就結束了。雖然沒看見實際開炮的樣子,可那聲炮響已經讓小女兒徹底失去了興趣。到底,我還是在第二次操炮表演之前離開了。
島上是整整齊齊的白色三角帳篷。我看過南北戰爭時的一些曆史照片。這樣的帳篷應該就是當時軍用帳篷的式樣了。帳篷外麵是穿著十九世紀衣裙,帶著各樣帽子的男女。地上用大塊木頭生著火,火上有燉著的湯。空氣裏有一種很親切的煙火味道。還有些台子上有當時的一些用品,比如黑白照片,舊式子彈頭,各樣勳章老式步槍,皮帶,水壺,軍號等等。
在一個帳篷前,我遇見一位應該是七十多歲的精瘦的老太太。她頭上的帽子上綴滿了白色藍色的絹花。身上穿著厚實的大衣,也是前個世紀的式樣。老人很熱情,大概是因為沒有多少遊客的關係,我們竟然聊了好一陣子。她的帳篷裏一張很窄的行軍床上竟然有一把軍刀。 問了她才知道,她是弗吉尼亞人。因為喜愛曆史的關係,加入內戰老兵女兒這個非盈利組織並參加她們在各處的活動和演出已經是十年了。那把軍刀就是前一天晚上扮演一位弗吉尼亞少年兵的道具。而這帳篷,就是這些不同年紀的誌願者晚上宿營的地方。隻是為了重演那一段曆史,隻是為了一個信念,她們就可以風餐露宿,不但沒有報酬,還要向這些活動的組織者繳納一定的費用。我知道,前一天晚上滑鐵盧的溫度在攝氏零度左右。而在美國,這樣的名不見經傳的誌願者絕不在少數。
我們談到南北戰爭,談到關於那次戰爭不在官方教科書裏的內容。她小心翼翼地滑了一句,你知道嗎,那場戰爭不單是為了廢奴,更重要的是經濟。這倒是和我了解的內戰曆史差不多。我跟她說,是,不單單是廢奴,還有其他原因。但是有人隻想說,而且也希望別人都相信,廢奴是那場戰爭的唯一目的。聽到我這句話,老人變得很高興,馬上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手,簡單地告訴我她家族的故事。
她的先祖在弗吉尼亞有很大的煙草農莊,也有不少奴隸。和曆史教科書上寫的不同,農莊種植煙草利潤的一成是用來支付奴隸薪水的。另外,那些奴隸還可以接受教育。當然,戰事一起,一切也都煙 消雲散,而你也隻能聽到一方的故事。我固然相信,虐待奴隸的農場主決不是少數,但政客們關心的,不會隻有曆史的真相,更多的是自己黨派的利益。而民眾也會因為自己的利益而認可這樣不完全真實的曆史。說到後麵,老人看著我說,曆史是勝利者寫的,不是嗎?我有句話想說,還是沒說出口。就是這段曆史也不是內戰的勝利者寫的。林肯和他的同事們取得了勝利,可是當時反戰的人卻是多數。曆史就是反戰的那一方寫的。
像很多節日一樣,國殤節也有遊行。在美國,任何組織或個人如果想參加這些遊行,隻要向組織者報名即可。和伊城節有漏出滿是汗毛的腿,卻可以穿粉色紗裙圍著舊沃爾沃亂舞的男人們不同,滑鐵盧的國殤節遊行可以讓人感到普通美國人那種根深蒂固的正派的愛國熱忱。無論是遊行隊伍裏,或者是圍觀的人群眾,到處都有揮舞的國旗。幾個年邁的老兵,或著便裝,或扛著舊式步槍,穿著舊式軍服,在口令的指揮下依舊精神地列隊而行。這些老兵們,分成不同的隻有幾個人的方陣,打著韓戰或越戰的旗幟。雖然步履已經不如年輕人,他們卻都有著一種軍人特有的陽剛之氣。老兵醫院的病人們坐在輪椅上,由醫院的員工推著走在隊伍裏麵,還不時向街邊的人們行軍禮。而當這些軍人走過的時候,素不相識的人們都不約而同地向他們發出熱烈的掌聲。還有人不停地喊著,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為我們所做的。
和很多國家一樣,美國也有很多有名的愛國歌曲,比如《美麗的亞美利加》。這次的遊行隊伍裏,有一輛車,載著各種膚色,各種年齡的人們,就在不停地播放這首 歌。而車上的人們也在跟著唱。憑心而論,我沒有在美國長大,沒有從小接受美國的愛國教育。然而,這首歌的歌詞和旋律,都讓我想起小時候喜歡的《我的祖國》,想起斯美塔那的《伏爾塔瓦河》。車上這些最普通的美國人在唱這首歌時臉上流露出來的那種自豪,那種虔誠,也讓我感受到他們心中那份真摯的情感。這樣的情感,是出於他們對於這塊土地的熱愛,更是因為他們在這塊土地上一代接一代辛苦勞作灑下的汗水和眼淚。這樣的情感,是那些隻靠選票獲取不當利益,或者靠美國納稅人的錢養大心裏卻依舊仇視這個國家的人們所不能理解的。
而在這遊行隊伍裏最讓我感到震撼的,是馬車上拖的,蓋著美國國旗的一口空棺材。它讓我想起了美國政府為尋找陣亡或失蹤人員,並在尋獲後運回國內安葬所做的努力。也讓我想起老布什總統在一次演講時的結束語,“為什麽,因為我們是美利堅合眾國”。
滑鐵盧的很多紀念碑都在鎮中心的Lafayette 公園。在一座碑上,刻著這郡裏在兩次世界大戰,韓戰,越戰和海灣戰爭中陣亡者的名字。另外一座黑色大理石碑上刻著朝鮮半島地圖,韓戰的時間。還有一句名言:“自由不是無償的”。最下方則是美軍五大軍種的符號。碑的背麵是一朵帶著露珠的沙侖玫瑰,韓國的國花。還有海軍陣亡將士紀念碑,內戰陣亡將士紀念碑等等。在節日裏,這公園早就被各樣的攤販占據。然而,這些石碑還是靜靜地立在那裏,就像他們代表的那些默默犧牲的普通人一樣。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位老太太的話,曆史是勝利者寫的。這也許沒錯。但仔細想想又會發現,曆史的真相總在有心人的探尋下一點點地顯露出來。真正可怕的,不是曆史教科書按勝利者的需要歪曲事實,卻是人們對曆史的漠然和遺忘。而一個善於遺忘曆史,善於忽視那些為國為民犧牲的仁人誌士的民族,它的結局可能是非常可怕的。
島上的帳篷和國旗,還能看見飄過的硝煙
炮和炮兵
帳篷口的軍刀,軍號,帳篷裏的軍鼓,老式燭燈,行軍床,毯子是現代的
早期的國旗
當地一戶民居前的草坪上插滿了國旗
韓戰老兵。在美國有人稱韓戰是被遺忘的戰爭。
輪椅上老兵醫院的病人們。
這是步兵操演的那些人。
帳篷裏的誌願者演員們。
內戰老兵女兒協會的現任主席
一個可愛的小姑娘
紀念軍犬的拖車
二戰時期的軍裝武器吉普。車上倆大人。車下是幾個孩子。
越戰老兵
韓戰紀念碑。最下麵的軍種符號從左到右依次是:陸軍,海軍,空軍,海軍陸戰隊,海岸警衛隊。
韓戰紀念碑背麵的沙侖玫瑰,據說是韓國的國花。
刻著這郡裏陣亡將士名字的石碑。中間上麵是一戰,下麵是二戰。右麵是越戰,左麵是韓戰和伊拉克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