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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以來,我對老鼐的百科全書式博學一直是很信任的,最近卻發現這家夥經常是個江湖騙子。
以前討論經典命題“老媽和老婆掉水裏到底救誰”的時候,他對我說,西塞羅說過:不管什麽情況,都救最年輕的。隻要遵循這條規則就好。所以老婆和孩子掉水裏就救孩子,老媽和老婆掉水裏就救老婆,鄰居家的孩子和自己老婆掉水裏就救鄰居家的孩子……等等。
昨天我又想起這茬來,突然想深刻研究一下,就問他:西塞羅那句話,你是從哪裏看來的?
我等著他給我一本書的題目。沒想到司馬先生毫不猶豫地說:我當年聽老師上課講的呀。
什麽?你居然敢不查原始出處就引用並且傳播?知識分子的學術素質哪裏去了?
兩人找了一晚上也沒找到這句話的原始出處。我深刻懷疑不是老師胡說了就是老鼐記錯了。
當時鼐百科還講過:雨果的女兒溺水,女婿明明不會遊泳,卻義無反顧地跳到水裏去,陪老婆一起死。
結果昨天發現這也是半吊子的以訛傳訛。真實情況是:女兒女婿一起落水,女婿會遊泳,但不願自己逃生,做了很多努力救妻子,始終救不上來。最後決定陪著妻子一起死了。
這兩個版本相差也太大了。我問:老鼐,你那個版本是哪裏看來的?
他說:我當年聽老師上課講的呀。
這個騙子,聽老師胡咧咧,不加查證就現成拿過來胡說八道。可憐我被他騙了這麽久,還無條件地信任他,以為他真是博聞強記。
今天中午,說起法國右派總統候選人Fillon,最近醜聞纏身,做議員時給自己老婆掛了個空職,用公款給老婆發空餉。
我說:哦喲,還可以這樣的?你也趕快去從政吧,可以給我發空餉。
他:不行啊,罪行會敗露的。你看Fillon現在不就被揭發了麽?
我:那是因為他野心太大,要競選總統,所以才被人捅出來的。你做個小議員就行了,悶頭發發地方財,給我吃上十幾年空餉估計也不會被發現。中文裏有句古話: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做地方官可能比去中央爭權更自在些。
我說的是:Il vaut mieux être la tête du coq plutôt que la queue du phœnix.
老鼐說:哦,凱撒也說過類似的話。寧願做一個小村的村長也不要做羅馬的第二把手。
他看了看我,趕快加上一句:這是聽我老師上課時說的,我不保證其準確性啊。我現在就去查,現在就去查。
最後查出來了。凱撒是在經過一個小村的時候說過這句話的。
老鼐鬆了一口氣,說:總算有一句引用對了。我剛才真怕又是查無此句。
我說:你再引用錯誤,我就得去告你那老師誤人子弟。司馬鼐,我現在對你的學問的信任程度大打折扣啊。你以後開口掉書袋之前能不能先查一查?確定無誤了再向我傳播?
老鼐笑得要命。估計他賣弄知識的時候,也沒想到有一天會穿幫。
既然說到了“寧為雞頭”,今年又是雞年,我倆就順便又討論了一下“上位語”。
上位語是什麽呢?光說定義不太直觀,直接給例子吧。比如“動物”是“貓、狗、豬”等詞的上位語;“調料”是“醋、醬油、鹽、辣椒”等詞的上位語。
這麽一說大家就明白了。上位語是指同類詞的上級統稱、集合概念,而相反的關係就是下位語,這個本來一點都不稀奇,語言裏普遍存在的。但中文相比法語有個特點,那就是常常會使用上位語來構成下位語。比如汽車、火車、自行車都包含上位語“車”;毛筆、鉛筆、圓珠筆都包含上位語“筆”。也由於這個特點,所以中文裏無需具體指明哪種車或者哪種筆、卻可以表達車和筆的籠統概念。法語裏是不能籠統表達“筆”這個概念的,一說出口就已經知道是毛筆或者鉛筆或者圓珠筆了。
談論起這個,是因為說到了雞年,老鼐說是“année du coq ”(公雞年),我說那可不一定,也許是母雞年、小雞年、閹雞年、雉雞年、珍珠雞年呢。同樣,羊年,誰知道是綿羊年還是山羊年?造成這種誤會的原因就是中文裏使用的是上位語“雞”,而法語裏沒有這種用法,隻能鎖定一種特別的雞、也就是“雞”的某個下位語來翻譯。
以博大為特點的中文遇到以精深為特點的法語,就有了上位和下位之間的衝突。咱們的上位雞,不得不被降成了下位。
中文相對法語的的這個特殊上位語現象,是我很久以前就發現並且向老鼐描述的。老鼐於是當場教了我一個法語詞“hyperonyme”,我一查,hyperonyme在日語裏叫“上位語”。感謝日本人創造出了這個漢字詞匯,順帶把中文也給定義了。
所以老鼐也不完全是江湖騙子,百科全書的基本素質還是有的,就是引用文獻的態度不太嚴謹。如今我很想告訴他:既然“白馬非馬”,那麽公雞也非雞,搞不好雞年真的隻能翻譯成“année du Ji” ……但是我得以身作則,引用“白馬非馬”之前,要先去研究一下原始文獻才行。
十二屬相裏,有些的法語翻譯沒問題,比如猴、蛇、狗等等,因為這些詞在法語裏也有統一名稱的上位語;但另一些,比如鼠、牛、羊等就難辦了,鼠是souris還是rat還是mulot還是loir? 牛是水牛還是黃牛?羊是山羊還是綿羊?這些動物跟雞一樣,在中文裏都是上位,到了法語裏,卻不得不委屈求全地降低了位置。我在翻譯“寧為雞頭,不為鳳尾”的時候,如果用的是“母雞”這個詞,好好的一句豪言壯語就充滿了農場味;如果不幸選的是“小雞”這個詞,哦喲,那就萌翻了。
哈哈,下次推廣一下,直接說“the year of the Ji" :)
聽說,在中國豬年的時候,為了照顧民族情緒,至少CCTV春晚是不出現“豬”字的。我查證過,真的是這樣。但原因是不是如此就不知道了。
沒錯,沒錯。中國的集體主義也體現在中文裏,西方語言彰顯個人主義。
托小貓以前問過我,中文裏怎麽區分“un petit chat”和“un chaton”。其實真要分的話,後者可以說“幼貓”、“貓崽子”都行,但是前者很可以曖昧:如果是一隻年紀很老但是身體很小的貓,還能稱作“小貓”嗎?這個我到現在還沒想明白。
我家娃三歲時,有一次我們看見一匹矮種馬。我說,看,一匹小馬! 娃說,c’est pas xiaoma, c’est un pony. 我當時真不知道pony是不是馬:(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小雞年”總比“閹雞年”好聽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