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六號,秦菜的祭日。
她回了天廬灣,好在現在的先知不像以前的工種,不去還得請假。陸少淮現在非常倚重她,她幾天不到,沒有人會過問。
祭日對於秦菜來說非常重要——今天她所受的香火,能夠轉化成更多的念力。換個通俗點的說法,就是今天她的吸收消化能力比其他日子強。
沙鷹和青瞎子幾個人早就組織了信徒,稱今天是陰神玉女的誕辰,各地的神廟都開始大肆慶祝。而秦菜也必須各處顯靈,以吸收更多的信徒。
在沙鷹等人的發展下,秦菜目前在六個不同的地方俱都建有神廟,為了吸引新的信徒,她必須顯靈一次。一天之內要趕六個地方,饒是秦菜也是肯定來不及的。但是秦菜也有辦法——人間與陰麵的時間差,是1:365。
也就是人間的一天,在陰麵是一年。她可以從陰麵走,一年之中顯靈六次,時間綽綽有餘。
要從陰麵走,帶上談笑是不管事的。談笑的魂魄沒有修為,一到陰麵會很呆滯。沙鷹雖然在玄術方麵修為一般,但是在這方麵可比談笑強很多。秦菜也就把他帶上了,一路上也可以解個悶。
占山這次的陰神玉女誕辰慶祝活動特別盛大,這裏也是秦菜六個神廟裏信徒最多的一個地方,因為主事是她的姐姐和姐夫。秦菜自然要先到這裏。
她的姐姐這會兒正指揮著諸人抬著貢品往廟裏走,一路上鑼鼓宣天,比過年還熱鬧。諸多信徒都等著廟外,手裏捧著各種香燭。廟裏麵這時候已經新增了不少設施,有長命燈、平安鎖、祈福塔等等。
他姐夫這會兒正在給各信徒發號牌,上香的號牌全部根據香油錢多少而排號。秦菜不喜歡這種方式,但是她畢竟不能事事親力親為,也就算了。
待到鍾聲一響,所有善信跪拜之後,玉女神殿大門開啟。拿到頭柱香號牌的善信先進去,燒香磕頭,一陣念念有辭。秦菜使了點天聽術,很快知道他是想治愈兒子的精神分裂症。
今天事情很多,她是不可能每個善信都有求必應的。但是燒頭柱香的總要意思意思。
她去看了這個病患,這個男孩已經十三歲了,病了足有六年。一直罵人,總覺得耳邊有人跟他說話。秦菜看了一下,發現一團煞氣跟著他,這團煞氣對魂魄的影響很大,幾乎可以打亂、融合等等。
現在男孩的記憶魄和天魂、覺魂都有互相滲透的跡象。所以他能聽到的聲音,其實是記憶魄或者其它魂魄碎片滲給感知魄的,也就是……幻覺。
秦菜把他的魂魄拆成十個碎片,用與魂魄相同的能量元素將魂魄重新加固,把被煞氣融化的地方進行修補。很快就重新組裝。
沙鷹看得嘖嘖稱奇:“天地造化,真是玄妙。”
秦菜轉頭在他腮邊親了一記,又把那團煞氣引起來,這才發現是他們家動宅基的時候犯到了男孩。她念了個退煞咒,把煞氣退開。床上的男孩現在早已經安靜了下來,氣息均勻,似乎睡著了。
秦菜摸摸他的頭,帶著沙鷹奔赴下一個神廟。
幾個神廟都差不多,隻是經過沙井村神廟的時候,出了點小意外。沙井村是個窮苦的地方——秦菜的神廟也隻能建在這種地方,才不容易引人注意。
但是這種地方的神廟,規模肯定不會很大。而沙井村的神廟又建在山上,周圍插著許多善信扛過來的旗幟。人群太擁擠,一個不慎,高有三米的旗杆被擠得迎麵倒來。山上沒有借力的地方,一旦它倒下來,後果不堪設想。
人群中一陣驚亂,而那根旗杆在倒地之前,突然碎成了木屑。木屑飛揚,灑落諸人一頭一臉,沒有任何傷亡。
沙鷹站在秦菜身後,讚了一聲:“幹得漂亮!”
人群呆滯了約有五六分鍾,最後大嘩,諸人均再拜陰神玉女,稱神女顯靈。陰神玉女的名號,自此更加廣為傳播。
處理完六個地方的事,時間不過上午十點。而對於從陰麵過來的她們而言,卻仿佛已經過了一個月。
秦菜醒來之後還枕在沙鷹胸口,沙鷹 她的長發,將她的手往自己下麵引,秦菜臉色微紅,嗔了句:“能不能想點別的!”
沙鷹吻吻她的額頭,他鼻子 ,眉目輪廓很深,專注看著一個人的時候,真的很 。秦菜推開他:“她還在樓下。”
這個她當然是指沙鷹一號。沙鷹解開褲扣,將她的小手 去:“先幫我一下。”
秦菜微微別過臉,沙鷹握著她的小手,慢慢教她 慢撚。他呼吸聲漸重,秦菜臉色緋紅,終於還是順了他的意。
中午的時候大家都過來吃了頓飯,算是給秦菜慶……呃,用慶生好像不大對頭……反正就算是祭拜吧。
對於通陽子,談笑是服侍他習慣了的。這時候雖然大老板是秦菜,但是看見通陽子,他仍是不由自主就缺了氣勢。
通陽子也老把他呼來喝去,平時還當自己助理。而且通陽子這個人是眼高於頂慣了的,哪會把這些小嘍羅放在眼裏。他連秦菜都愛搭不理。
故此這個人在這裏的人緣,可謂是差到了極點。
他的部長任命還沒通過,這時候也沒有別的事。這幾天他大概了解了目前的情況,雖然仍對秦菜恨得咬牙切齒,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秦菜在負一樓給他劃了塊地方,兩個人各研究各的,也算是互不幹擾。隻是這通陽子有一點不好——他也是要充電的。天天三不四時就得抱抱談笑來補充陽氣。
以前秦菜是不覺得,現在看著難免就覺得別扭。尤其是早上一推開談笑房門,看見通陽子也在談笑床上的時候。=_=|||
談笑自然也不樂意,但畢竟是舊主,這時候也不想讓他太難堪,故而能忍一般都忍著。最後秦菜沒辦法,特意安排了兩個組裏的守望者,定期給通陽子當充電寶。並且嚴厲禁止通陽子再爬談笑的床,談笑這才算解放了。
這時候吃飯,通陽子更是不合群,在他看來,資源部的員工素質居然降到了這種程度,實在是太讓人心寒了。
而這群貨又哪裏是有覺悟的,照樣吃飽喝足,喝五呦六。正吃到一半,突然有人進門,眾人看過去,連通陽子都愣了。來人居然是白芨。
通陽子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跟白芨打招呼:“白先生。”
白芨根本都不甩他,隻是衝談笑微微示意,談笑趕緊找了幹淨的拖鞋給他。他換了鞋,隨手將外套仍給談笑,也在桌邊坐下來。
通陽子還站著,不知道該不該坐,秦菜心裏暗爽,惡人自有惡人磨,這下子可算是見識到了。平時大家對你客客氣氣,你非要弄些妖蛾子。現在倒好了,人家都不鳥你,非要熱臉貼人冷 。一個字形容,就是賤!
談笑給白芨添了副碗筷,白芨給自己加了份湯,開始吃東西。這下子通陽子是再不敢表示什麽不滿、心寒了——比你高幾個級別的長官都沒吭氣,你矯情毛線。
白芨的來意秦菜倒是清楚——月莧不在,他肯定是沒心情做菜的。鍾點工做的肯定也不合胃口,平時老在外麵吃,知道今天是秦菜的祭日,就順便過來蹭飯了。
好在對於他,青瞎子諸人都是帶著敬畏的,來蹭個飯大家都與有榮焉,算是賞光了。
一頓飯罷,談笑去收碗筷,秦菜示意幾個白吃飯的幫忙。白芨自然不在白吃飯之列,他很明顯地示意秦菜——換身體。秦菜倚進他懷裏:“師叔今天來,帶禮物了嗎?”
白芨不合作:“別廢話。”
秦菜就起身:“談笑,碗筷讓家政工人收拾,我們出去唱k。”
然後幾個人就一起浩浩蕩蕩地奔赴ktv,把判官長一個人晾在了屋子裏。喔,也不算一個人,還有不合群的通陽子也沒有收到邀請。==
走出別墅,沙鷹忍著笑,還是有點不放心:“白先生的脾氣可不怎麽好。”
秦菜聳肩:“不需要再慣著他了,但是這個人還有用,也不能扔了他。”
晚上十二點,折騰了一整天,一群人終於散了。秦菜下到負一樓,本來隻是換個身體,突然想到一樣東西——她能夠把旗杆化成碎屑,是不是能把胳膊變成翅膀?擦,那可就拉風了!!
她換了談笑一號的身體,在自己的實驗室裏坐下來。用念力加持完畢之後,她試著把自己的皮膚轉化成羽毛。正嚐試呢,突然身後一個聲音:“在幹什麽呢?”
秦菜轉過頭,談笑端了杯果汁過來:“就知道你又想到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了。”
他隨手拿了條絲絹,開始擦拭秦菜的臉。秦菜還莫名其妙:“我臉上怎麽了?”
談笑一擦拭,突然臉色就變了。他突然扔掉絲絹,猛地後退幾步,唇色發白。秦菜看見地上的絲絹上沾著黑色的泥狀物。
她抬頭看談笑,正準備說什麽,談笑搖搖頭,字句艱難地道:“我先離開一下。”
然後他快步離開負一樓。
秦菜沒顧得上他,往鏡子麵前一伸臉,自己都差點吐了。她的臉上全是瀝青一樣黑色的膠泥物。談笑還以為是糊了什麽東西,一路擦下去,觸到白色的牙齒,才發現那並沒有糊什麽東西——那就是她的臉。
她對各種元素的具體形狀掌握還不完全,出錯倒也不奇怪。
秦菜很快把元素給轉了過來,臉就又變成好好的一張臉了。隻是材料不夠——沾談笑的絲絹上了,臉還瘦了。
她上得樓來,沙鷹和桑骨泥人在玩魂鬥羅,通陽子在看報,不見談笑。
一樓右手邊的洗手間門鎖著,秦菜走過去敲門:“笑哥?你沒事吧?”
過了十多秒,裏麵才傳來談笑的聲音:“我沒事,馬上就好。”
秦菜也沒往心裏去,又拍了拍門:“那是個意外,我保證真的是個意外。”
裏麵一陣抽水的聲音,談笑開門出來,臉色還有些發青:“嗯。”
秦菜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一記蜻蜒點水,談笑不著痕跡地,微微往後仰了仰頭。秦菜鬆開手:“笑哥,我想吃刨冰。”
談笑烘幹手,表情如常:“嗯,我這就去做。”
秦菜又竄到沙發上,和沙鷹一起看電視,沙鷹一看她穿談笑一號就不滿意了,兩個人又開始打鬧。談笑在洗手槽前呆了一會兒,突然衝到馬桶麵前,又是一陣嘔吐。
那天晚上,秦菜和談笑一起睡。談笑居然非常老實,完全沒有過度親密的舉動。秦菜自己倚進他懷裏,他當然也沒有拒絕。秦菜很有些擔心:“談笑,真的沒事嗎?”
談笑摸了摸她的臉,很快又移開, 她的頭發:“沒事,今天有點累,睡吧。”
秦菜也沒多想,抬頭吻吻他的下巴:“嗯,晚安。”
談笑將唇印在她頭頂發間:“晚安。”
她呼吸漸漸輕淺,談笑卻又過了很久才入眠。
“怎麽還不睡?”客廳裏沒有開燈,隻有電視閃著藍光。秦菜蜷在沙發上,長發發瀑披了一肩。
談笑走過去,將手搭在她肩上,隔著 的青絲 她的臉頰。然後沙發上的秦菜緩緩轉過臉,一臉黑泥,黑泥漸漸滴落,露出白色的牙齒,紅色的牙齦……和沒有眼皮的眼球……
談笑驟然驚醒,原來隻是個夢。臥室裏極其安靜,隻有懷中的秦菜,靜謐得似乎沒有呼吸。他額間汗出如漿,竟沒有勇氣去看她的臉。
第二天一早,秦菜醒來的時候,談笑居然已經起床了。桌上擺著早餐,他似乎上班去了。秦菜撐起眼皮看了一眼鬧鍾,才淩晨六點半。今天走這麽早?
第一百八十八章: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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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笑確實是走得早,他的生活習慣一直很好,平常都是上班前半個小時到。今天突然早到了兩個多小時,難免就有人奇怪了。
那時候資源部辦公室裏隻有林冰冰到了,辦公室鑰匙在她那兒,她是整個部門到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了。這時候見到談笑,難免有些意外:“談特助?”
談笑靠在電梯旁邊發呆,不知道已經到了多久了。林冰冰還以為是自己到晚了,不由又看了一遍時間:“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到了?”
談笑搖搖頭,不想多說話的樣子。林冰冰隻好開了門,談笑去了自己辦公室。林冰冰鮮少見他有神色不對的時候,他一直就是神采奕奕,溫和耐心的。她給談笑倒了杯熱水,談笑趴在桌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林冰冰就更加不解了——談特助和部長的關係,在部門裏一直就不是什麽秘密。他要累了完全可以去部長辦公室休息,裏麵有休息間。今天……好像有點不大對呢。
第二天,秦菜自然又回了陸少淮那裏。通陽子出任部長的事各種不順利,對於他這一段時間的失蹤,許多人心中都是存疑的。這時候突然出現,被舉薦為部長,難免人心不服。
人間開會的時候,不少高管都提出了這個問題,表示這個人留待考察一段時間再做安置。
陸少淮雖然可能是下一屆首領,但畢竟老爺子還在,而且也還沒開這個口,他也不敢武斷。
秦菜看了一眼爭論不休的高管們,突然說了一句話:“當初我和通爺離開人間,並不是消失,而是判官長另有要務,將我二人革職而已。”
她緩緩掏出兩張革職通知,確實是白芨簽發的。紅章黑字,清清楚楚。
白芨明顯也沒想到她來這手,一眼橫過去,秦菜淺笑依舊:“大家不相信通陽子,總應該相信我。就算不相信我,也總不應該懷疑判官長吧。”
幾十道目光射過來,白芨拒不開口,秦菜的目光中就多了兩分威迫。白芨確實是不願意陸少淮知道他和老爺子的關係。以陸少淮的個性,這件事一經曝光,必然會再生事端。而他自己,明顯是不願意與人間首領這個位子有半點關聯的。
僵持了片刻,白芨終於還是開口:“當初將通陽子和藍愁革職,確實另有原因。”
沒有人敢問到底是什麽原因,但是有了判官長作保,事情總算是順利很多,通陽子很快就接到了任命書,出任資源部部長。而老爺子的大限也將至了。
秦菜身為先知,在這種時候本應該是最忙碌的,但是晚間,老爺子突然召見了她一次。見麵的地方是個古舊的涼茶,連木欄上都落滿了灰。看來人間的這位首領,確實是沒有法力再維持這個空間的運作了。
秦菜沒有進去,就站在亭外。失去了法力支撐的空間,連天氣都變化無常。方才還是晴空萬裏,這會兒已經是暴雨如注。秦菜站得筆直,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亭裏的老爺子一直在打量她,這位首領真的是太老了,臉都成了橘子皮,手更是幹枯得不成樣子。他的呼吸像是老舊的風箱,如果閉上眼睛,會以為亭裏躺著一頭垂死的野獸。
“我不服,我不服啊!!”暴雨疏狂,他的聲音像是鏽蝕的風琴,“為什麽你淡淡一個注定,我就什麽都不能改變啊?為什麽?!”
他在問誰,秦菜不知道。當四目相對,很長時間的靜默,隻有暴雨敲打著舊亭台,雨水漫過落葉草木。
“我命已不久,唯有一事放心不下。”亭子裏,老爺子像個 氣的皮球一下靠在圓桌前,他的聲音透過雨聲,疲倦卻分外清晰,“我要你告訴我子矜的將來。”
秦菜麵色恭敬:“敢問老爺子,如果大小姐幸福如何?不幸福,又如何?”
老爺子一陣喘息,他的白發被隨風溢入的雨水打濕,沾在圓桌上,老態盡顯:“說!!”
秦菜垂下眼瞼:“二爺是大小姐最好的歸宿。”
話落,老爺子的喘息聲就漸漸小了下去,他喃喃道:“那就好……我一直害怕我做錯了……她能幸福就好。”
風雨漸收,一陣風掠過竹林,其聲颯颯。
老爺子抬起溝壑橫生的臉,低聲道:“這幾天,你陪她去別的地方住幾天吧……那一天……我不希望她在我身邊。”
秦菜恭恭敬敬地應聲:“是。”
她轉身走出去,踏著一路泥濘。他不願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在自己身邊,隻因不願她親眼看見己身的衰老。不願她親身經曆那種別離。
從秩序到人間,他也曾一路矛盾,一路質疑。他的艱辛與仿偟會一並沉澱如同他一路承受的痛苦,再沒有人會懂。可是最後他所守護的人會變成什麽樣子?
自己明明可以看見,可是感動呢?憐憫呢?
沒有,心裏竟然安寧如初,像是風過竹林,連雀鳥也不曾驚起。
之後,秦菜陪著二夫人去了夏威夷的一所私人別墅。二夫人身體開始有所好轉,這幾天已經可以由她扶著走幾步。那條叫小朝的狗依舊蠻橫,咬傷了好幾個下人。
11月12號下午六點左右,二夫人正由下人攙扶著行走,小朝在沙灘上拚命奔跑。那種歡樂感染了她,她迎著晚霞,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而那時候,秦菜在接電話,那邊陸少淮隻簡單說了一句話:“老爺子去了。”
秦菜淡淡地答了一個字:“嗯。”
二夫人在海邊休養了半個月。
11月25號,二夫人正在院子裏澆花。一個自稱是老爺子的貼身侍從的男人突然找了來。這個侍從連秦菜也沒見過,看來應該是老爺子的心腹了。
他高約四尺,胖得像個酒壇子。這時候穿著一身黑,如果不是表情還算是正常,秦菜隻怕是將他當成鬼了。
而二夫人一看見他,臉上的笑容就全沒了。手裏的噴壺沒有拿穩,砰然落地,水花四濺。
“他……沒了?”她的聲音居然帶著顫音,酒壇子卻從鼻子裏嗯了一聲,麵無表情。
秦菜以為這位大小姐會哭,會嚎,會崩潰。可最後她隻是淡淡地道:“那我們回去吧。”
原來她也早知道,無聲的別離,雙方都不用到場。假裝不悲傷,假裝兩相忘。
老爺子過世了,陸少淮終於如願以償。人間的新首領,就此誕生。
老爺子的喪事對於人間來說本該是件大事,但是在秩序虎視眈眈的情況下,陸少淮最終選擇秘密發喪。老爺子的陵墓也成謎。
陸少淮對二夫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體貼。老爺子死後,二夫人的脾氣更壞,陸少淮一直包容遷就,全無半分不耐。
而秦菜隻是對一點好奇——那個酒壇子到底是誰?
這段時間真的太忙,秦菜也顧不上這個酒壇子。
第二天,秦菜接到一個短信,即使是為老爺子守靈,她也悄悄溜出了靈堂。開車一個半小時,她到了家茶園。裏麵白河已經等待許久——也隻有他能一個短信讓秦菜在這種時候趕路一個半小時來喝茶了吧?
白河這次點了一壺龍井,秦菜不用他問就說了:“師公死了,人間的首腦已經換成了他的二弟子陸少淮。”
白河搖頭:“師父並不是想打探這個,你如今已和秩序沒有瓜葛,就不要再把這些消息隨意透露了。”
秦菜狡狤地轉了轉眼珠:“這些消息哪還用我說,我就不信秩序還不知道。”
白河無奈地笑了一聲,又正色道:“這次找你出來,主要還是為了你師公 的事。菜菜,你師公的事或許你不知道,以前他……”
秦菜給他倒了杯茶,突然打斷了白河的話:“師父,師公的過往,我並不感興趣。師公的 ,我也不感興趣。”
白河微怔:“菜菜,他臨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必然是這個女兒。自古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的女兒,師父實在不忍心放之不管。我想……”
秦菜喝了口茶,咂巴了幾下嘴。
白河知道她是真不願管這事了,不由又歎了口氣:“菜菜,她也是個苦命的人,如果有必要……希望你能照顧一下她。”
秦菜淺笑:“師父放心,我盡量吧。”
她起身欲走,白河突然叫住她,兩個人的距離,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遙遠了好多。
“師父還有事?”秦菜仍然帶著笑,白河的目光中不由露了些擔憂的神色:“菜菜,你沒事吧?”
秦菜舉起茶又喝了一口:“我沒事。師父最近……過得很好吧?”
白河臉色微紅:“最近……月莧身體不好,師父也沒能顧得上你這邊。”
秦菜把杯子放下,又撥了撥桌上茶館送的南瓜籽、炒花生,嘴角仍抿著一絲笑:“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茶園,師父。我討厭茶的苦味,不管是龍井還是大紅袍,我喝著都跟潲水沒有區別。我也不喜歡瓜子或者花生,不喜歡這周圍年過半百的茶客。”
她第一次這樣直接地表露自己的想法,白河不由無措——孩子已經長大了,在他完全沒有察覺的時候。
他第一次試著了解她:“那你喜歡什麽地方?下次我們約在那兒見麵好不好?”
秦菜想了想,又苦笑著搖頭:“其實我不知道,從小到大,從來不能選擇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她長籲一口氣,又放柔了聲音,“沒有人可以照顧她師父,那是早已經注定好的結局。她應該有的結局。今天有點忙,我先回去了。”
守靈期間先知私離靈堂的事,引起了人間高管的不滿。秦菜在這個地方畢竟根基薄弱,又是個不滿二十的黃毛丫頭。不服她的高管占了大多數。
好在陸少淮偏袒她,知道這事也隻是輕微訓了幾句。對於這位老爺子親自選定的繼承人,幾個高管雖然頗有微辭,但明麵上還是不敢冒犯。
幾天日夜不眠的守靈之後,喪事終於告一段落。秦菜整個人都快累趴了。先知負責念悼文、超度,她嗓子都快冒煙了,偏偏還要裝作一臉悲色。
而當天下午,秦菜還沒來得及走,陸少淮就叫住了她:“晚上一起吃飯?”
秦菜現在也有了自己的辦公樓,既然是先知,當然不能太寒酸。陸少淮專門成立了一個星宿廳,以先知為首,專門推算人間的各種大事件。星宿廳員工數達一百八十多名。
表麵上看,秦菜確實是在人間擁有了立足之地,但是這也意味著她的任何行為都逃不地這一百八十多雙眼睛。
這時候麵對陸少淮的邀請,秦菜也隻是淺笑著婉拒:“讓二夫人知道,不好吧?”
陸少淮不以為意:“不止我們倆。”
秦菜知道是走不了了,也不再推辭:“走吧。”
逍遙閣,這次的飯局雖然不止她和二爺,但到場的人也不多。一共五個人,除了秦菜,還有白芨,另外兩個也都是陸少淮的心腹。一個是人間的大客戶經理吳鳧,另一個是銷售部部長陳科。
五人一桌,倒是少了些客套,陸少淮親自給大家敬酒,自然是所有人都站起身來。
酒過三巡,自然還是有正事要談。陸少淮的意思很簡單:“老爺子身故之後,二夫人精神狀況也一直不穩定。你們有什麽看法?”
這話如果是平時問出來,大家所思考的肯定是如何讓夫人情緒好轉。但是現在問出來,意義自然又不一樣。什麽是心腹?
所謂心腹,就是能夠在他們麵前行不恥之事。說白了,就是腦殘粉。
於是陳科就試探著開口了:“二爺,這裏都是一心向著您的人,有些話陳某就直說了。二夫人雖然是老爺子的 ,但是這些年人間為其付出的資源其實是太多了。而且老用活人更換髒器,一直也是秩序謗誹我們的話柄。何況夫人的身體……確實是無法好轉,與其這樣讓她一直痛苦……不如……”
這話一出,吳鳧也開始接話:“二爺,雖然您和夫人伉儷情深,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覺得陳部說得有道理,長痛不如短痛。”
兩人這一番話,一方麵自然是向陸少淮表露心跡,另一方麵,也是說過秦菜和白芨聽。現在要除掉二夫人,陸少淮絕不可能親自動手,畢竟人間裏麵的高管還是有不少人感念著老爺子的恩德。
而二夫人身邊那個酒壇子,既然是老爺子留給女兒的,肯定不可能稀鬆平常。真正要出手,恐怕還是隻有看秦菜和白芨的。
白芨把玩著手裏的高腳杯,一直不說話。陸少淮隻得斥了二人一聲:“不許胡言!老爺子既是我的恩師,也是我的尊長,子矜雖然臥病,但與我也是情深如海,豈可背棄?”
他也是個有眼色的人,如果這事秦菜和白芨不表態,他絕不能承認自己的心思引二人反感。
秦菜喝了一口紅酒,突然笑了:“二爺說這話,未免有點婦人之仁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嘛。您現在既是人間的首領,就不能隻顧念私情了。”
陸少淮微怔,眼裏開始透出些許輝光——秦菜這話,當然是完全遂了他的意。
白芨看了秦菜一眼,卻頗為意外——這個人……什麽時候開始,竟然變了這麽多?
第一百八十九章:人算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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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頓飯,倒是賓主盡歡。
對於秦菜的態度,陸少淮算是摸清了。手下的人是忠於人間還是忠於他,差別可是很大的。白芨雖然沒有表態,但是也沒有反感的意思。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白芨這個人有自己的主見,不可能像別的腦殘粉一樣對他死心踏地。他隻要不反對,就不算壞事。
白芨自然也沒有反對,雖然老爺子是他師父,但是師徒感情淡薄得很。換句話說,他這種人不會為誰付出多少真心,就算老爺子對他恩深似海,他約摸還得袖手旁觀。
跟他認識也有不短的時間了,除了月莧,陸少淮還真沒見過他對誰的事上心。
幾個人舉杯碰了一下,菜還沒上齊,秦菜突然皺了眉,以手抵住心口。陸少淮看出了異樣,輕聲問:“怎麽了?”
秦菜搖搖頭,也有些不解——她的心髒損壞已久,現在用的是異眼。怎麽會心痛呢?
那痛如針紮,來得快去得也快。秦菜卻一直心神不寧,最後她終於忍不住:“我離開一下。”
餐廳有專門的休息室,平時用來給排隊用餐的客人休息用。這會兒秦菜坐在室內的沙發上,不一會兒就趴在茶幾上睡著了。
睡不多時,她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黃色的紙錢,秦菜接在手裏,順著紙錢來的方向走,發現麵前竟然是自己朱陽鎮的老家。
誰死了?
旁邊的小門裏傳來悲切的嗩呐聲,秦菜緩緩推開門,隻見裏麵擺著一副漆黑的棺材。白燭淌淚,隱約光線照出棺材裏麵人的臉——是秦媽媽周碧華!
秦菜悚然一驚,驟然醒來。卻是身邊陳科正在輕拍她的肩膀:“累了?也是,幾夜不眠不休,真是辛苦了。”
秦菜沒有理會他,直接拿了自己的包:“二爺,我要回家一趟。”
她第一次提起家這個詞,陸少淮一怔:“出了什麽事嗎?”
秦菜沒來得及多說,衝出飯店,開了車直奔朱陽鎮。陸少淮眸中光芒微閃,突然道:“先知好像出了什麽事,跟去看看吧。”
白芨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這時候難免多看了他一眼——他什麽時候對秦菜的事這麽上心了?
而他卻是個不願多管閑事的,尤其是秦菜的閑事。而這個人的性格,是陸少淮所不能勉強的。所以這時候陸少淮和陳科他們幾個人追出去,白芨依然在桌邊吃飯。
晚上七點半,正是三畫市交通最糟糕的時段之一。秦菜的車連二環都走不出去。她索性棄了車,開始拚命地奔跑。要追上她不容易,但是這在陸少淮眼裏,就成了是不想被跟蹤的表現。
他更感興趣:“想辦法跟上先知。”
秦菜並沒有刻意避著人,而後麵幾個也絕非飯桶,一時之間居然也真的跟上了她。
地段越走越偏了,高樓大廈漸漸稀少,極目所望,莊稼地越來越廣。最後,朱陽鎮終於就在眼前了。陸少淮等人棄了車,緊緊跟著前麵的影子。
秦菜走小路,很快跑回了自己老家。
那時候已經是十二點左右了,她老家的大院子裏還有很多人,秦菜踹開院門奔進去的時候,那條護院的大狗縮在牆角,全身瑟瑟發抖。
院子裏頓時一片安靜,所有人都望了過來。這些人裏有一些秦菜熟識的鄰居,也有她不認得的陌生人。她卻顧不得細看,直接往靈堂走。
人群靜默了好一陣,終於有人認出了她:“是碧華家的老四啊,怎麽把頭發染白了?”
也有人憤恨不平:“平時幾年也不回來瞧一眼,人沒了倒是回來了!”
又有聲音更小聲地道:“聽說在外麵給人當二奶,沒準男的不準她回來吧。”
於是就有人明白了:“難怪打扮得怪裏怪氣了……”
靈堂的門並沒有關,秦菜站在棺材前,裏麵的人臉上蓋著黃色的遮臉紙,唇色慘白。如果不是老爺子發喪,她一定會有時間休息。這樣她一定能看到並且再替她延命。
可是偏偏就那麽巧,偏偏幾天之內她抽不出任何時間,哪怕是打個小盹。
這就是注定,她的塵緣在無聲中悄然淡薄,她開始錯過親人們即將經曆的一切。可是為什麽啊?你給我可以看見一切的能力,最後告訴我哪怕看見一切,也必須遵循你的規律。
難道我的存在,就是眼睜睜地看著我想留住的一點一點地失去嗎?
不甘心,旁人的誹議完全不能入耳,她抿著唇望著棺裏聲息已無的母親。一隻手揪住她的胳膊,有聲音粗聲粗氣地吼:“你個不孝女,你還知道回來?”
秦菜緩緩轉過頭,或許是眼中的戾氣太重,她身後的秦 突然鬆了手。然後他又覺得在眾人麵前失了麵子,隨手 一根抵門杠,劈手打在秦菜身上:“臭丫頭,你還要翻天了不成?”
秦菜挨了一下,身體巍然不動。秦 還想再打,被身後的鄰居拉住,畢竟是靈堂,不是教訓兒女的地方。而秦菜再沒有看他一眼,她蹲在棺材麵前,突然俯身扶起棺裏的周碧華,隨手撕了她的蓋臉紙。
鄰居一陣嘩然,有個道士打扮的人衝進來,開口就訓:“你這個女娃怎麽老是胡來?撕了蓋臉紙,她就上不了黃泉路。你想讓你媽永世不能投胎嗎?”
秦菜把周碧華抱離棺材,聲音冷淡:“滾。”
周圍鄰居也不再議論別的了,隻道她是傷心過度。有年老的一直勸,秦菜也不理會,抱著周碧華進了主屋。鄰居一時大嘩——已死之人從靈堂再抱回主屋,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秦 氣得眼睛都紅了,又衝進去要再打,周圍人聲四起,一片混亂。
陸少淮坐在車裏,他畢竟是人間現在的首領,還是要顧忌一點身份。但他興致絲毫不減:“這就是她的老家?倒是出乎意料呢。”
陳科見他對秦菜的事這麽關心,當然也不能空站著。他跑出動,跟旁邊一個一看就很多話的阿婆聊天,很快就把秦菜的來龍去脈給打探了個清清楚楚。
他跑過來告知陸少淮,陸少淮很感興趣地笑了一聲:“被一個陰陽先生收為徒弟?嗬嗬,我對她越來越感興趣了。”
陳科是個有眼色的,立刻就跑出去,充當婦女之友,弄到了一手八卦。
沒過多久,秦菜就從房裏出來了。秦 本來正滿臉怒氣,突聽裏屋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老頭子,怎麽都不點燈呐?”
秦 愣在當場,院子裏所有人都靜下來,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不敢入內查看。裏麵有什麽東西倒地,很快燈光就溢了出來。有人從屋裏出來,她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身上穿著一身黑色的新衣服,不是周碧華是誰?
可是周碧華都已經死了兩天了啊!
人群像是看到了什麽恐怖的東西,整齊地往後退。秦菜站在周碧華麵前,眼眶微紅,卻帶著笑意:“沒事了。”
她安撫似地道,周碧華看了半天才認出她:“是老四啊。”
她的聲音有一些幹啞,是太久沒有喝水的緣故。秦菜笑了一下,又重複了一聲:“不會有事的。”
人群裏沒有人說話,秦菜也沒有久留的意思。她轉身走出院子,身後周碧華這才反應過來。她追出院門,聲音依舊幹啞:“老四……老四啊,這麽晚了,你還往哪去啊?”
秦菜加快腳步走出院子,一股寒風繞著她, 她的長發,她的臉色蒼白地可怕。陸少淮也發現有什麽不對,趕緊拉開車門,讓她上車。
秦菜坐在後座,吳鳧在前麵開車,也發覺有點不對。秦菜趴在車後座,整個人都有點發抖。陸少淮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名堂。倒是秦菜推開他:“別靠近我!”
陸少淮沒辦法,隻有給白芨打電話。白芨在三環接了秦菜,也不吭聲,把人抱進車裏直接走了。陳科和吳鳧都很為他惋惜——跟了一個晚上,還是為白芨作了嫁衣。
隻有陸少淮興致不減:“你們倆再回一趟朱陽鎮,我要了解先知的細節。”
兩個人應了一聲,他又叮囑了一句:“記住,是細節。”
白芨把秦菜扔車上,隨後打電話給沙鷹。秦菜抖得越來越厲害——自從體內有了異眼,她已經很久沒有嚐試過缺血的感覺了,有時候甚至都會忘了自己是個僵屍了。
異眼補充著體內的陽氣,血也是補充陽氣,中和陰氣。二者實在沒有差別。他把秦菜扔在後座,在車裏翻找了一陣,一無所獲。
秦菜冷得難受,但她的魂魄確實非常強大,這時候依然清醒:“師叔,那邊肯定有雞,我都聽見聲音了。”
那意思,兌點雞血,雖然難喝也將就了。白芨冷哼——偷雞摸狗之事,他這種身份的人怎麽可能做?
秦菜確實是太渴了,連牙都露出來了。白芨也不理她,反正這期間守住她,不讓她傷人就行。
過了十多分鍾,沙鷹就過來了。他把秦菜從白芨車裏抱出來,一看就皺了眉頭:“怎麽弄成這樣?”
秦菜還沒說話,他用胸口的十字架吊墜隨手一劃,劃破手腕,然後將傷口湊到她嘴邊。鮮血汩汩而湧,秦菜用舌頭 一下,隨後 不放。
沙鷹恍若未覺,徑自把她從車裏抱出來,跟旁邊的白芨打了個招呼:“白先生,我先帶她走了。”
白芨神情冷淡,沙鷹也沒等他回答,把秦菜抱進自己車裏。秦菜有了血,感覺稍微好點,也就不怎麽發抖了。
一直到兩個人離開,白芨都沒有說話。車裏白色的座椅上有一行鮮豔的血跡。他低頭看了看,突然有點困惑,其實很簡單的辦法,為什麽自己就沒有想到呢?
回到天廬灣,天都快亮了。好在談笑平時都有準備新鮮的血液,沙鷹給秦菜找了幾包。秦菜喝完血,感覺略好,趴在沙鷹懷裏。沙鷹正在往手腕上纏繃帶,身子半靠在床上,任她半倚在自己懷裏。
秦菜過了半天才緩過來,抬手摸摸沙鷹結實的手臂。沙鷹這才問了一句:“怎麽了?”
秦菜抿著唇,很久才說了一聲:“我媽死了。”
沙鷹微怔,秦菜突然把頭蒙進被子裏:“但是我又把她救活了。”
沙鷹就明白了:“你用自己的血把她救活了?”
秦菜沒有否認,算是默認了:“三天之內我要找到一顆妖怪的內丹,這樣我媽就能用它修煉,她就能活很久很久了。”
沙鷹突然歎了口氣:“菜菜,其實從建廟接受信徒供奉那天開始,你就應該明白。你與平常人已經不一樣,你的親人,沒有那個福分作一個神的親人。所以他們……”
秦菜突然激動起來:“可是我根本就不是一個神,我不是!”
沙鷹沒有再說下去,隻是 著她的長發:“好了,三天之內,找到妖怪內丹。現在先睡覺,好不好?”
秦菜點點頭,順著他的胳膊躺下去,不一會兒就睡熟了。
血液的流逝,對她而言,消耗確實很大。
沙鷹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見她呼吸漸淺,便也下了樓。
那時候已經淩晨四點了,他剛在沙發上坐下,談笑就開門回來。見到沙鷹,談笑倒是有幾分奇怪:“你怎麽在這裏?”
沙鷹在煙灰缸上嗑了嗑煙灰,突然問了一句:“談笑,你是不是在外麵有人了?”
這話問得太曖昧,搞得兩個人好像有什麽不正常關係一樣。談笑換了鞋,一副懶得理你的樣子去洗漱。
半個小時後,他用毛巾擦著頭出來,坐在沙發上,終於想起一件事:“菜菜沒回來?”
沙鷹頭也沒回:“在我房間,你最近周一三五回來的都挺晚啊,怎麽著,要把時間全讓給我了?”
談笑微怔,這一瞬間的表情沒能逃過沙鷹的眼睛,他湊過去仔細打量。談笑極不自然地推開他,拿遙控器隨便換了個台。
沙鷹果然又搶了遙控器換回去,談笑得了個空當,終於又恢複了常態:“我警告你別想製造由頭挑撥我和菜菜啊!我們關係好著呢!就是論先來後到,你也隻是個側室!”
說罷,他往樓上走,然後很自然地進了秦菜的房間。沙鷹極為難得地沒有跟他絆嘴——以前的談笑,可從來不理會這些。
現在是想掩飾什麽?
第一百九十章:妖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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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秦菜一睡醒就趕緊出去了。現在世道太平,人口密度又高,要找個妖怪的內丹,可不是簡單之事。而且周碧華現在一點修為也無,對妖丹的要求還比較高。最好是不滿千年的妖丹,否則她控製不住。而年份又不能太低,不然她無法修煉。秦菜現在手頭的客戶都是些商人,手頭有些錢,經常遇到的也是些冤魂作祟。妖,他們遇到的機率實在是不高。
秦菜出去轉了一圈,也有些無頭蒼蠅的感覺。人海茫茫,妖怪從何找起呢?
周碧華本就是陽壽已盡了的,她要逆天行事,窺探天道的能力自然是沒有用了。她沿著道旁樹茫然地走了一陣,青瞎子打了幾個電話過來,聽說秦菜要找妖,他們還是非常努力的。
但是提的幾個客戶都不像是妖,一般情況下,正常人連魂魄都極少遇到。最多的是風水、地氣形成的煞氣。
這些東西,現在可沒有用處啊。
她現在畢竟是人間的先知,消息放出去,還是有許多勢力幫忙找尋。但是到底是什麽東西作亂,一時之間也很難判定。
一個上午,秦菜就接到了十二宗疑似妖怪作亂的案子。她派了青瞎子等人先去打量情況,自己接了其中最像妖怪的一宗案子。
當事人是紅楓豪庭的一戶人家,戶主叫畢求成,今年四十八歲。秦菜見到他的時候,他不停地抽煙:“大師,您一定要救救我兒子。”他向秦菜遞過去一支軟中華,秦菜直接拒絕。畢求成自己又點了一根煙,這才說出事情的原尾。
“我們家是今年年初搬過來的,就是紅楓十六棟6樓,戶型專門找先生看過,都說是旺財旺丁的好風水。沒想到……”他似乎有些驚魂未定,秦菜卻趕時間,她直接打斷畢求成:“邊走邊談。”
兩個人走進紅楓豪庭,畢求成領著秦菜進了電梯,繼續道:“我們家在六樓,我兒子叫畢小哲,今年十三歲。剛開始搬到這裏來的時候,他站在樓道旁邊的窗戶麵前……”畢求成打了個哆嗦,仍然道,“突然笑了笑,問我‘這裏很高啊,你說我從這裏跳下去會不會摔死?’”
秦菜麵無表情,電梯叮地一聲,到了六樓。兩個人走出來,她看了一眼,電梯果然靠著樓道的窗戶,這裏看下去,六樓確實不低。
畢求成的目光卻透著一種怪異的恐懼:“大師,那一刻我就覺得不對勁,那種眼神和表情,讓我覺得這時候站在我麵前的絕不是我兒子。後來住了一段時間,就更可怕了。他對我和他媽都愛搭不理,平時上學也不去。說話也陰陽怪氣。而且他每次出門跨門檻的時候,都會前走三步,再退三步,反反複複好幾次。找了多少先生來看都沒有用。”
秦菜瞥了一眼窗戶,隻示意他開門。畢求成把門打開,客廳裏他的老婆喬美君正在拖地,見到秦菜,她忙不迭遞拖鞋:“大師,您快請進。”
秦菜也沒客氣,連鞋也沒換就直接踏了進去。裏麵是三室二廳,帶一廚一衛,還有個小陽台。看得出主人很用心,布置得非常精致溫馨。
秦菜也沒有多打量,直接看向那扇關閉的房門。喬美君和畢求成互相看了一眼,也沒敢打擾“大師”。
秦菜去廚房,先抓了一把米,又端了一碗清水,左手握米,右手拿碗,先在客廳四角走了一圈,一邊撒米一邊灑水。
畢求成夫妻二人大氣也不敢出,那扇緊閉的門裏先前還沒有動靜,後來終於有人衝了出來。那確實是個十多歲的小男孩,但這時候他表情生硬,目光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之色。
秦菜也沒有攔他,就隨手擱了碗,靜靜地站在沙發旁邊。男孩經過她的時候,突然前進三步,又後退三步,再前三步退三步,幾番重複。
畢求成和喬美君望了一眼,自然是奇怪的——以前他隻是在出門的時候這樣,對一個人這樣還是第一次。
秦菜卻非常失望——不是妖,他雖然懂得拜門神,卻不是妖。隻是個生前有點修為的玄術師罷了。死後魂魄不安,纏著生人想討點好處。
她微微闔目,已然看到男孩身上的作祟的真身。她身上念力完全不同於一般的修仙之物,這就跟武林高手所謂的氣場一樣。難怪這東西一眼看見她就把她當成了神。
秦菜掏了鎖魂壇,把他和孩子用退煞咒強行退開,然後將他鑽進壇子裏。那魂魄在不斷地哀求什麽,她也沒聽。客廳中間,原本進進退退的孩子突然一哆嗦,然後眼神漸漸明亮,他莫名其妙地看著秦菜,突然問了聲:“媽,她是誰?”
那聲音清脆響亮,倒是個十多歲孩子的聲音。喬美君一把撲上去,叫了聲哲子,倒是畢求成穩重些,這時候一個勁地跟秦菜道謝。直把她當作神仙下凡、大羅金仙轉世一樣吹捧了一通。
秦菜心思不在這裏,拎了鎖魂瓶,不顧他們再三挽留離開了紅楓豪庭,連錢也沒收。
第二個案子是個開汽車旅館的老板娘,她頭痛了六年,每次都需要一個人把頭摁在床上,才能止痛。曾經幾次輕生,都被人發覺給救了下來。秦菜去的時候,仍然是一身連帽黑袍,奶白色的短發微微露出些許,襯得皮膚異常地白皙。
汽車旅館下麵是飯廳,還有兩桌人在打麻將。聽說老板請了個跳大神的給老板娘治病,那還有不看熱鬧的道理?
這時候全都圍著秦菜打量。但是沒有人敢看秦菜的眼睛,她的瞳孔在細看時如同一圈一圈的水紋。生人對視一久就容易失魂。
秦菜隻上樓看了老板娘一眼,她這是老毛病,但是痛起來仍然要命。這時候連床都下不了,她小女兒這時候正替她按著頭。
秦菜也沒多說,在屋子裏四處看了看。最終她停在屋子後簷。屋子是依山而建,後麵有一堵石崖。崖上一股活水十分清亮。老板娘貪圖這點便宜,就用水泥糊了個管子,把水引到旁邊洗車。
可以省下一大筆水錢。
秦菜看了看,心裏也涼了半截,又不是。
她伸手過去,身邊的老板低聲問:“大師,這裏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秦菜也沒多說,突然伸手出去,那水泥糊的管子竟然瞬間變成了石頭!旁邊的小老板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一時之間不住地揉眼睛。秦菜在旁邊畫了個半月形的彎道。等到小老板揉完眼睛再一看,隻見那根直直的水泥管道竟然變成了半月形!!
而黑袍之下那雙手白淨如初,不見絲毫泥垢!
他睜大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秦菜卻已經走出了旅店。周圍的人還在竊竊私語,卻聽到一陣腳步聲。待轉頭看過去,隻見原本頭痛得床都下不了的老板娘這時候腳步輕快地走來樓。還一臉不解地問她丈夫:“你找了個先生來幫我看病啊?”
大家這才回過神來,再往外一找,哪裏還有那位大師的影子?
秦菜就這麽一連接了十幾個案子,但作案的都不是妖怪。或者即使是妖怪,也是道行太淺,還沒有內丹。妖也是非常不容易的,已經修出了內丹,會鋌而走險幹壞事的畢竟是極少的一部分。
就這麽青天白日,哪裏去尋?
而這樣一路尋找下來,即使是秦菜,也已經疲倦不堪了。
沙鷹送了她整整一天,在她準備去往第十九個案子的當事人那裏之前終於勸她:“先歇歇吧,你累了。”
秦菜搖頭:“還有兩天了,必須要找到。”
沙鷹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委婉地問:“菜菜,其實有些事情,注定的。強求無用。不如……”
秦菜用力照著他的肩膀就捶了一下子:“什麽注定?隻要我找到內丹,我媽就不會死。哪裏來的注定?”
沙鷹輕歎了一口氣,最後拍拍她的肩:“好吧,先歇一下,還有兩天時間,來得及。”
秦菜確實也有些撐不住,一天十九趟奔波,再加上前些日子她失掉的血還沒有補回來,她也有些吃不消了。這時候靠在沙鷹肩頭,她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竟然無夢。
第二天,又是一整天的奔忙,但是仍然是徒勞無功。秦菜幾乎動用了所有的人際關係,陸少淮這樣的人自然知道這是個好時機,也是發動了所有的人力去找。
各路人馬人仰馬翻之際,反倒是朱陽鎮寧靜異常。
晚上,秦 一家都快睡了,突然有人敲門。周碧華正在喂豬,這會兒看見門口站著一個儀容俊朗的年輕人,不由問:“小夥子,你找誰啊?”
年輕人彬彬有禮地打招呼:“周阿姨,我是秦菜的朋友,有點事情想找秦世輝先生談談。”
秦 那時候本來在看電視,聽見聲音,也走了出來:“你是誰?”
他粗聲粗氣地問。年輕人滿臉帶笑,把他領到院外,指指停在馬路邊的一輛凱迪拉克道:“秦先生,我們少爺有事想跟您談談。”
秦世輝看了一眼路邊的車,雖然他看不出品牌,卻也知道這是輛好車。他就向車裏看了一眼,身後的年輕人給他拉開車門:“秦先生,請。”
這一晚,秦菜沒能合眼。兩天下來,她和青瞎子等人一共接了不下兩百個案子。但是有內丹的妖,這個機率真的太小了。
第三天,眼看都到中午了。桑骨泥人都跟黃瓜發脾氣了。黃瓜是最講義氣的,但是植物聯盟本來就是妖怪聯盟,要提供情報奪取妖怪的內丹,它確實是做不到……
最後隻得先哄著桑骨泥人,它跟桑骨泥人是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那時候它還沒開靈智的時候,它的母藤就是纏在桑骨泥人身上長大的。
後來天氣幹旱的時候,黃瓜的根須不如桑樹的根須深。桑骨泥人就紮根更深的地底,從不跟它爭淺土裏的水分,還把桑葚掉落給它作滋補品。
這份感情,黃瓜是怎麽也不敢辜負的。所以最後它也鬆了口,表示如果最後時刻秦菜還沒找到,它就提供情報。
下午,在離期限還有兩個小時的時候,桑骨泥人正打算再打電話給黃瓜時,突然有人找了來。這個人的到來,秦菜包括沙鷹都很意外——陸少淮。
雖然他如今是人間的首領,但是說真的,這個人真是太隨和了。反倒是白芨比他更有氣場。這時候他身後跟著陳科,陳科手裏捧著個盒子。
秦菜實在是無心會客,陸少淮自然也知道。所以他直奔主題:“我說過,你遇到任何困難都可以找我。不過是個妖物的內丹嗎,何至於此。”
秦菜本來是寄希望於黃瓜的消息了,這時候聞言不由抬起頭。陸少淮是何等擅長攏絡人心的人?他微笑著把陳科手裏的盒子遞過去,一句多餘的話沒說:“去吧。”
秦菜略微猶豫,最後仍然接過那個盒子:“謝謝二爺。”
不過怎麽說,陸少淮這次可算是幫了她一個大忙。陸少淮隻是微微搖頭:“快去吧,別誤了時辰。”
秦菜也確實是心急如焚,立刻出門,沙鷹跟過去,兩個人開著車,直奔朱陽鎮。車裏,秦菜打開盒子看了看,這是一顆很極品的內丹,起碼有□百年的道行。這對於沒有任何修為的秦媽媽而言,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道行太高的她駕馭不了,太低的她又沒辦法繼續修煉。
見秦菜心情大好,沙鷹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什麽也沒說。
秦菜歸心似箭,生怕誤了時辰。走到半路她就下了車:“沙鷹,我先跑著,你隨後來。”
沙鷹應了一聲,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
秦菜一路跑到老家,離十二點還有半個小時。她興衝衝地敲門,秦 他們這時候卻還沒睡。並且這次過來開門的是秦 。見到秦菜,他卻明顯一點也不意外:“老四,你可算是回來了。上次一句話沒說就走,越來越不像話了。”
雖然是責備的話題,卻透著父親對女兒的寵愛之意。秦菜莫名其妙,卻也顧不了那麽多。她進了屋,現在秦家老屋也裝修得不錯,地上還鋪的地板磚。
秦 一轉頭,秦小貴立刻給寄了一雙拖鞋:“四姐,媽特意給你買的。”
見到秦小貴,秦菜臉上總算是露了一絲笑意:“媽呢?”
周碧華這時候才從廚房出來,她腰間還係著圍裙,雙手這時候在圍裙上擦了擦:“媽給你燒幾個菜,好久沒回來,我的娃又瘦了。”
秦菜看見她,眼淚都差點掉下來。這時候她拉住周碧華,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媽我喂你吃個東西哇?”
周碧華笑罵了一聲:“什麽東西還要弄得這麽神秘?”
秦菜趁她張嘴的一瞬間,把妖丹喂到她嘴裏。周碧華隻覺得一股溫和滋潤的力量緩緩下移,最後在胃裏漾開。她皺著眉摸了摸心口:“這是什麽”
秦菜沒有回答,她也沒多問,又去廚房看那幾個菜。秦 這回卻熱情得不像話,硬是給開了瓶葡萄酒:“老四,你離家早,以前是爸糊塗。現在爸明白啦,錢什麽的再金貴,又哪能比得上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金貴呢?來,爸給你倒杯酒,算向你賠罪啦。”
秦菜既驚又疑,這時候難免看了秦小貴一眼:“發生什麽事了?”
秦小貴也不明所以:“爸這兩天就是念叨著想你了。”
秦 接過話:“你媽這次差點沒了啊,你爸我也嚇得不輕。一驚一嚇也就想明白啦。來來,我們爺倆碰個杯。”
生平第一次,秦菜和秦 碰了杯。
桃紅色的液體被一飲而盡,秦菜想的卻是別的事——這次……又有什麽所求嗎?
不一會兒,周碧華端了十幾盤菜出來,有海帶燉蹄膀,有幹鍋雞,幹煸魚等等。都是周碧華的拿手菜。秦菜看得食指大動,在秦 開口之前動了筷。
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秦 這次卻沒什麽所求。隻是把家裏的電話和他們的手機都抄給秦菜,讓她一定記著。還囑咐她沒事就回家,外麵生活哪有自己家裏安逸,等等。
秦菜雖然沒多說,心裏卻多少還是有些觸動——這個家,突然像個家了。
家裏還特意給她整出了一個房間,擺設什麽的都是周碧華布置的,雖然不值幾個錢,卻非常樸實。秦菜在房間裏住了一夜,居然睡得特別好。
隻是那天晚上,秦菜作了一個夢。夢裏一個長相方正的男人從灶台背後走出來。而秦菜還像是小時候的樣子,她搭著小板凳把豬食從鍋裏舀到桶裏,見狀不由抬起頭問:“你是誰?怎麽在我家裏?”
來人走到她麵前,凝視她半晌,突然伸出手摸摸她的頭,說:“你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以後也要聽話,我走了。”
秦菜躲開他的手,一臉不高興:“我都沒見過你,你怎麽在我家裏?”
那個人笑笑:“我在你家裏好多年了。”
話落,他就慢慢向外走,秦菜從小板凳下跳下來,追過去問:“你到底是誰?”
那個人回頭衝她一笑,說:“我姓趙。”
夢到這裏,秦菜就醒了。她想到腦袋都疼了,也沒想到身邊哪個人姓趙。
很莫名其妙的夢,就像今天家裏驟變的氣氛一樣。她參不懂到底喻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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