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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村一年一度的村節,我們仨去吃喝玩樂。
L村是我婆婆娘家的村子,老鼐在那裏有許多外公外婆家的美好記憶。這個村子離我公公的村子隻有八公裏遠,我公公當年追女朋友、我婆婆現在回娘家,幾乎隻是一腳油門的距離。老鼐修家譜,考證出他父母在九代之前是同宗。現在我每每罵他笨,就說他是“近親結婚的後代”。
以前通訊沒現在那麽發達,一年一度的各村鎮節日是年輕人們結識同齡異性的最好機會之一。締結鴛盟的第一步就是走出去、請進來。宅男宅女想談戀愛,難度很大。老鼐的二姑父當年就是在C鎮的節日舞會上遇到了老鼐的二姑母。現在他還常常說:
“我從來不去C鎮舞會的。那年不知哪根弦搭錯了,犯了我這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去遛了一圈。啊呀,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他這麽說時,自己沒有一絲笑容,聽眾卻全體哈哈大笑。他太太一邊笑一邊拿咖啡壺過來,加滿他的杯子。
因為隔得近,老鼐從小與外公家關係很密切,甚至還清楚記得他的曾外婆。據說這是個很有意思的老太太。她是私生女,未婚媽媽從沒說出她父親是誰。老鼐的家譜修到她父親這一環,隻能留個空白。可這出身驚世駭俗的老太太一生偏偏非常保守,當年曾經拒絕吃香蕉,因為香蕉是黑人采摘的。老鼐和弟弟出生,三天兩頭催著給孩子洗禮的也是這老太太。最後我公公堅決頂住了壓力,不洗不洗就是不洗。老太太見到曾外孫們就一邊罵“這兩個小異端”,一邊拿出零錢罐來,每人發兩個硬幣。
我沒來得及認識老鼐的外公外婆,當然更沒機會認識這個可愛的老太太。否則她見到異端的曾外孫娶個異端的媳婦而且還是外國人,不知會不會像九斤老太一樣搖著頭說“一代不如一代”。
昨天設宴的是老鼐的大姨媽。這個大姨媽很酷,退休小學校長,一輩子獨身,天主教徒,據說現在每星期還去教堂望彌撒。同時兼任L村的村長,既有宗教信仰又有共和國公民意識。日子過得瀟灑無比,學英語、學做菜、出遠門旅遊、隔一段時間就親手把自己家裏的窗簾和牆紙替換一新。獨身獨得這麽瀟灑陽光,真酷。
赴這種家宴對我來說的最大意義當然首先是吃喝。其次,還可以觀察、思考。我一般不熱衷於參與討論。他們一頓飯吃五六個小時,一邊吃一邊說,說的話車載鬥量,從天文地理到世界格局再到在醫院婦產科的最新經曆,話題無所不包。我有個毛病:很多人在一起說法語的時候不容易集中注意力,非常容易走神,一走神就神遊天外,於是隻聽到別人在說話卻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這種狀態可以持續很久,必須要有人專門來找我說話,我才能定一定神、回到現實中來。
但是我說得不多、聽得不多,卻想得很多。老鼐外公家綜合百態,如果擱托馬斯曼或者福克納或者左拉筆下,可以寫成一部鴻篇巨製的家族小說了。我婆婆兄妹共四人,大姨媽獨身;大舅和大舅母中年雙亡,留下三個孩子。二舅當年差點被虔誠的外公外婆培養成專業神父,後來遇到了二舅媽,塵緣難盡,不做神父卻做了老師,業餘熱愛寫作,本來已經小有名氣了(據說連羅蘭巴特都注意到了他的才華),四十出頭時腦血栓中風,命救了回來,卻從此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老鼐的二舅母二十年來不離不棄照顧丈夫,難得的是不怨天尤人,還樂觀。兩個孩子都給順順利利培養成才,現在退休了,帶著坐輪椅的丈夫,什麽娛樂活動都不拉下,還澳大利亞、美國,盡都選老遠的地方去旅遊。最小的妹妹也就是我婆婆,道路反而是最平淡無奇的:工作、嫁人、生子。
這一家給我最大的感受是上一輩有許多不幸,但孩子們都非常健康陽光樂觀。大舅夫婦遺下的三個孩子,現在也成年了,我看他們都沒有任何心理問題。個中原因,我想很大部分是因為家裏的親戚們努力營造了愛和溫暖的環境;另外,良好的社會保障製度大概也是他們能夠正常接受教育、生活無憂的一個保證。據老鼐說,他大舅夫婦去世後,對三個未成年孩子的監護是由夫妻雙方的兄弟姐妹們組成委員會,共同做出決策的。這麽小範圍內都能做到民主,可見為孩子著想的確是第一標準。我個人覺得大舅夫婦的早逝,對孩子的影響最大的表現大概是老鼐的表妹現在很喜歡小孩,已經生了三個,據說還想生。我總想,這可能是因為她自己缺少了母愛,所以潛意識裏要把母愛轉移到孩子身上。
餐桌上隻有一個人的話比我更少,那就是老鼐坐輪椅的二舅。他不是不想說話,而是無法說話。他腦子很清楚,別人說話全能聽懂,還能讀書,但是自己說不出話來。我公公常說這是造化弄人,據說這二舅中風之前是個話癆,深諳知識分子坐而論道的精髓,一頓飯說的話比別人一個月說的話都多。他太太現在居然能從他努力發出的幾個音裏,就能明白他想說什麽,也算心有靈犀了。當他太太滔滔不絕高談闊論時,我坐在餐桌的一頭,他坐在餐桌的另一頭,我們倆的眼光相遇,他露出一個孩子氣的微笑,我高聲問他:“你好嗎,奧利維舅舅?”他花白的頭發輕輕顫動,豎起大拇指,點點頭。
我每次看到這一家人聚首,就想:生活是無情的,命運有時是殘酷的,但是在無情的生活中保持快樂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托小貓也很快樂,她遇到一些年齡相仿的表兄妹。孩子們在另一張桌上吃飯,吃幾口又爬到地上玩一會兒。
吃完飯,大家到村政府廣場上去。小孩子們釣塑料鴨子、拿玩具,丟甩手炮,互相追來追去。老鼐約表兄弟們比試氣槍打靶,挑戰完表兄弟後,來挑釁我。我一邊低聲罵他“多大的人了,還花錢請你表兄弟們玩這種聽個響就沒了的東西,敗家子啊敗家子,還不如請他們喝酒呢”,一邊用一隻近視眼瞄準,三米之外,十厘米見方的小小靶紙,五發子彈有一發中了靶心(6環),其他全在5環。老鼐大驚,說:“娘子威武,果然是在中國軍訓過的!”
托小貓跑到我麵前,打開手心,裏麵有兩個一歐元的硬幣。我問:“哪兒來的錢?”她回頭指著人群中說:“是那個阿姨給我的,我不知道她是誰……媽媽,我可以用這個錢去釣小鴨子嗎?”
我看著人群,想想真奇怪,那幫看上去毫不相幹的外國人居然是我的親戚。世易時移,他們不需要來村裏舞會上找伴侶了,但給小孩子派錢、買小玩意、哄他們開心的傳統卻仍然保持。我呢?我喜歡這種節日嗎?其實很不喜歡。可是這裏有我丈夫童年的快樂記憶,大概將來也會是我女兒童年的快樂記憶。所以我梳了頭、換了衣服、戴上玫瑰形狀的耳環,參與其中。哪怕隻是無聊地坐在餐桌一頭,看著餐桌另一頭沉默的奧利維舅舅,看他微笑著豎起大拇指,花白的頭發輕輕顫動。
我大概也不會太喜歡這樣喧鬧的聚餐,不過我喜歡你的“土豆”。哈哈~~
你從土裏挖出一顆金豆和一顆土豆,你選哪個?
——要比較,才能看出謙虛。
別把土豆不當寶兒。
---所以不算。
寫鄉村的不一定就有老莫味道。就像帶泥土的不一定都是寶藏,還有可能是土豆。老莫的是寶藏,我這就是土豆。
——我這算謙虛嗎?
生於1850,卒於1893的那個。
蘿卜白菜,各有所愛……
不要驚奇。浮沉天注定……
哦,看來玩得不錯嘛。挺好挺好。
唉,混70真是貽害無窮:我看你這條評論,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不對勁……
請問是莫文蔚還是莫少聰,或者幹脆是莫多克?總不會是莫言吧。打死我也不敢相信你說的是拉胡琴的莫大先生。
謝謝。我比較囉嗦,太不精煉,嗬嗬
謝謝你讀出美好。
今天我收到了老外朋友們從麗江發來的明信片,仔細看了郵戳,麗江四方街。他們還要去白沙的玉湖村去看Josef Rock住過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