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英學人看大選:民主是一種生活方式
(2010-09-04 14:3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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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國生活了七年,親身經曆了兩場選舉。我在中國生活了近三十年,卻隻看過一場,那是2001年美國總統大選,電視轉播。當時,我和同學在校外一家川菜館喝酒吃肉,一晚上隻留下了鹽煎肉的滋味,因為對來一場中國選舉不抱期望,那就吃吃喝喝吧。
我是一個民主偏執派,堅信中國的未來必須民主化。在英國生活多年,生活最大樂趣之一就是理解民主是一個什麽樣的東西,通過撰寫政治評論,來記錄自己對民主社會的理解和看法。如果說,從開始到現在,“民主”依然是democracy,但是我的生活經驗,讓我更深地擴大這個詞匯的外延,民主對一個社會和一個人的價值所在,這點不是簡單通過看書可以獲得的。
這也是為什麽2010年英國大選,給我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平凡社會裏的競爭
5月4日,中國五四青年節,當年的“德先生”和“賽先生”就是民主和科學,差不多一百年的時間過去了,當代中國依然為這兩位先生所糾纏。
同一天,《泰晤士報》封麵照片就是卡梅隆的太太,身懷六甲,一臉疲倦地靠在丈夫的腿上,卡梅隆一臉堅毅地望著車窗外,他的鼻梁很挺,很有力度,鼓鼓的腮幫,有點像丘吉爾。出於對卡梅隆公關人格的懷疑和《泰晤士報》立場,我的感動大概延遲了兩三秒才出現。如果這張照片是抓拍的,我想我會更感動。
我太太很喜歡卡梅隆的太太,我在周一時候看布朗在CITIZEN UK演講的時候,突然說,“卡梅隆這麽賣力,要是落選了,他太太是不是很難過?”我太太很不屑,“嘁,你以為誰都這麽在乎首相太太這個頭銜嗎?”太太認為一個女人看到自己的老公如此堅定地追求自己的信念,或者說為一份不錯的工作,這樣的賣力,就會感到幸福,這就足夠了。
在日常生活中,英國,也許任何一個成熟的社會,都鼓勵平庸和平常的文化,盛產“庸人哲學”。在這個文化裏,每個人克己複禮,按部就班。這種平庸的背後,是鼓勵每個要認真過自己生活,為自己而活。這個自己,包括很多,屬於自己的信念,需要自己負責的家庭。在英國,本質上來說首相是一份工作,要得到這份工作,你必須要和人去搶,你必須要讓別人相信你更有資格做這份工作。選舉的最終目的,僅此而已。
狹隘地說,競選是一次麵試,政治就是一份自我感覺良好的服務業。在一個不夠成熟的社會裏,求職往往不需要麵試,而那種自我感覺好的有些令別人感到沉重和壓抑,甚至窒息。
理念是最後的較量
在一個主流平庸的社會裏,作為一個精英意識很強的人,下場無非兩種:過得很好,或者很糟糕。在英國從政的人,絕大多數是社會精英階層,越往上走,越是如此。我曾經簡單考察過,英國校園學生政治與國家政治的對接。比如,在保守黨內部,從80年代的劍橋幫(Cambridge mafia)過渡到90年代的牛津幫(Bullington Club)。這個國家的政治精英,無論是言語表達,還是儀表舉止,都受到過良好訓練。
在這點上,工黨要比保守黨遜色很多。布朗就是典型的例子,與卡梅隆、克萊格的金融世家和牛劍背景不同,布朗是牧師家庭出生,據說在讀大學時候,還寫小冊子介紹怎麽占小便宜省錢,他曾經告訴《每日郵報》,自己對吃的要求不高,基本別人在前麵放什麽,自己就吃什麽。我可以肯定,如果布朗下台了,他的自傳不可能賣的比布萊爾好,他的家底也沒有另兩位厚。
這種粗獷的風格,布朗自詡是希斯克裏夫(Heathcliff,《呼嘯山莊》男主角,以粗獷、激情著稱)。在這次選舉中,布朗最大的敗筆,是bigotgate,媒體戲謔說,老太太上街買長棍麵包,卻不小心把麵包片給烤焦(brown)了。聆聽大選期間,媒體和政客說話,是學習英國英語、幽默和官腔的最好機會。但是,我不認為那是布朗的錯,他難得說了政治家的真心話。
“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務”,這是我對布朗最大的觀感,也是對政治的一個期待。政治最大的特點是虛偽,要偽裝自己,滿足盡可能多的人。隻有一個把脈精準的政治家,能夠一下子擊中選民的要害,找到問題的病症所在,布朗有這方麵的才能。布朗是一個很有權謀的政治人,縱橫捭闔手腕在處理金融危機時候展露得淋漓盡致。
與其他政治人不同,我能夠看到他貌似沉溺於經濟算計和戀棧權位之外,對於英國政治有自己宏觀的構想。雖然這種宏觀的東西,在拳拳到肉的選舉戰中,過於精英,不夠實在,但是這是一個社會的政治未來必須有人要去關注的東西。
在這次大選中,工具用足,從網絡新媒體,到電視辯論。但是這些媒體工具在多大程度上改變選民的投票行為,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問題,對將來的選戰非常有用。布朗的表現,讓我覺得,在政治的初始階段,你可以妥協,可以迎合,但是最後必須亮出你的價值觀。真正的較量還是在於你的理念能夠打動人,他在Citizen UK的演講,我聽出了他的家庭,他的信仰,他的政治理念。對於他,我無須再考慮他的實際能力,那是毋庸置疑,現在是知道他的價值觀和理念,這往往是現象越複雜,頭腦越要冷靜的思考的問題。
警惕解構民主
並非所有的選民都會考慮價值觀問題,當今最流行的是實用主義,信念就好像在酒吧裏麵喝醉時候許的諾,別人以為是胡話,而自己也常常想忘掉。在一個缺乏民主和透明的政府中,最喜歡的就是裝深沉,而且,鼓勵無知,讓人恥於談論信念。不幸,真有人為自己的時髦和無知,感到沾沾自喜,覺得是天真表現。選民的這種天然的無知常常讓好精英感到擔心,認為他們總被壞精英所欺騙,其實沒有民主,精英都會變成壞蛋。
作為一個民主派,有些東西知道越多,常常是對信念的試探越深。比如早期英國選舉,大地主控製當地投票,英國婦女在1928年才獲得選舉權,而20世紀初期,英國某位首相依然認為,民主是一群跳蚤一樣的流氓幹的事情。這些事實常常成為某些國家不實現民主的理由,邏輯是別人也曾經很糟糕,我們現在也不算太差,所以那就繼續將就吧。
這種深入試探結果,常常導致對民主的懷疑,進而質疑選民或者自己的權力。加之從80年代以來,媒體對於政治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媒體權力對民主的衝擊,也是我關注英國大選的原因和切入點。尤其是,在這次大選中,評論往往強調美國大選風格對英國影響,比如政治辯論、新媒體運用等等。
我的觀點是英國民主依然有自己的特征,拋開具體製度不同,我覺得英國政治最大的免疫力,在於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頑固生存,在這點,美國更像是一個狂熱的原教旨主義國家。關於這點,也許在自己6月份的美國之行,可以談更多。
回到中國
讀完英國民主發展曆史,看著今天大選宣傳,我有一個強烈的感覺:英國人太幸運了,以至於有些天真,是不是需要給他們來一場類似文革、大饑荒一樣的曆史記憶,告訴他們一個真正的多元世界?
對於我來說,英國民主曆史是一個奇跡,見證了另外一種世界觀,因為這裏,沒有肉體消滅,警察隻逮捕不毆打suffragette,而抗議的工人和貴族子弟一視同仁,越過了警戒線,都會遭到棍棒伺候,無論高貴或貧賤,反對或同意,我們都agree with disagree。這種社會生態環境,不是靠短期經濟力量可以獲得。今天中國發生的很多事情,表明英國曆史的幸運,是不可重複的。
在今天的中國,維權和公民社會的建設,基本上靠民間力量在呐喊和發展。政府對於這兩種潮流是高度警惕。一個自上而下的“設計民主”還是中國政治家習慣和偏好的方式,他們不敢亮出自己的信念,不和民眾對話,不計成本地讓自己來試驗性揮霍民主的投資,試圖證明人民素質低下。
一句話,沒有政治參與。
與很多海歸不同,我不熱心為任何中國特色的東西辯護,為它尋找合理化的理由,做人這樣中間兩頭跑,太累。我在英國目睹和親曆了民主為一個社會帶來的益處,不敢獨擅其美,寫出來與更多人知道和分享。況且,我還特別愛國,時刻想念著要把自己人生第一張選票投在中國,請祖國給我這個機會,以證明我對自己國家和社會的期待,不止於吃飽了肚子時候鹽煎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