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氣的女人是如何長成的
我從來就知道我媽是個與眾不同的女人。如果我媽是個國際象棋手,她一定是參加男子比賽並拿獎的,如果她是黑社會,一定不是老大的女人,而是老大。我媽幹練,清冽,冷靜,清醒而隱忍,幾乎具備了所有男性頭腦的優點。於是我從小就莫明其妙喜歡中性化,對要”嫵媚可愛”不甚敏感,卻願意走我媽那條路線。
讀了我媽媽的回憶錄,我的心受到了強烈的震撼。我知道了,媽媽和她的知青朋友們,在如花似玉的年歲上,卻蓬頭垢麵狼狽不堪地掙紮在貧困中,掙紮在渺茫中。尤其是出身比較“黑”的女知青們,比男知青經曆了更多的痛苦,也比同樣出身比較“黑”的男知青經受了更多的磨難。
我似乎能看見她們怎樣被生活撕裂著,而那撕裂的心靈傷口又是怎樣無奈的裸露著。我也似乎想象得出她們的茫然,她們的困惑,她們的質疑,她們的反思,她們的痛楚,還有她們的絕望。當然,她們也非常的堅韌,這讓我更為震撼!我也是一個女性,我不敢想象,如果我處在她們那種環境中,會怎麽想,會怎麽做?會像她們一樣千方百計維護自己的尊嚴嗎,會像她們一樣以超人的毅力堅持下來嗎?
讀了我媽媽的回憶錄,我豁然明白一個大氣的女人是如何長成的。隻是,你會願意為此重新經曆我媽經曆的青春麽?那樣的痛楚,那樣的粗糲,那樣在生死線上輾轉過。麵對那種毫不留情的屈辱,<哈裏波特>的作者, 羅琳說過這樣一句話:永遠不要把貧窮浪漫化。要是貧窮再加上長期饑餓和整個時代的迷茫呢?一個美麗的人格依然可以從這樣的經曆中體驗與表達黑色幽默的浪漫。也許你尋找的閱讀感覺是小資的優雅,淡淡的傷感,而這本書會給你看見小資們最不願麵對的,近乎慘烈的直白。在那種慘烈中,有一抹不能被遮蓋的,堅韌而絕對優雅的色彩,那是我媽獨特的個性。也許就像一粒珍珠從沙粒長成,也許就像哈裏波特在拿著社會救助金的羅琳筆下誕生,那樣的生活居然也走出來我媽這樣的女人,但是無論如何,永遠不要把那個時代浪漫化。
不知道是什麽促使我一篇一篇的翻看了下去。並不是因為我媽的書我非看不可,我爸我媽從小就給我真正的西方民主和言論自由,他們把我大大小小的文章和塗鴉都收集起來研究,卻不脅迫我去欣賞他們的作品,當然更不是因為,這本書會跟小資的生活有任何印證,如果有,就算上我媽吃過的麥麩,那不是現在減肥的熱品麽——高纖維,隻是,那幾乎是70年代一個下鄉知青在春季的唯一食物。高纖維,純高纖維,於是也就沒有了賴以生存的能量,那還是食物麽?很難說;如果再找跟小資的生活有印證的物品,也可以算上我媽自己做過的一條圍巾,隻是那竟然是一條白而柔軟的日本化肥袋子改作的,它的中間還有兩個洗不掉的漢字“尿素”。媽媽每天係圍巾時,都要精心地把這兩個漢字折到裏邊,讓人們看不見。
可是又看看我那一抽屜用於不同搭配,不用顏色長度材質的圍巾吧。我的時尚品位,我的小資情趣,我的豐富生活,不知道為什麽,在媽媽那一輩那一時的飄零絕望的對照下突然顯得單薄起來。
如果還要找跟小資生活有印證的東西,那就要算上我媽甩著圍巾做的水袖學唱戲劇了,那是真正的才華在貧窮至極年代的閃耀。是的,媽媽的那段生活和如今的布爾喬亞的時代,對照是如此的鮮明,尖銳到你的心上。啊,你的那顆心啊,可以為“我愛他他不愛我”的“悲劇”而悲傷,為什麽看見真正生活的底層時,卻屏住了呼吸呢?
不小資,則無售,然小資的真正意義卻在於對生活的獨立把握和永遠有自由選擇的權力,在於生活的目的高於生存的本能當一個人的生存需要隨時被威脅的時候,卻選擇聽取了內心良心的力量;當一個人本可以沉浸於對時代對環境甚至對人性的失望,而其所曆的艱難也足夠這樣的去霸占一個人的內心,她選擇了一個始終正直的人生,選擇了對美的堅持,並追逐那沒有任何粉飾的,清冽的美好;選擇不被時代所塑造,卻要把幽默,雖然是黑色的幽默和明亮獨立的思索帶給女兒和所有對她故事感興趣的人。這樣的選擇,這樣的靈魂的自由,是需要最大的人性的勇氣和執著的。
我想,人群中讚賞我媽媽這種人性勇氣和執著的人還是很不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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