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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會涉及我 (《海歸往事》十三)

(2010-01-29 11:02:58) 下一個

我開始上班以後,生活變得有規律。

每天早上六點二十五起床,在堅持不吃早飯的情況下我能夠保證六點五十出門,路過樓下小賣部的時候買包煙耽誤個兩三分鍾,再走二十分鍾到班車站。班車七點十五到,七點二十走,八點左右到公司。

上了班車我往往倒頭就睡。有一半人像我一樣選擇了睡覺,另一半人則是從上車一直噴到下車。對噴的多是男女鄰座的,其間的話題很廣,從誰不說俺家鄉好噴到哪家飯館打七折。我承認我對八卦的事向來都挺來精神,隻是可惜實在太困,通常旁聽了還沒兩句就已經進入了夢鄉。

我嗜睡是有原因的。

我每天都跟周楓打遊戲,打到很晚。我的PS2遊戲機是跟我坐著當年的西北25次航班 (現在好像沒這條線了)來到的上海,然後再隨我幾經周折住進了周楓家。緣分來之不易,我和周楓很珍惜,所以玩起遊戲來用韓冬的話說就是賊拉用心。

韓冬是周楓的女朋友,東北人。韓冬平時跟我一見麵挺客氣,可是一到正經事從來不掩飾自己的立場。正經事就是我和周楓打遊戲,我倆的經典對決是《鐵拳》,韓冬是觀眾。其實普遍上周楓打得比我好,當然也有被我打得滿地找牙的時候。這時候韓冬就是全場最揪心的人,皺緊了眉頭埋怨周楓:

“你咋那麽讓人踢呢?你不會跑啊,白長腿了!”

周楓會辯解:“他的招兒都連起來了,我哪兒來得及跑啊?

“你咋讓人招兒連起來了呢?人連起來之前你咋就不跑呢?你咋就那麽笨呢?”

“連起來之前就跑,那別玩鐵拳了?改打地鼠算了,我當地鼠。”

我和周楓超過十二點是普遍情況。經常是韓冬都睡了倆小時了,我們還跟那兒劈呢。如果一場打下來我們倆都還餘興未盡,那就抽根煙提提神,然後再來一場。周楓住的離單位近,再加上多半都是吃午飯前才去上班,因而晚上玩兒得晚點對他來說不是問題。對我就不一樣了。我夜間睡眠一直不超過六個小時,所以早上起來沒有不困的。

睡眠不足是我為了玩《鐵拳》付出的代價。當然有所失也必有所得,這個遊戲我除了周楓還沒有劈不過的對手。《鐵拳》是個上手容易,精通困難的遊戲。有一次宋大偉出差來上海,到我這兒非要扭轉一下這個說法,作為一個初段向僅次於超一流的我發起了挑戰。

我現在都能想起那一戰的場景:宋大偉全身的勁兒都使上了,對著遊戲手柄嘁哩喀喳一通蹂躪,就差給拆了。屏幕上的兩個人經過一陣火星四濺地搏殺之後,就看見其中的一個轟然倒地,慘烈而死。緬懷了片刻,我和宋大偉才把目光從屏幕上轉到了對方身上。宋大偉顫抖著問:“死的是我嗎?”

我歎口氣,英雄相惜地看著他無奈地說:“是你呀,沒看見我的血還滿著呢嘛。”

搬到周楓這兒以後,我住一屋,周楓和韓冬住另外一屋。我很喜歡我的那間小屋,有兩麵窗戶。窗外紛紛擾擾,窗內我可以躺著享受屬於自己的那片寧靜。寧靜裏我有時會想到雙魚,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有時也想到我。

雙魚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洗澡,周楓幫我接的,他說雙魚的聲音很好聽。我反打了過去,雙魚哭著接的電話。我說你怎麽了。她說美國發生卡特琳娜颶風了。我以為她哭是因為關於我的觸景傷情,所以聽了有點失望。我說卡特琳娜又傷不到你,我懶得搭理。

我承認我離人民很遠,離美國人民更遠。

我想起一年前雙魚還在佛羅裏達念書,我遠程幫她計劃了所有的颶風出逃。那年佛羅裏達遭受了四次颶風來襲,每一次我都揪著心。我很容易被自己曾經的運籌帷幄感動。我的視野很窄,我的關注也顯得狹隘。雙魚跟我相反,她關心這個世界上所有過得不好的人們,但是她不怎麽關心我。

曾經有一次她得了流感,我照顧了一禮拜。她好了,我卻被她傳上了。輪到她照顧我,剛第二天,她就說:“你怎麽還不好啊,弄得我聖誕節打折都出不去了!”她說完還把自己沮喪哭了。

我總體上是一個頹廢的人,我這種人本來是不應該和雙魚有交集的。要不是九九年我臨時更改了過冬計劃,我和她就根本不可能認識。雙魚那時候在國貿上班。國貿是北京當年的白領旗艦店。 我那時候跑銷售,賣的產品跟我自己一樣沒有前途。我每次路過中關村都會被抱著小孩的婦女叫住問要不要毛片,我一直納悶她們為什麽覺得我長得很有這方麵的要求。

我海歸的時間和我認識雙魚的時間跨度是六年。慚愧地透露一下,我六年後海歸拿到的工資還不如她六年前沒出國時的高。所以當我在電話裏告訴她我新找到的工作,她當然是不屑評價的。

其實她還是小小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擔憂:“你要是下雪的時候還不回來,你讓我自己把車鏟出來啊?”

我和雙魚的交談總是這樣,會涉及她,會涉及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但是從來都不太會涉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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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23af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太有趣兒了! 為讀你的文章, 我今兒一天的計劃都泡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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