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吃過的東西 (#1) 劉玉瑩寫於9/14/2010
小時候住在新竹,家境不富裕,隻知道生病了才能吃蘋果,上供燒香才能吃雞。所以每次母親去供觀音的竹蓮寺,我就樂得手舞足蹈:吃雞嘍!
我想我對觀音普薩有特別的感情,一是父親每次都囑咐我:信觀音,觀音會保佑你;二是觀音跟我小時候最愉快的事(吃雞)有著密切不可分割的關係;三是觀音普薩的造型很美。實際上觀音是男身,所有的普薩都是男身。觀音化為女身,為的是容易打入女人圈。這三個因素都與宗教無關。
從家裏去竹蓮寺,要經過新竹火車站,過了火車站,右轉進一個地下道(縱貫鐵路就從頭上通過);出了地道,左邊第一家號稱是製造進貢泰國皇太後化妝用的香粉的廠商。這種香粉沒有粉盒,像小肥皂一樣,用玻璃紙包著,再貼上個標簽,就上市賣了。香粉很香(那種香和西洋化妝品的香,完全不一樣;就如同明星花露水很香,但和西洋香水是截然兩個味兒)。香粉很白,白得就像日本藝妓的大白臉,但是擦在臉上,你甚麽也看不出來,跟沒擦粉似的。粉質很細,手感很好。我曾因好奇,買過一塊。
過了這個香粉店,街的兩邊就都是賣進香上供的東西的小店。高香紙錢,鮮花水果,鹹甜糕點,要甚麽有甚麽。一般人隻需要從家裏帶熟食,其它的供品,臨時買就可以了。記得很清楚,本省人上供的熟食都裝在一個竹篾編成的有蓋有提手的圓形提盒中。我家沒有那種提盒,媽媽把盛雞的鍋,用包袱布包了,提著去竹蓮寺。
我對沿街小鋪賣的糕點,興致特大:紅龜(糯米軟餅,橢圓形,紅豆沙餡兒,表麵不但用模子蓋了個龜殼印,還染成紅色,紅得嚇死人。挺好吃的,但母親不準我吃,說紅顏色太多了,吃了對身體不好)。
草龜(糯米軟餅,因為有艾草(?),所以是天然淡淡的綠色。蘿卜幹絲餡兒,也被蓋了一龜殼印。草龜的糯米皮很好吃,但是蘿卜幹絲若做得不好,這草龜就難吃了);從前Houston的十全小吃裏有一家台灣小吃,它就賣草龜和紅龜。做得還不錯。
除了紅龜,草龜之外,小鋪裏還買一種橢圓形的豆沙饅頭,表麵也是得紅得嚇死人。這種饅頭我嫌太幹,不愛吃。
另外還值得一提的是金糕和銀糕。金糕就是紅糖米糕,銀糕就是糕中間夾有酸梅的白米糕,形狀有圓形和100 Club型(不知如何形容,糕的形狀就如同捐錢給警察的福利組織之後,警察的福利組織就會寄給你一張貼在車身上的100 Club 貼紙。糕的弧度要比100 Club 的貼紙稍微圓些)。我很喜歡這種米糕,因為它不太甜,挺自然的米粉甜。這種米糕在Houston的中國超市都買得到,但是因為擺久了(大家現在都吃西式蛋糕,沒人垂青米糕了),很幹,吃一口,就得喝一口水,有點辛苦。我還是會買,隻為重溫童年的記憶。如果是新出籠不久的米糕,它是鬆甜潤軟,讓人住不了口。
雷胖說他小時候,他母親的奶水不夠,就用米糕衝水當奶粉喝。我跟雷胖開玩笑:虧你喝米糕水,還長得這麽大,要是喝牛奶,那還得了!
我母親過過八年抗戰的苦日子,刻苦勤儉,甚麽都是自己做:鹹鴨蛋,皮蛋,香腸,臘肉,粽子…
新竹的南門市場的斜對麵,有一個鋸木廠,滿地都是鋸木末兒。每到過年,母親會買肉,請賣豬肉的老板幫忙灌香腸,然後到鋸木廠,用包袱布裝一包袱的鋸木末兒,回家煙熏臘肉及香腸,熏好了,才掛在屋簷底下風幹。每次抬頭看屋簷底下的香腸臘肉,就有一種富裕豐足的得意感。香腸臘肉也是珍稀。平時吃不到。
母親做的粽子是白粽子,甚麽餡兒也不包。吃的時候,就沾白糖。也不難吃。偶爾她也做豆沙粽(她說豆沙周圍的糯米不容易熟,所以不太做)。她的豆沙都是自己炒的(罐頭豆沙不單細,而且比較濕,口感挺膩的。)。每次她炒豆沙,我就守在廚房裏,等著舔炒鏟上的豆沙,很好吃哦。炒鏟上的豆沙,我叫它豆沙鍋粑,因為炒得幹了,又有一點點焦味兒。
那時做菜都是用豬油。母親自己熬豬油。我也是守在廚房裏,等著吃熬油剩下來的油渣。又香又酥,人間美味。現在想一想,那時的我就像現在我家裏養的狗一樣,一到做飯時間,就繞著我的腳跟打轉,希望我丟點甚麽給它吃。
小時候得過黃膽肝炎,醫生吩咐要吃蛤蜊。母親就買小蛤蜊回家煮湯。很鮮美。吃慣了嫩嫩的小蛤蜊,現在上館子吃蚌,口感非常不好,因為都是爺爺級的大蚌,又老又塞牙。但是因為喜歡吃蚌,老就老唄。老美賣的Clam Chowder以及海鮮鍋裏的蚌,也是大而老。Landry’s 的Clam Chowder雖然用的是大蚌,但是整個chowder的味道絕佳。我每次想吃Clam Chowder,還得特別開車到Landry’s 去吃。
Quiznos剛打入Houston市場時,也賣Clam Chowder。Clam雖然不多,味道不錯。可惜後來不賣了。
有一種中藥藥粉,苦極了,叫鷓鴣菜。每次我腸胃不好,或者肚子裏有蛔蟲(那時的衛生工作不上道,怎麽吃進蛔蟲,自己都不知道。等到在糞便裏發現蠕動的小白蟲,你才知道中招了),就會被母親逼著吃鷓鴣菜。天下酷刑莫過於此。
那時要想進竹師附小(新竹師範附屬小學)的幼稚園,還得通過考試。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家長們都希望孩子能進入竹師附小的幼稚園,以後可以直升竹師附小。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我的母親也不例外,挺緊張的:在考試之前,已經讓我做了好幾本智力測驗。考試前一晚,母親怕我第二天鬧肚子,先給我吃了鷓鴣菜。結果第二天考試,竟然要上大號。我哭著跟監考老師說:我要屙巴巴(兩個巴都發三聲)。小孩子發音不準,變成窩巴巴。老師解釋成:我爸爸。所以她走到走廊,對著樓下,站在校園裏的家長們大喊:劉玉瑩的家長在哪裏?她要找她爸爸!
二十孝裏麵有一個叫蔡順的人,因為沒錢買米,就摘桑椹充饑。他把紅桑椹和黑桑椹分開,紅的酸,自己吃;黑的甜,留給父母吃。這和現在的思維不一樣:現在的父母是把好東西留給子女吃:絕沒指望子女會把好東西孝敬父母。我家隔著縱貫公路的斜對麵,住著一位醫生,他的兒子也在竹師附小上學,我們一群人沒事會跑去他家玩。他家前院種了一棵桑樹。按中國的迷信:前不種桑,後不種麻。否則對屋主不利。這家怎麽把桑樹種在前院,就不懂了。我們這群孩子會輪番爬上樹摘桑椹吃。桑椹雖然不酸,但沒有糖果甜,所以我對桑椹沒太大的興趣。
台灣產糖,是甘蔗糖,不是甜菜糖,所以除了榨汁製糖外,甘蔗也上市賣。小販批來幾根大長甘蔗,削了皮,切成段來賣。甘蔗很硬,牙口要好,才啃得動。我母親怕我啃甘蔗把牙給崩了。總要把甘蔗段像劈柴似地劈成四根,才讓我吃。吃甘蔗不過是啃啃,把甘蔗水咽了,甘蔗渣就吐了。甘蔗渣很塞牙。賣甘蔗的通常都有榨汁的機器,所以也可以直接買甘蔗汁。
小學二年級結束後,家搬到台北,這下子,吃的東西可就多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