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雙魚的時候,人們還在倒計時千禧年。我們同是大學剛畢業,她已經可以穿著迷人的套裝坐在寫字樓裏看痞子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而我卻不得不在當時還沒有修好的五環之外坐著當時還沒有取締的小巴從事農村包圍城市的活動。
我說過的,我做銷售。按我當時那個中專經理語重心長的話,公司是為了鍛煉我,才把所有人都想去的遠郊縣的客戶給了我一個人。
從此我就開始盼望著公司能來個比我還新的人,我也好語重心長地把我私藏的京郊農家樂旅遊專線傳承給他。可是現實那能盡如人意,到後來連我們鄰居家的狗都拒絕再吃我打包回來的農家菜了,我的這個盼望也沒實現。
我給雙魚講了不少我去京郊送溫暖的故事。她特喜歡聽,聽完她還賁有思想地給我這個係列起了個能夠表達她同情心的名字叫:萬水千山總是田。
“我明天下平穀的田。”我在電話裏對她說。
“不是說密雲嗎?”
“密雲那幫孫子資金老不到位。”
“平穀好點?”
“一樣凶險!我的倒黴經理非讓我去,下周開標,說是空調這塊競爭巨慘烈。”
“你是去主持重要飯局嗎?”雙魚有北京女孩與生俱來的幽默感。
“肯定有這項活動。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我逗她。
“我去算什麽呢?”
“算我助手啊!你專職負責用你無辜的大眼睛電他們。”
“哈哈哈,怎麽聽上去一點都不無辜啊。”
“去不去倒是?”
“你自己去吧,等我學會電人了再跟你去。”
其實雙魚經常信誓旦旦地說要跟我到京郊去體會生活,但是每次真讓她去她就葉公好龍了。當然她也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真跟我去。
第二天,當我不遠迢迢跋涉到客戶的時候,已經中午了。我這才發現乙方不止我一個,我的一個主要競爭對手竟然也選擇那天去給甲方請安。
幾方人馬圍坐在飯桌邊友好交談。因為我和競爭對手爭著要請這頓飯,互不相讓以至於一直開不了飯,最後甲方的負責人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了,痛下決定表示這頓飯甲方請了。
我的銀子省了,但是我提出來的午飯上所有人都喝飲料的建議也順理成章地被否了。順便說一下,我做銷售不靠喝酒,靠侃。每次請客戶吃飯我自己很少能吃飽,客戶大塊朵頤的時候就是我工作最玩命的時候,等他們酒足飯飽了我也就侃得差不多了。
其實我很不勝酒力,但是看來這次必須要喝了,何況還多了個明著要跟我嗆單的冤家,我可不想在酒桌上就輸給了他。這好像比較符合武打小說的邏輯,為什麽冤家總是能碰得上呢?因為你尋找他們的時候他們也在尋找你。這不,我正打著這哥們酒桌上的主意,他也盯上我了。
“我跟小流是第一次見麵,覺得有緣!來,咱倆走一個!”跟真的似的。
“絕對有緣!都得幹了啊!”我毫不示弱。
我們倆像上了發條一樣地表達著相見恨晚,豪放地喝了一輪又一輪。
終於我有點晃了。
我意識到我眼前這位就是那種沽酒走天涯的選手,這種選手在銷售界並不稀少,我一般見了他們都是躲著走,但是今天不幸竟然短兵相接上了。
他一點高了的症狀都沒有,一邊和所有人談笑風生,一邊毫不手軟地給我滿酒。他看出了我的酒力不支,怕我拖慢節奏,馬上換了一招先幹為敬。我被他這招弄得上不去下不來,關鍵還有甲方在場,我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太慫,就接著稀裏糊塗地喝了好多。
跟我拿不出手的酒量比,這孫子太強大了。他把我從語無倫次喝到了不省人事,然後趁著午飯還沒結束就給我塞上了一輛開回東直門的小巴。後來想想我覺得他還算有良心,至少沒給我發張家口去。
總之,我徹底敗了。正式的項目還沒談呢我就被他清理門戶了!
司機叫醒我的時候乘客都走光了,我也隻好頭重腳輕地從車上下來。
風猛地吹到我身上,讓我有了一絲清醒,然後我明顯感覺到頭疼得都快炸了,胃裏也跟著一陣陣惡心。
我決定給雙魚打個電話,我對她說:“我。。。東直門。。。附近呢。。。”我正說著,兩腿發軟,坐在了馬路邊上。
“歡迎回北京!“她電話裏還淘氣地調侃我。
“我。。。”中午的酒一陣陣的往上翻,“你下班過來領我吧,我。。。先吐了。。。”我一陣天旋地轉,我知道我肯定把馬路給弄髒了。
我恍惚間知道雙魚在看著我,她的目光心疼而又無助。她讓我醒醒,她說我在寒風裏睡著了會得感冒的。她用柔弱的身體把我架到了出租車上,她多給了司機十塊錢,求人家幫著一起把我從車裏架到了我三樓的家。我到家的時候,我媽看見我的樣子哭了,結果弄得她也哭了。
那是雙魚第一次去我家。後來我問她為什麽會哭?她說她也不知道,反正一下子就覺得控製不住淚水了。
那時候雙魚還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是剛開始領教到她愛哭的一麵。從此以後我反複見證了她因為各種原因落下的淚水,但是必須說從此以後她的每一次落淚我還都會為之動容。
眼前我和她隔著半個地球的距離,談著我們之間的何去何從,而她在聽筒的另一端又要落淚了。
“你到底還回來嗎?” 她問得有點強勢,也有點哽咽。
“我在國內挺好。“我沒有正麵回答。
“你真得就不回來了嗎?”同樣的問題她應該是崩著又反向問了一遍,聲音比剛才還難過。
“有可能,還沒想好。” 我確實沒想好。
“那我到上海找你吧。” 她說得很小心。
“你還是別來了,來了也找不著我。”我的話比較操蛋。
“找得著!。。。就得找得著!” 她開始哭出聲來。
“憑什麽就得找得著?”
“就憑我是你老婆!”
“我要是不想見你呢?”
“ 你。。。不能不見我,”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我。。。在美國。。。一個親人都沒有,你不能。。。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那美國你還要不要了?”
“不知道。。。”
“別不知道啊?這可不像你!” 我繼續鋒利。
“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地大聲哭喊著,“王。。。小流!你。。。別拿話。。。欺負我了,。。。,我心裏。。。難受死了。”
“反正我不要,你隨便。沒欺負你啊。”
“我也。。。不要了,。。。還不行嗎?”
。。。。。。
那些日子,這種對話很多。電話裏的她總是難免落得梨花帶雨,而我總是試圖能夠冷酷到底。
直到有一天,她說她訂了機票。我說你先退了,還是我去你那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