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野食的美國女人
見多了美國女人,我內心大為感歎。一是感歎美國的富有,二是感歎美國男人對女人的關心和照顧到位。你看那些走在丈夫身邊的太太們,人人都是腹部和胸部的高度倒掛。這足以證明用以滋養她們的食物是很豐富的,也足以證明她們的男人們對她們是很關心和照顧的,才把她們養得個個豐臀肥腹。
這次去美國住的較久,讓我結識了一個另類的美國女人,一個靠打野食為生的草根女人。
那是我跟女兒住進我們朋友(一位越戰老兵)家的第三天,他家來了一個女客人,這女人大約45至50歲之間。我驚訝地發現,她隻是腹部微微飽滿,其他部位都比較緊湊,雖跟中國女人比不算苗條,但在美國中老年女人中,也算是極致了。不過她不是金發碧眼的美人,我也說不清她是什麽人種。後來才知道她是意大利後裔,或者說是意大利後裔跟別的什麽族裔的混血。名叫艾倫(化名)。
第一次見到艾倫是清晨,老兵已經在電腦前跟自己遠在越南的愛妻聊得起勁兒,我正要做早飯。這艾倫穿著一件帶有風帽的外套,縮著脖子進來了。她進屋朝坐在客廳的我們母女嘿了一聲,我連她的長相都沒看清楚,她就自顧自進裏屋去了。看得出來她是主人家的熟客,因為我見她進屋時連襪子都不曾穿,脫下一雙木板拖鞋在門口,光著腳丫子就朝裏屋跑。隨後,我趁著上衛生間,向裏邊的兩間屋子瞄了一眼。老兵依然在電腦室跟妻子視頻聊天,並沒有站起來招呼這位艾倫。這艾倫卻在老兵小臥室裏的另一台電腦前操作著鼠標,滿屏幕的英文,我也不知她看的什麽內容。於是我重新進廚房裏去了。
淘米熬稀飯時我犯難了,不知道該不該給這位客人做飯。她來這麽早,顯然沒有吃早飯,但不知到我們吃早飯時,她會不會像中國人一樣回避似的走掉?末了我還是按照四個人的量熬了芋頭稀飯(算上艾倫)。然後我一邊照看著稀飯鍋,一邊指揮著女兒洗菜,一邊親手烙餅子。每烙一張餅子,我都要坐下來歇歇,看一頁小說(我的腰椎間盤突出正在嚴重階段,壓迫得我的坐骨神經總是劇烈的疼痛,最多站立一兩分鍾就得坐下來休息。不過我女兒沒說,我們的朋友老兵並不知道我是帶病做飯,還以為我是著迷於手頭的小說呢
飯做好以後,老兵和我們母女都坐到飯桌前了,艾倫卻沒有出來,依然在上網。
按中國的習慣,即便鍋裏沒有下足夠的米,也得虛假地招呼客人一起吃飯。於是我便讓女兒進屋去叫那位客人吃飯。女兒剛要執行我的指示,主人卻對我女兒說;“不要去叫她。”於是我女兒便折回來了,我也抱歉地坐到桌邊來了,心裏摸不準這主人跟客人之間的關係,為什麽吃飯都不禮讓一下,這讓客人多尷尬?
我們剛開始吃,卻見那個沒有得到任何人邀請的艾倫大咧咧過來,坐到一個空著的位置上,拿起空碗給自己盛上稀飯,再拿過一張剛烙的餅子,又夾起一叉子我拌的素菜,大口吃了兩嘴,然後對我女兒說:“好!”
仔細端詳,發現艾倫穿著舊舊的男女都可穿的那種上衣,帶著一頂不倫不類的男性單帽。眼睛大大的,皮膚黑黑的,下巴上有一個痣,不漂亮,也不難看。
吃飯時她談興很濃,我聽不懂,也不想聽,因為她的嗓音實在是破壞她整體的美感。那像是從捏緊了的橡皮腫捋出來的一種聲音,又像是被人使勁兒捏住脖子拚命掙紮出來的一種聲音,嘶啞得近似於臨床上“失音”狀態,讓我不忍卒聽,。經詢問,才知她這種狀態已經幾年了,而且越來越嚴重。我估計她的聲帶上有問題,比如息肉結節腫瘤等等。
飯後,我們三人還坐著閑聊,艾倫卻揚長而去了,照舊到主人家的小臥室裏上網去了,於是我女兒洗碗盤,我去客廳在手提電腦上看網頁。
早飯吃得多,女兒這幾天又開放了零食大禁,不想吃午飯了。老兵也說他習慣於一天隻吃一頓飯,於是我便沒做午飯,也隨著女兒吃點零食。艾倫在這裏呆了整整一天,中午吃了老兵家的甜味油炸糕點。直到我做晚飯時,她還沒走,看樣子她鐵定要在這裏吃晚飯了。於是我照例按四個人做飯,女兒洗菜我擀麵……
當豬肉臊子幹撈麵端上桌時,艾倫又不請自到地給自己撈上麵,夾上臊子,添上湯吃起來,這次她幹脆省掉了那禮節性的對飯菜味道的表揚,隻顧往嘴裏裏塞著美味的手擀麵。
直到快深夜了,艾倫才離去,去向何處我們不知道。第二天早上我打算包餃子,便發愁這艾倫,不知她會不會又來混著吃,那麽我必須忍著坐骨神經的劇痛多包幾十個餃子。女兒說:“媽你不要包餃子了,我給咱隨便弄點飯吃算了。”我又想展示一下中國的餃子,最後堅持按原計劃包起餃子來。
艾倫果然來了,一來就旁若無人地上網。餃子上桌後,老兵連說很好吃,艾倫同樣不請自到,任何客氣話都沒有,隻顧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填著美味的豬肉餃子,還很在行地蘸著我們勾兌的辣椒汁,吃得很盡興。吃完照樣揚長而去了。我想,她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啊。
有一天,女兒自告奮勇給我們做意大利涼麵,這意大利涼麵的配方和程序據說是從文學城一個叫漢代蜜瓜的作家那裏學來的。當一小盆拌著紅紅辣椒醬的意大利涼麵和一小盆香味逼人的西紅柿肉末湯端上桌時,艾倫也恰好進屋了。一屁股坐到餐桌旁,一邊使勁扯著她嘶啞的嗓子說著什麽,一邊給自己碗裏叉著麵條。老兵辣得直吸氣,艾倫卻渾然不覺,顯然,她的腸胃是在吃百家飯中久經鍛煉的,什麽都不怕。看著涼麵似乎不夠四個人吃,我便自覺地拿出頭天的剩餃子來吃。
又一天早上,我們做的紅燒雞塊,開飯比平時早,因為吃完要開車出去玩。當我們吃完把剩下的一切都放進冰箱時,艾倫才來。她看看冷冷清清的廚房,大約以為我們還沒有做飯呢,就進屋上網去了。老兵也不跟她打招呼,帶著我們就走了。我想,艾倫不見我們回來,肯定會去冰箱自己找吃的。
果然,下午我們回來時,冰箱裏那一大盤紅燒雞塊和一碗剩下的湯,還有一碗米飯,都被打掃了。我們在外麵吃午飯時已經下午三點了,所以晚上老兵和我女兒都說不想吃晚飯了,我們便上網的上網,看書的看書,沒人做晚飯。
艾倫餓得等不住,就到處找吃的,連老兵家幾個月前給孫子買的兒童小零食都被她搜尋出來充饑了。老兵看她吃孫子的過期零食,也隻有聽之任之。
有天早上,我上衛生間,路過屋門洞開的小臥室,見裏麵增加了一張行軍床,艾倫在行軍床上蒙頭大睡,而老兵的那張小床上已經空空無人了,他又在電腦旁跟妻子網聊(老兵家房子不少,但隻有兩個臥室,大臥室被我們母女占了。老兵不好意思讓艾倫住進大臥室影響我們母女,便隻好讓她擠在自己住的小臥室裏)。
就這樣,她天天都來,頓頓都吃,而且也開始天天住在老兵家裏。有時候晚上她不見了,老兵鬆口氣,趕忙收起行軍床,但很晚了,她又折回來了,於是老兵再次把行軍床撐開,把被褥鋪開。
突然有一天,吃完飯艾倫破天荒地沒有揚長而去,而是乒乒乓乓洗起碗來。我正納悶她怎麽勤快起來了。問女兒,女兒說老兵批評艾倫了,說她不給家裏買食物,也不幹活,限她本周內離開這裏。所以這個懶女人才開始幫著洗碗。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事。
問過老兵才知道,這艾倫現年47歲,終生未婚未育,是個窮到極致的女人。沒工作沒丈夫沒子女,也沒有落腳之地。夏天,別人修繕房屋時她給搭把手,還可掙一點碎銀子,冬天就一點掙錢活路都沒有了。政府每月救助她250美元食物券,她不用它領取食物,而是把它賣給別人,以換取100多美元的現金,用這些現金去買煙,買酒。至於個人吃飯,全靠厚著臉皮到處打野食,老兵這裏便是她常常光顧的地方。
老兵說,因為艾倫常來他家混吃。他做飯便故意隻做一碗,自己一個人吃。艾倫見到有剩飯就吃,沒有就會自己找東西做著吃。老兵的兩個冰箱裏常年放著雞鴨魚肉,艾倫便拿出這些肉在鍋裏煎了或者烤了,抹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調味品,夾在老兵買好的麵包裏,然後盡情地享受……
常年四處混吃混喝混住宿,走哪裏都不帶毛巾牙刷。自己僅有幾件破衣爛衫,也都東一件西一件散亂地放在她經常借宿的人家,逮著什麽穿什麽,大概逮著別人的衣服也穿。走到誰家住在誰家,有床睡床,無床沙發也行……若沒有人收留,她就隻能睡到大街上去了。倒是有一輛客貨兩運的汽車,這是她唯一的財產,沒地方停,所以常年停在老兵家的門口。
別看這位47歲的齊天大聖(剩)窮得如此徹底,她卻是一個有豔福的老牛吃嫩草的女人,目前有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友。無奈這男友跟她一樣窮,不能供給她吃,也不能供給她住,自己尚且是跟另外六七個人合租在一所房子裏,所以艾倫要去也隻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跟他擠在一張單人床上。
而且這位小男生還是個吸毒者,又常常對艾倫施加語言暴力,迫使艾倫多次離“家”出走。過段時間,這位小男友需要艾倫了,就會找到艾倫要求和好。艾倫隻要見到這小男友,不用對方拿出多少誠意,自然就感動地跟著回去了。但等不了幾天,便再次遭受語言暴力,也再次離家出走。據說,像這樣反反複複的鬧劇已經上演過無數次了。
我們在的這段時間,艾倫的小男友來找過她幾次。每次來了兩人就躲在裏邊小臥室嘰嘰喳喳,不知談些什麽,老兵也不招惹他們,任他們愛談啥就談啥去。每次我都盼望小男友將艾倫帶走,我也可以少做一個人的飯菜,但每次都是那小男友獨自離去。這期間,老兵兩次下逐客令,但艾倫還是無處可去。
老兵誠實得可愛,他把自己跟艾倫同室不同床的情景拍成照片,給遠在越南的妻子發過去,讓妻子知道所有的細節。他妻子也在幫他想辦法,讓他如何巧妙地趕走艾倫,但至今他倆人誰也沒想出什麽辦法來。
我女兒開玩笑問他當初為何不幹脆把艾倫娶為妻子,他堅決地說,我們是朋友,不可能成為別的關係。問他為何一定要將艾倫住在這裏的事情告訴萬裏之外的妻子。他說,如果說一句謊話,還要用好幾句謊話去彌補,那麽不如一開始就說實話
直到我們走的那天,我七點就起來弄了早飯,吃完老兵就帶著我們上路了,從老兵家到機場還有兩個半小時的路程呢。我們走時,愛倫還睡在老兵的小臥室裏沒起床,她起床後隻有自己到處找東西吃了,我們沒有給她留下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