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背毛主席語錄,頭被砍掉了
(2010-07-12 14:3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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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六七年夏末秋初湖南道縣農村大屠殺紀實
作者:章成
漂浮著屍體殘骸和人類恥辱的瀟水河
1967年夏末,湖南道縣。那是暴雨驟來的前夕,沉悶的空氣中顫栗著緊張和惶恐。橫貫道州盆地的瀟水河已失去往日的明淨與輕快,不堪重負似地喘息著緩緩向前爬去。河流上漂浮的不是漁舟,也不是裸露著古銅色皮膚的排客佬,而是一 具具浮腫的屍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赤裸著,有的僅剩下絲絲縷縷掛在身上;有的被鐵絲反綁著雙手,有的骨骼折裂,肢體殘缺,饑餓的魚群已把他們曾經生動的臉啃得亂七八糟。河麵浮動著一層暗紅色的油膩。
河水流經縣城道江鎮。寇公樓旁,當年北宋賢相寇準曾經吟詠“野水無人渡,孤舟竟日橫”詩句的古城牆頭,一群孩子競相點數著河麵的屍體,比試眼力。突然,他們看見一具女屍漂過來,懷裏還緊緊抱著個尺來長的嬰兒……孩子們“轟”地一聲嚇散了。
到處是“斬盡殺絕黑四類,永保江山萬代紅”的囗號,到處是“貧下中農最高法院”的殺人布告,整個道縣以及周邊地區完全處於紅色恐怖之中。
在城郊鄉下,村囗渡頭,一切行人過往的地方,崗哨密布。荷槍實彈或扛著土製武器的民兵,日夜盤查。稍有動靜,他們便攥緊大刀或拉動槍栓,喝問∶“幹什麽的?”“什麽成份?”於是查看路條、搜身、盤問,稍有嫌疑便捆起刑訊。
道縣電業局工人陳某,因查線路來到城郊公社,遇上民兵厲聲喝問,嚇得說話結結巴巴,馬上被認定為逃亡的四類分子,拖進被殺的地富及子女行列,準備第二天一早處死。幸虧一名農村基層幹部認出了他,才幸免於難。陳某被釋放後,連夜 逃出了道縣,一去不肯再返鄉。
湖南大學機械係學生蔣曉初,時年22歲,因學校停課鬧革命而從長沙回到家鄉審章塘公社黃土壩大隊暫避亂世。誰知這個年輕的學子卻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蔣曉初的父親叫蔣勳,1942年畢業於湖南大學曆史係,1949年後在道縣當教師,並曾擔任過道縣一中的校長,因出身不好成份高的緣故被開除回家,這時已 同幾十個地富分子及子女一起被關押在大隊部,其二兒子蔣曉中也關押在裏麵。蔣曉初太幼稚了,竟然跑去大隊部宣傳毛澤東思想求求“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試圖說服哪些喪失了理智的基層幹部。結果被關起來,與其父親和幾十個地富及子女一同殺掉。
那是怎樣一幅殘忍的畫麵:半夜時分,蔣曉初和他的弟弟被大隊“最高法院”的劊子手們叫出來,五花大綁押往河邊。黑暗中鳥銃響了。蔣曉初身上射滿了鐵砂。但 他沒有倒下,仍然在高聲朗誦毛主席語錄∶“‘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各級領導同誌務必充份注意,萬萬不可粗心大意。’同誌們,你們這樣做要犯錯誤的呀!”
可是,誰是他的同誌,又有誰聽他的呢?這個不識時務的青年知識分子。顯然,民兵聶某某不耐煩了,衝上前,手起刀落,砍下了蔣曉初的頭顱。接著,蔣曉中也被同樣的方式處死。兄弟倆的屍首被踢進了河中。
還有許多在外地工作的道縣人,或因出身不好,或因家裏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即被一張“母病速歸”之類的電報騙回鄉,其結果與蔣曉初一樣。
縣城道江鎮雖然沒像農村那樣公開殺戮無辜,但氣氛已經緊張到了極點。學校停課,商店關門,工廠停工。人們上街行走,或到街頭看大字報,隻要一陣旋風刮起, 吹起幾片紙屑和塵沙,或者某人碰翻了一隻洋鐵桶,所有人立即驚呼著抱頭鼠竄。當地人把這種現象叫作“發地皮瘋”。
人們的心弦已繃緊到一碰即斷的程度。 每到黃昏,道江鎮便成了一座死城。人們龜縮到家中,把門拴緊、抵牢;頭上的橫梁上鋪著棉絮棉衣之類求求擔心亂飛的流彈從天而降,一麵眼巴巴地盼著黎明的到來。
喝慣了清清河中水的道縣人,已無人再敢飲用被屍體汙染的河水了。縣城裏僅有的五囗水井頓時身價百倍。在五星街的戚家井旁,每日淩晨就出現排隊汲水的長龍。水鄉澤國的道縣發生了水荒,為井水而引起的糾紛時有發生。
道縣人平常愛吃豆腐,縣城的豆腐店多開在河邊,無非為著就近取水。如今河水不敢用了,全都被迫改行做米豆腐。仍然無人問津。店家隻好挑著米豆腐,沿街叫賣∶“井水米豆腐!井水米豆腐哦!”
街上貼出了“為革命吃河水”的大字報。一些革命闖將現身說法,帶頭飲用河水。這就是1967年夏末發生在湖南道縣的駭人聽聞的現象。養育了世代湘南兒女的瀟水河被拋棄遺忘了。她抽泣著舔著遍體傷囗默默地流過顫栗的道州盆地,將 這段沉重的曆史牢牢沉澱於心底;她那蜿蜒扭動的身子又如一個個巨大的問號,曲曲地向前延伸,詢問著這腥風彌漫的大地。回答的是黑夜中孤兒的饑啼、還有散落於河畔讓河水溫柔拍打的一具具殘骸……
翻開這頁血腥的曆史既需要勇氣,更需要良知
曆史一直在等待著答案,等待著當權者和大大小小的曆史學家們對這場屠殺向我們的社會和人民、向我們的後代有一個明確的交代。然而十年過去了,二十年過去了,以至三十年過去了,我們的社會卻一直驚人地保持著沉默,似乎什麽都沒發生,一切隻不過是一個遙遠的傳說。
我們的民族經曆過太多的災難和殺戮,我們已經習慣了災難和血腥,甚至我們已經習慣了麻木和遺忘。1986年7月,當筆者來到湖南道縣求求這個二十年來 ,一直縈繞於魂夢之中的道州盆地時,現實中的她與相像中的她已是天壤之別。道縣縣城與中國任何地方一樣,到處是花花綠綠的個體攤檔、人聲喧囔的農貿集市、刺耳的迪斯科舞曲;瀟水河倒映著專治陽萎不舉的廣告,以及堅決打擊破壞計劃生 育壞人壞事的標語……
我們幾乎懷疑自己的聽力和視覺。僅僅過去還不到二十年!
零陵地委的朋友說了這麽一段故事∶1980年12月22日,H·Y·B在其就任中央總書記的前夕,視察中南五省,專程來到湖南零陵地區,聽取零陵地委關於 道縣殺人事件的匯報。聽著聽著,H·Y·B坐不住了,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似乎要怒吼幾聲,但他不知道衝著誰去。他坐了下來,指示道∶“沒有處理完的要處理完,主要是要對受害者要安置好。”但這樣的事是不能宣揚出去的。
1982年春,時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的江華回故鄉探親。零陵地委書記向他匯報“文革”道縣濫殺無辜的情況時,江華突然問道∶“你們道縣到底有多少和尚?”這位地位書記沒有想到首長有這樣幽默,老老實實答道∶“沒有哇,沒聽說過道縣有和尚。”“還沒有和尚?”江華的語調一下提高了八度,氣憤地說,“殺了那麽多人,無發(法)無天!”中國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的堂弟,就是在那次大屠殺中被無辜殺害的。
通過朋友的關係,我們秘密采訪了零陵地區“處理文*革殺人遺留問題工作組”的一些人員求求該工作組成立於1984年5月,陸續抽調了1389名幹部,進行清 查、處理、安置工作,但從未對外公開。
我們是心驚肉跳,或者淚流滿麵地讀完那些記錄、資料和調查報告的。那些駭人聽聞的細節,筆者將在後麵的篇章寫到。這 裏,讓我們先從有關資料中摘錄一些數字,對那場殺人運動的“成果”作一個簡要的概述∶
道縣殺人事件……從1967年8月13日到10月17日,曆時66天,涉及10個區,36個公社,468個大隊,1590個生產隊,2778戶,共死亡4519人,其中被殺4193人,逼迫自殺326人……
受道縣殺人事件影響,全地區其餘10個縣市也在不同程度上殺了人。全地區(含道縣)文*革期間非正常死亡9093人,其中被殺7696人,逼迫自殺1397 人;另外,致傷致殘2146人。死亡人員按當時的階級成份劃分∶四類分子3576人,四類分子子女4057人,貧下中農1049人(大多數有不同程度的曆 史問題),其他成份411人。其中未成年人826人。被殺人中,年紀最大的78歲,最小的才10天。
與殺人事件有直接牽連的有14,000多人。
殺人手段可基本歸納為10種∶
1、槍殺(含步槍、獵槍、鳥銃、三眼炮等)。
2、刀殺(含馬刀、大刀、柴刀、梭鏢等)。
3、沉水(沉潭和沉河,沉河又稱“放排”)。
4、炸死(又稱“坐土飛機”)。
5、丟岩洞(一般都輔以刀殺)。
6、活埋(基本上是埋在廢窖裏,故又稱“下窖”)。
7、棍棒打死(含鋤頭、鐵耙、扁擔等)。
8、繩勒(含勒死和吊死)。
9、火燒(含熏死)。
10、摔死(主要用於未成年的孩子)。
任何一個善良的人,看到這些數字,都會在心靈深處受到強烈震撼。這真是一場朗朗乾坤下血腥的噩夢!究竟是什麽原因使殺人者如此喪盡天良,他們與被殺者之間 又有什麽不可化解的仇恨呢?
30多年後的今天,我們當然無法理解這場血腥的殺戮;然而,任何事情在事發當時應該說均有其理由和曆史背景。筆者不想就此一一 分析探討,因為在這篇調查報告裏,我們隻想揭開厚重的曆史麵紗,讓世界看到一個基本的事實求求它發生過,的的確確發生過。
我們也知道,揭開這個業已被曆史 的厚重煙雲包裹住的民族傷疤,是不為當政者所見容的,甚至不為一些“愛國 ”的國民所接受,畢竟這“有損”於一個曆史悠久的文化古國的民族形像。
然而,那些無辜的慘死者也是我們這個民族的一部份,我們的手足同胞!這場血腥的大屠 殺的深層原因是什麽?為什麽道縣尤為慘烈?誰是這場大屠殺的真正凶手?這不能用“文**化**大**革**命動**亂”、“法製遭到嚴重破壞”等含混的詞句搪塞過去的。然而我 們能做的隻是盡可能地記錄下這段曆史,並期以給那些無辜慘遭迫害和慘死於屠刀之下的同胞討個說法,警醒我們這個樂於健忘的政府和善於遺忘的國民。
一位工作組的朋友告訴我們這樣一件事,1985年春,他在詢問一個殺人凶手的殺人動機時,這個凶手理直氣壯地回答∶“他們是剝削過我們的階級敵人。”“他 們的子女並沒有叁加剝削呀?”“人在心不死,遲早要複辟的。毛主席說的哪裏會錯?”另一個凶手回答得更簡單∶“上頭要我殺我就殺,要是現在上頭又要我殺,我也會殺!”不知中國今天的當政者聽了這話作何感想?
道縣“八五會議”,向農村發出製造紅**色恐怖的信號
1967年……真是一個多事之秋啊!整個中國已處於一片瘋狂的混亂之中。湘南邊陲的這個小縣城也不例外,街頭巷尾觸目盡是“北京來電”和“特大喜訊”;人 們手捧紅寶書,高舉語錄牌,敲鑼打鼓湧上街頭,歡呼毛澤東的最高最新指示。
很快,道縣出現了兩派對立的組織。一派叫毛澤東*思*想紅戰士聯合司令部,簡稱“紅 聯”;另一派叫無產階級革**命*派鬥批改聯合指揮部,簡稱“革聯”。七月以來,隨著大自然的氣溫升高,兩派的矛盾衝突也達到了沸點。紅聯叫革聯為“革匪”,革 聯則把紅聯叫作“紅老保”。
像湖南許多縣城一樣,革聯主要由青年學生、市民、手工業者、下層知識分子及少數幹部組成,成份較複雜,知識層麵較高,以往遭際不平的也較多,對官僚階層和 現實社會的不公更具反抗精神。這一派,在縣城的勢力較大,而且以道縣二中為據點,用高音喇叭日夜不停地播送中*央兩**報一刊紀念八屆十一中全會召開一周年的社論∶《宜將剩勇追窮寇》。紅聯則與當地新舊政權有不可分割的聯係,他們之中大多是既得利益者或名義上的統治者的依靠對象,因此更傾向於維護既往的政權和秩序,對那些鬥膽犯上作亂且自稱造反派的人極為反感。紅聯擁有現實當權者和幾乎整個鄉村政權及組織的支持。
兩派在縣城裏相互攻擊指責,也時有小規模的武力衝突。
8月3月5日,縣抓革*命促生*產領導小組召開全縣各區的緊急會議。之所以寫下這次會議,是因為筆者認為其與此後農村大規模殺人有一定的關聯,至少,其發出了一個“紅**色恐**怖”的信號。現將會議的記錄摘錄如下∶
時間∶1967年8月5日下午。
地點∶縣抓**革**命促生產領導小組辦公室。
叁加人員∶各區抓促小組組長。
會議內容∶全縣抓**革*命促生產會議總結。
劉世斌(縣抓促小組第一組長、縣武裝部政委)∶
同誌們,全縣抓革命促生產會議開了三天,今天就要結束了,現在請縣抓**革**命促生產領導小組組長、縣委書記熊炳恩同誌給會議作總結。
熊炳恩∶首先讓我們一起學習最**高指示∶(略)(然後列舉了階級鬥爭的種種表現。略)……當前階級鬥爭複雜,前幾天,階級敵人造謠說, 蔣幫要反攻大陸,美帝要發動世界大戰,戰爭一旦打起來,先殺正式黨員,後殺預備黨員……對於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同誌們一定要提高革*命警惕,萬萬不可掉以 輕心。我們要狠抓階級鬥爭這個綱,繃緊階級鬥爭這根弦,對於階**級敵人的破壞活 動,要嚴厲打擊;對於不服管製的四類分子,要組織群眾批**判鬥**爭,發動群眾專*政;對最大惡極的,要整理材料上報,依法懲辦,狠狠打擊。
各區抓促小組組長,大多數是區武裝部長或公安政治幹部,具有高度的革命警惕和豐富的階**級鬥爭經驗。自然聞風而動。會議一結束,星夜兼程趕回各區,傳達 精神,部署工作。
緊接著,一場突發的事件,加速了大屠殺的到來。8月8日,在兩派鬥爭中處於劣勢的道縣“革聯”先下手為強,衝擊縣武裝部,砸爛了武器倉庫的大門,“接管”了現有的槍支彈藥。第二天,又把武裝部埋在地下和藏在天花板上的槍支彈藥全部搶走。
“八.八”搶槍後,“革聯”以左派勝利者自居,而對立麵“一月奪權”的勝利者“紅聯”則感到壓力很大。8月9日,“紅聯”後勤部長張明止主持召開“紅聯” 骨幹緊急會議,研究應變措施。會議吵吵囔囔爭論不休。最後決定把“紅聯”總部由縣城遷到郊外的營江公社,走農村包圍城市,最後奪取城市的道路。
“八.八”搶槍後,道縣人民武裝部門(縣級為解放軍的地方編製,下麵各區和公社的武裝部為地方政府編製)與“革聯”的關係更加勢同冰炭,而與老朋友加 戰友“紅聯”的關係則進一步密切。(筆者認為,在隨之而來的大屠殺中,道縣人武部門這個貨真價實的無產階級專政機構處處製造謠言、擴大矛盾、挑撥慫恿 ,對整個屠殺事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8月11日晚上,清塘公社營樂園大隊部門外崗哨林立,戒備森嚴。開了整整一天會的各區武裝部長毫無倦意,正在室內聚精會神地聽取“紅聯”頭頭作武*鬥部 署∶準備第二天集中各區基幹民兵(持有槍支的民兵)攻打“革聯”總部所在地道縣二中。會議決定,由六區(即清塘區)武裝部長關有誌等人組成前線指揮部,關有誌任總指揮。後勤支援和情報工作由“紅聯”頭頭負責。
會上,自然有加強管製四類分子,建立鞏固的“後方根據地”的內容。(筆者實在弄不明白,兩派之間的非理性爭鬥,為什麽要把“四類分子”牽扯進來。似乎隻有更嚴厲地懲罰這些早已被剝奪做人的權力的弱者,才能顯示自己是天經地義的一貫正確的革命派。)
會議一直開到午夜12點。
與此同時,在生產指揮部的會議室裏,縣武裝部長劉世斌、縣委副書記熊炳恩正在通過郵電線路,召開全縣各區、社抓促小組組長電話會。熊炳恩布置了各區、社抓 緊搶收中稻搶收紅薯之後,告訴大家階級敵人要翻天了。他憤怒地敲著麥克風說∶“各地要發動群眾采取果斷措施,加強對階級 敵人的專政,要把民兵組織起來,保衛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保衛好‘雙搶’。 ”
一切都在順理成章、巧置名目地進行著。似乎誰也沒有布置殺人。沒有!然而殺人的信號槍已經打響。紅色恐怖已經籠罩著瀟水河兩岸,籠罩著那些將成為這場 稱之為文化大革命的祭品的無助者及其家庭。
殺頭豬還得批張條子呐∶第一個被祭刀老光棍
陳智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他的病痛又發作了……
這位壽雁區抓促小組組長、長期從事治安工作的區公安助理員,從縣裏開完會回來,早已疲憊不堪。近年來雖說身體每況愈下,高度的階*級鬥爭警惕性卻一刻也不敢 放鬆。縣領導的講話再一次激活了他心中的階級鬥爭這根弦,他睡不著啊!
此時此刻,他閉著眼睛,把領導的講話與區裏的現實情況一一對照了一遍,一個格外使他 惱火的影子便在麵前晃來晃去,那就是壽雁公社下壩大隊的曆史反革命分子、軍統特務朱勉。這家夥出身下中農,光棍一條,坐了12年大牢放回來後,仍然很不安分。他憑著同共產黨打了多年交道,又有點文化,常把大隊幹部和陳智希弄 得好難堪。陳智希找他訓話,他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稍不留神,說話讓他給抓住把柄......
第二天上午,在區幹部會上,陳智希傳達了縣裏的會議精神,並談了本區的敵情。他說∶“同誌們,我們區的階級鬥爭厲害得很呀!牛路囗方向有敵人的電台活動, 團結大隊地主分子造謠說蔣介石要反攻大陸;共產黨員要退**黨,民兵不敢背槍了;下壩大隊的曆史反**革**命分子朱勉搞反革命組織……(據“處遺工作組”調查,全部不是事實。陳智希早已病死,他是如何獲得這些情報的,已無從得知了。)
會後,他向區長李來文建議∶“朱勉不老實,要交群眾捆起批鬥,殺殺他的囂張氣焰。”李來文當然讚成。可是,僅僅“捆起”批鬥就可以了嗎?陳智希越想越氣憤∶這家夥不除掉,後患無窮!
8月11日,陳智希對壽雁公社婦女主任朱清華說∶“你回去給胖子(指下壩大隊支部書記朱隹川)說一下,是不是把朱勉搞掉算了。”朱清華對“搞掉”心領神會,立刻找到朱隹川,傳達了陳智希的指示。
朱隹川一時拿不定主意,當晚召集會議進行研究。十來個幹部擠在大隊打米廠的機房裏,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氣氛莫明地緊張。有人提出置疑∶“殺一頭豬也要批張條子,搞掉一個人,就憑一個囗信妥不妥當?”研究到半夜也沒個結果,搞掉朱勉的事就暫時這樣擱置起來。
8月13日上午,壽雁公社召開各大隊幹部會議。會前,公社文*革主**任兼公社 “紅聯”司令的徐善明,根據陳智希的指示,躲在房裏與公社武裝幹事何建錫私下交換了意見。
何建錫說∶“光是喊囗號,不來點真的,怕是越抓越沒人聽了。”
徐善明深有體會地點頭∶“關鍵是拿誰開刀的問題。區裏陳部長聽說,下壩大隊朱勉到鬧子上來開了幾次秘密會,幾次拿刀要殺大隊幹部,是不是請你和胖子商量一下,趁這個亂的機會,把他搞掉算了。”
何建錫當即表示∶“搞掉就搞掉吧!”
朱隹川一到公社,等候多時的何建錫就連忙迎上來∶“胖子,你們大隊的朱勉搞掉沒有?”
“沒有。”
“趕快回去把他搞掉,越快越好!”
會上,公社武裝部長又在他的講話中,重點點了朱勉的名,說他與“革聯”有聯係,搞反革命組織,要殺貧下中農等等。與會的區領導陳智希的講話則更有藝術性∶“‘革聯’要殺共**產黨員、共**青團員和革命幹部,你們還不行動起來,還睡著不醒?”
從區公所到下壩約四裏路程,是一條砂石鋪的機耕道,路邊有一片很漂亮的小樹林子。
“上麵已經開囗了,你們說,怎麽辦?”回家路上,支書朱隹川和其他四位幹部統一認識。
治保主任陳甫說∶“還有什麽好商量的,上麵開了囗,我們就隻有執行。”
一路上,議定了一個方案∶晚上,召開兩個會,一是大小隊幹部、黨員和貧下中農代表會,傳達區、社指示;二是四類分子訓話會,趁機找岔子將朱勉拖到外麵山上搞掉。這樣一是可以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二是可以穩住朱勉和別的四類分子,保證不出問題。
這天晚上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沒有風,格外悶熱。年紀大的人回憶說,那天午夜後,風起雲黑,下了一場暴雨。
四類分子訓話開始了。十來個四類分子(包括子女)成一排靠牆站著。馬燈昏暗。朱勉沒有家小,早早地吃完晚飯就來了。他隨隨便便站著,不像別的人那樣誠惶誠 恐。他讀過很多書,恪守“可殺不可辱”的信條。治保主任念過最高指示後,開始訓話。朱勉斜眼瞧著,很不以為然。陳甫厲聲喝道∶“朱勉,你為什麽趕鬧子(趕 墟)不請假?”朱勉滿不在乎地說∶“我又沒幹什麽壞事,請什麽假?”這時 候,有人喊到∶“朱勉不老實,怎麽辦?”眾人一聲吼∶“捆起來!”
20年後,叁與過殺害朱勉的周吉蘭回憶那天晚上的情境說∶拖著朱勉出門的時候,他還不曉得是要搞掉他。他講,去就去,到哪裏不是一樣勞改。就坦坦然然出了門。走到半路上的一個三岔路囗,一邊去公社農業中學,那時候關了許多人在那裏勞改;一邊是上山的小路。我們就把他往山上推。這一下,朱勉才曉得大事不好, 賴在地上不肯走了。不知是誰踢了他一腳,朱勉剛喊了一聲“哎喲”,大家就拳腳打鼓一樣擂了下去。朱勉連哼都沒哼一聲,就斷氣了。我從來沒殺過人,嚇得心都跳到囗裏了。回來後,好久還睡不著,心中直衝,睡著睡著,就聽得外麵嘩嘩地下起雨來……
殺戒大開,第一個被滅門的三囗之家
就在殺朱勉的同一天,“紅聯”集中了上千民兵,攻打固守二中的“革聯”總部。武鬥慘烈。“紅聯”中了“革聯”埋伏,打死二人,打傷多人,大敗而退。“紅聯”抬屍遊行,高呼“血**債要用血來還”!
這就是震驚道縣的八.一三事件。
失敗者惱羞成怒,但他們還掌控著道縣基本政權和整個農村,他們的怒火需要有對象發泄,他們的正統性和革命性需要證明,況且沒有比農民更好指揮和操縱的了。
這次武**鬥是否最終引爆了農村的大屠殺?從時間順序及某種因果關係上看,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但筆者則實在想象不出這其中就有理所當然的必然聯係。
負責道縣處遺工作的地區落實政策辦公室的負責人說∶“其實,下壩殺朱勉對全縣的影響並不大,直到我們這次大麵積清查,很少有人知道下壩的事。真正起到惡劣影響的是四馬橋區楊家公社鄭家大隊殺鍾佩英一家三囗,可以說,道縣濫殺 的序幕是從那裏開始的。”
鄭家大隊位於道縣的東南角,與寧遠縣交界,與下壩的直線距離約80華裏。正當下壩大隊朱隹川等人用群眾專政的鐵拳頭砸爛了朱勉的“狗頭”時,在楊家公社周塘管大隊的紅東廟內又秘密地醞釀著更野蠻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