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親節。教會布道的題目照例與怎樣做父親有關。孩子們也獻了詩,給所有做父親的分發了小禮物。會後,大家也都在互道父親節快樂。這時候看見一個我很尊敬的弟兄。他是小城一個大學的正教授,平素為人極其謙和。我們也是很好的朋友。正和他聊著,他太太,一位我很敬重的姊妹,指著他問我,“你看出什麽來了沒有?” 我這才發現這位大教授兼係主任花白的短發被染成了紫色。我想都不想,“是小女兒吧?” “正是。” 我又加了一句,這才叫“惡人自有惡人磨”。三人一起大笑,各自散去。
我這個惡人也是有惡人磨的。惡人就是小女兒。
當初妻子懷上小家夥的時候,我正在車城作博士後。沒有正式綠卡,薪水也不高,也就比聯邦公布的貧困標準高一點。妻子剛剛靠我的I-140獲準後的工卡開始做護士。由於我們已經有了一兒一女,幾乎沒有人不勸我們流掉這個孩子的,包括我的親人。好在善良的妻在教會一位師母的鼓勵下決定辭掉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全心養育幾個孩子,包括還在腹中的胎兒。同時複習考醫生資格證書。 九一一以後,我接到幾個住院醫麵試的邀請,有我後麵去的紐約的這個很知名的地方和我後麵沒進去了的一個藤校。當時小家夥在媽媽的肚子裏已經六七個月了。妻決定全家一起去紐約,覺得那將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上紐約。就這樣,我和妻輪流開車,從車城開到紐約。小家夥也就隨著我們顛簸了一路。入住曼哈頓的一個旅館後,沒曾想晚上有老鼠,妻幾乎一夜沒睡,小家夥也就順帶被折騰了一宿。第二天麵試完,我們北上去那個藤校。第三天晚上才回到家中。
磨人的事情還多呢。小家夥四個月的時候,我們搬到了紐約,住在法拉盛靠皇後學院的一處三樓的公寓,一住就是五年。小家夥一天天長大,也一天天會磨人。先是不肯走路。滿地地爬,爬得很快,就是不肯站起來。好不容易會走了,小家夥不肯講話。快兩歲了,還隻能“嗯嗯”。我一個作過兩年兒科住院醫的師妹建議我們帶她去看language pathologist。和妻商量後,決定等到兩歲生日再說。結果,兩歲生日一過,小家夥開始說話。
小家夥學會說話後,最先被磨的成天在家的媽媽。那時我告訴妻,不能再讓小家夥用奶瓶。要喝牛奶,就倒在杯子裏喝。為這事還和心軟的妻吵了好幾次。沒多久,我回家時,小家夥得意地告訴我說:“爹地,你看,我用杯子喝牛奶。” 不用說,我高興極了,以為我的嚴格要求起了作用。沒想到妻在旁邊氣的直喘。“你這小家夥,老爹回來前你怎麽說的?嗯?你說你不是姐姐,不是哥哥,你是baby,隻能用奶瓶。怎麽老爹一回來就長大了?”後來我偶而早下班會發現她坐在窗台上。遠遠地看見我,小家夥開心地向我招手,我卻渾身冒冷汗,那可是三樓。後來搬到小城,買了房子,我和妻經常從窗戶爬到車庫頂上做一些清理的事。一次聽妻說,小家夥也學我們,從窗戶爬到房頂上,坐在那裏,若有所思的樣子,把她媽媽嚇的夠嗆。
小家夥一天天長大,心眼也一天天地多,也就越來越磨人。有時我剛倒上一杯牛奶,一轉身,就聽見身後一陣沒忍住的笑。回頭一看,杯裏麵的牛奶已經少了一半。杯子旁邊是一張特別陽光的笑臉。有時候我剛泡上一壺茶,預備看看電視。小家夥走過來,嬌嬌地喊一聲爹地,然後滿臉壞笑,摸一摸我的紫砂壺,“好燙,嘻嘻。” 然後坐在我腿上,和我一起看電視。過一會,再摸一摸壺。如果我沒聽到她說話,那我的茶一定是沒了。周末或不上班的時候,我喜歡煮麵條做早餐。隻要她起來了,吃完了她自己的cereal,很多時候她會走到我身邊,臉上堆著壞笑。甜甜地一聲爹地,我馬上骨頭也酥了,腦子也暈了。等我反應過來,筷子已經不在我手上了。 到後來我學乖了,看見她一笑,我自動把筷子遞過去,把腿伸過去,她也就不客氣地拿過筷子,再把我的碗拖過去,然後坐在我腿上,衝我笑笑。然後麵裏煮的一個雞蛋就消失了。
到了晚上,她有時會走進我的房間,還是老套路,隻要一笑,加或不加讓我酥透的爹地,我都會老老實實地睡到地下室去。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就惡狠狠地跟她說,“我再熬十年,然後我就送你去讀阿拉斯加大學。”
“為什麽?” 小家夥問。“那樣就沒人搶我的雞蛋,喝我的茶,還坐我腿上,你知不知道你多重。還睡我的床,把我趕去地下室睡覺。” 我理直氣壯地說。
“我哪兒都不去,我就上康奈爾。”“那我去阿拉斯加。”
“那我就去阿拉斯加大學。” 說到這裏,我明白了。我是贏不了的。太太在旁邊看著我們倆拌嘴,十分得意,仿佛在說:
“惡人自有惡人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