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正當防衛與偽造現場
一個較大的早餐店門前,一輛黃綠相間的捷達出租車停在這裏,這正是嶽虹那天乘坐過出租車。這位司機一心盼著吃完早餐去上班的人趕緊來光顧自己的生意,因此手裏拿著一份《陽光日報》百無聊賴地翻著。一個標題赫然入目:良好的師德體現在求索與奮進中。標題下麵還有“本報記者周麗”這樣的文字,文章旁邊配發了一幅嶽虹的照片。他盯著照片看了幾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便拿起身旁的一個白色小提包,掏出裏麵的一份打印稿,與報紙放在一起比較著,發現它的內容幾乎一樣。司機就將車開走了。
幾分鍾後,這個出租車司機坐在了周麗麵前。據這司機說,嶽虹上車時很著急……司機從倒車鏡中看到她將散在臉上的一縷頭發重新塞進發髻中,手機響了也顧不得接聽。到影劇院門口,她一邊急匆匆給了司機一張五十麵額的人民幣,一邊說不用找了。這比應收的車費要多出二十塊錢,所以司機心花怒放地轉動了方向盤。這時,一個染著金發的小夥子攔住車坐上來,出租車又開動了。一會兒,那小夥子說:“師傅,這座位上有個包?”
司機要返回找那女人,金發小夥卻說:“喂!你先送我,然後你愛上哪就哪……”
司機對周麗說:“我想她丟了提包一定會往自己的手機上打電話的,我再告訴她怎麽來取包。可幾天了,也沒聽見一個電話,再一看,這手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關機了。我看了一下,包裏有一篇教育論文,猜想她是個教師……今天看了你寫的報道,我想你肯定知道她的聯係方式……”司機說完指著手中報紙上的照片說:“就是這個女人。”
周麗說:“好的,我可以設法轉交她,先替她謝謝你啦。”說著她拿起了電話……
嶽虹接完周麗的電話呆呆地看著辦公桌。良久,她又將目光轉移到了窗戶上,那裏,白色的窗紗柔柔地平靜地垂掛著,而嶽虹投在窗上的目光是遊離的,慌亂的。
而打完電話的周麗也凝神沉思著,她將楊嵐的介紹和司機的敘述以及自己的見聞聯係了起來……一種強烈的公民責任感,促使周麗又抓起了電話,但這次卻不是打給嶽虹。
刑偵隊小王放下電話便說:“有重要情況,陽光日報記者周麗說……”
老高聽小王說完,快速給周麗回撥了一個電話,告訴她一個郵箱地址,要求將嶽虹的照片發送過來。很快,周麗的郵件就來了,小王立即調試著頁麵,旁邊的彩色打印機上,嶽虹的照片也很快被印了出來。幾個旁觀的男警察以特有的敏感驚呼道:“真是個漂亮女人!”
老高拿著照片對小王說:“走!”兩人跳出門,跑下樓,發動汽車就走了。
雅適園門衛室裏,警察老高和小王拿著嶽虹的照片問門衛:“你們見過這個女人嗎?”門衛看見照片上的嶽虹穿著白色風衣站在話筒前,她臉上表現出來的是柔美和哀傷,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忍心地指證說:“……那天來的……正是她……”
回到辦公室,隊長老張對老高和小王說:“立即接觸嶽虹。不過她可是個社會名流啊,先不要去學校,待會兒去她家裏吧。”
孟建峰開門一看是警察,一愣。張隊長進屋就說:“我們是刑偵隊的,來找嶽校長……”嶽虹在廚房裏忙碌,聽到客廳裏警察的自我介紹,手裏的一摞盤子砰然落地。兩警察和孟建峰聞聲一怔,三人都將頭轉向廚房的方向。
廚房裏,嶽虹雙目緊閉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彎下腰,慢條斯理地一片片地撿起碎片扔進垃圾筐裏,碎磁片在垃圾筐裏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音:呯——呯——呯——
客廳裏的三個人凝神靜聽著:呯——呯——呯——
扔碎片的聲音停止了,嶽虹理理頭發,鎮定地走出了廚房。老高迎著嶽虹客氣地問:“嶽校長,請問您在本月20號參加先進事跡報告大會之前,是否去過雅適園?”
嶽虹一臉悲憤,她垂下眼簾說:“不要多問了,我跟你們走吧。”
迎頭狠狠掄你一棍子,瞬間就能讓你辨不清東南西北,孟建峰此時就是這種感覺。而嶽虹竟然不忘走進洗手間拿出洗漱用具裝進包裏,又穿上她的風衣,這才回頭對孟建峰說:“對不起,沒有機會給你解釋了,請暫時不要告訴雲雲。等她考完再說。”
嶽虹的兩腿疲軟無力,被警察扶持著下樓。 孟建峰沒有跟下樓,隻在自家的的窗戶上朝下看著。他慌亂又迷茫,因為老婆的舉止表現出她是有思想準備的……
車裏的嶽虹兩眼茫然地看著車窗外麵,不論是騎車的還是步行的,都安然地走著自己的路。而自己乘坐的警車不斷地掠過他們,向著要去的地方行使著。嶽虹淒然地想:人生路上走著各種各樣的人,有人悠然自在,有人步履艱難,有人疲倦不堪,還有人走得險象環生,誰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的路會怎樣走。那首歌又一次縈繞在她的心裏。
我走過人生的冬夜,
它蒼涼而幽深,
幽深得想把它剝為兩層。
夏的驚雷剛貼著地皮離去,
冬的幕帳已悄然絆住了寒星。
這是我心靈停駐過的驛站,
揮手此去我能否到達遙遠的前邊……
這天,楊嵐對周麗說雅適園那件案子的采訪稿被主編撤下來了。周麗問是不是牽扯到什麽人的隱私,不便於見報? 楊嵐兩手一攤無奈地說:“無可奉告。” 周麗也不再追問。因為她知道這種事多了去了。
周麗的姐姐周岩下崗多年了。她家房子小,沙發也是過時的包著布套的那種;茶幾是木頭的,漆著八十年代時興的那種棕色調和漆。屋角放著一個五鬥櫃,也是多年前的老樣式。狹窄的洗手間裏,一台半自動洗衣機是唯一新添的家具,此刻正在轟隆隆地轉動著,似乎在顯示它在這個家裏的不凡地位。
五十多歲的周岩雖已微微發福,但依然很幹練,此刻正在廚房裏包餃子。聽見洗衣機發出鳴叫聲,提示洗滌已經結束,她急忙洗了手去將衣物撈出來,晾到陽台上。又將另一批衣服投進去,然後設好程序,又回到廚房裏繼續包餃子。
周麗來混飯吃,進門後一邊幫著包餃子一邊問:“哎,姐,你知道雅適園的案子吧?”
周岩以熟知一切和遇事不驚的口吻說:“知道,就是趙富讓人捅了一刀的事嘛。我在街上碰見趙家的保姆了,這保姆是趙富從老家帶來的,我插隊時就認識。”
周麗好奇心大漲,探究地問:“姐,趙富這人怎麽樣?”
周岩慢悠悠地說:“趙富那會兒是支書,有權。可第一批推薦回城,他就沒推薦我……”
周麗停下手中的活兒專注地聽著。鍋裏的水開了,周岩一邊煮餃子,一邊繼續說:“現在他進軍到省城裏成了大爆發戶。前幾年我見他,爛棉襖換西裝了,可還那麽土氣。”
周麗感慨地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你當年一回城就成了國有工廠的工人,他還是受苦受窮的農民,現在人家是大企業家了,你卻下崗了。”
閱過人間冷暖的五十多歲的周岩,跟蜜罐裏長大的四十歲的周麗就是不一樣,她像是站在製高點上一樣,淡淡地說:“我才不羨慕他呢。有錢人災禍多啊,他這次是怎麽了?是仇人報複?還是搶劫錢財?要不就是情敵謀害什麽的……”
門外有鑰匙轉動的聲音,是周岩的丈夫老鄭回來了。他開門進來,正好洗衣機又發出滴滴的鳴叫聲。老鄭急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去洗衣機裏撈出衣服,將它們一一抻展用衣架撐起來晾到陽台上。周麗從廚房朝客廳看了一眼,羨慕姐姐好有福,下崗閑在家幾年了,姐夫還像以前那樣,進門就幫著幹活。周岩依然淡淡地說:“我一沒錢,二沒地位,就剩下從你他身上享受到的這點福氣了。
周麗笑了笑,又續上剛才的話題說道:“哎,姐,說起你們當年的這位大隊支書,他的案子告破還是我提供了重要線索呢。你知道那被抓起來的嫌疑犯是誰嗎?她就是咱陽光市赫赫有名的模範中學校長嶽虹啊。”
正在忙乎著晾衣服的老鄭突然聽見廚房裏傳出周岩的嚷嚷聲:“嫌疑犯是嶽虹?你舉報的?小麗,你咋幹這種事?”
廚房裏,周麗聞言愕然,她連聲問:“為什麽?為什麽不該給公安部門提供破案線索?”
周岩不答話。片刻,她轉過身來吐出一口氣說:“她和我是同學,當年都在紅崖村插隊。我隻待了一年多,她卻呆了六年多。”周麗聞言很驚訝,不知該說什麽好。
直到吃飯時,周岩姐妹倆還在談論雅適園的案子。周麗試探著問:“姐,這趙富當年沒優先推薦你,你對他沒好印象,這我可以理解。可是你為啥不要我舉報嶽虹,是同情她在農村呆時間長?還是你跟她特別要好?我可從來沒有聽你提過她啊。”
周岩吞吞吐吐地說:“唉!我隻是很同情嶽虹,她現在怎麽又成了捅傷趙富的罪犯呢?當年趙富可是很看得起嶽虹啊……”記者總比別人敏感,周麗便猜測他兩人之間有什麽故事。周岩驚訝地看著周麗,不知道她怎麽會這麽猜想。
警察老高正在審訊嶽虹。側旁有一台電腦,小王飛快地敲打著鍵盤,作著審訊記錄。
老高問:“你與趙富是什麽時候認識的?一直有來往嗎?”
嶽虹:“我在他們村插過隊,後來多年不來往,前些年偶然又碰麵了,就有了一些來往。”
老高:“仔細說說吧。”
嶽虹極不情願提到往事,但又不得不說:“哦,那還是我孩子三歲那年……”
當年嶽虹所住的家屬院都是平房。傳說糧票要作廢了,大家都去將糧本上的餘糧買回來。所以家家門前都支著木板或鋪著塑料布,晾曬那吃不完的麵粉或者大米。幾個小孩在院子裏繞著這些麵粉攤轉著,追著,鬧著。一個穿大紅短裙的小姑娘一不小心碰翻了一塊晾曬麵粉的三合板,當下哇哇大哭。嶽虹聞聲跑出來將板子抬起,隻見小姑娘滿頭滿臉都是麵粉,額頭趟著血。小姑娘一邊用手揉著眼睛,一邊大哭:“媽媽,我什麽看不見。”
嶽虹大聲地安慰小姑娘說:“雲雲別哭,別揉眼睛,媽媽馬上送你去醫院。”說著她抱起小姑娘就朝大門外跑,連身上的圍裙也顧不得解下來。她跑到大門外,左右看了看,不見有車,就抱著孩子急步向醫院方向跑著。
雲雲額頭上的血流到了臉上,將臉上的麵粉衝開了一條小道。嶽虹焦急得不時朝路上看著。這時,一輛小車停在她身旁,司機問她:“孩子怎麽了?是去醫院嗎?我送你去。”
嶽虹急忙抱孩子上車。車開動了,她這才顧得上說:“謝謝!謝謝!多虧你們的幫忙。”
前麵坐著的那個高個子男人說:“別說客氣話了,救娃要緊。”
嶽虹聞聲一驚,撩開自己那遮住臉的長發,遲疑地看了看這個人,驚訝地說:“趙富……”
趙富笑笑說:“我到省城來辦點事兒,碰巧就見到你了……娃咋了?”
審訊室裏,嶽虹繼續訴說著:“那次,他一直陪我給孩子看完病……”
老高問:“後來你們就有了來往?”
嶽虹:“是,過了兩年他來找我,說他馬上要來省城發展事業了,讓他的兒子先到我所在的學校讀高中,我答應了。一年後他果真將事業發展到了省城。”
老高問:“那麽這次你是在什麽情況下去的他家?”
嶽虹說:“這次是趙富打電話請我過去,說是他的孫子亮亮在他家附近的小學讀學前班,這所小學富家子弟較多,都是被家長慣壞的孩子……他讓我幫忙給他的孫子換一個學校。”
張隊長:“那就說說那天的經過吧。”
嶽虹顫抖了一下,陷入到較長時間的沉默中。警察互相交換著眼神,也耐心地等待著。過了一會兒,嶽虹抬起頭來輕輕地問他死了嗎?老高搖頭。嶽虹脫口說怎麽可能?張隊長試探地說:“你的技術不夠嫻熟啊,事實上他的腹內髒器都沒有受傷,也沒傷著大血管,隻是肚皮被橫穿了兩個洞,如果不感染,很快上口就可以愈合。”
嶽虹歎了口氣喃喃地說:“整個刀子都紮進去了,他也一動不動了……”說著,她癱軟地靠在自己的椅子上。良久,她居然換上冷笑的語氣說:“既然他沒死,應該會告訴你們……”
老高:“我們要的是你的供述,這對將來的處理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嶽虹沉默了一會兒,悲憤而疲憊地說:“好吧……我告訴你們事情的起因結果……那天,我去後見他家一個人也沒有。他說兒子與兒媳都有事,不回來吃午飯,他讓劉嫂不用做飯了,劉嫂就到小區的超市裏去了。趙富要我和他一起出去吃飯,我說吃過了,就跟他大致談了談孩子轉學的有關手續……後來不知怎麽就聊起了往事,他一邊聊,一邊不停地以酒代茶,不停地對我訴說他的婚姻之苦……其實我去之前,他就已經喝了不少的酒,說話很羅嗦……”
在嶽虹的回憶中,那天她坐在趙富家屏風後麵小客廳的三人沙發上,慢慢地啜著茶。趙富坐在側旁的單人沙發上,手中端著酒杯,在自斟自飲,自訴自苦。臉上已經顯露出了明顯的醉意,連眼睛都發紅了,那桌上放著的酒瓶也已經空了半截。
趙富語調低沉,大部分都像是麵對桌上的酒瓶在說話,偶爾抬頭看一眼冷靜地喝著茶的嶽虹。他那不連貫的話語中透著深深的苦澀:“這人啊,不能沒文化……嶽虹啊……你們知識分子很講究婚姻中的……共同語言。我也想和老婆有語言啊,哪怕這語言沒有共同之處也行……可是……我這輩子和老婆之間……壓根兒就沒語言。她這個啞巴女人跟了我二十幾年,你知道嗎?我們關上燈……鑽到一個被子中,我把她壓在身子下邊,這就是惟一讓我倆都能懂的語言……我隻想,這輩子啥時候也找個能“語言”的老婆……”
嶽虹躲開趙富偶爾射過來的的眼神,茫然地看著茶桌上的物品。趙富醉醺醺地用手指著客廳中的一切說:“我要這麽大的房子和這麽多的財產有個啥意思呢?有啥意思呢?”
嶽虹反感地說:“你喝多了,我該走了。轉學的事情有了結果會告訴你。”
趙富伸手攔住嶽虹說:“你……不要走,你看不上和我結婚……難道現在連跟我說幾句話都看不上嗎?”
嶽虹:“好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
趙富眼睛直視著嶽虹說:“我知道,你討厭我這種粗人,所以我為了不讓兒子……也像我一樣被人看不起,我就千方百計供他上大學,我還千方百計給孫子找最好的學校……”
趙富不停地仰脖喝幹杯中的酒,又不停地自己給自己斟上。嶽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她幾次欲走,都被趙富拽住了衣袖。嶽虹終於站起來堅決要走,趙富也站起來擋她,但卻因站立不穩倒在嶽虹身上。嶽虹順手扶住他,趙富也伸手抓住嶽虹做自己的支持。兩人相距這樣近,趙富醉眼朦朧地看著嶽虹那漂亮白皙的臉,呼吸便越來越粗了……嶽虹警覺地往後挪了挪身子,眼睛無意中掠了一眼桌上那把黃銅手柄的刀。
趙富絲毫沒有察覺嶽虹的這個眼神,他還沉浸在自己的醉意中。他拉住嶽虹的手,顛三倒四地說:“你自己以為成了中學校長,又找了一個當官的男人……其實,你要是嫁給了我,你才算是真正有福氣呢……我對你比對我自己還好,你要我的頭,我不會給你腳……”
嶽虹使勁兒甩開趙富的手說他怎麽醉成這個樣子?趙富拉嶽虹坐下說:“我醉,是因為我才是最沒福氣的,連我最心疼的女人都娶不來……我這輩子……都娶不來你了……”
嶽虹堅決地要走,但卻被搖搖晃晃撲過來攔阻的趙富順勢抱住了。這一抱似乎繼發了趙富身上的什麽,這個喪偶幾年的健壯男人,立刻有了一種不顧一切的生理衝動,他那高大的身軀立刻將站立不穩的嶽虹壓倒在沙發上了。他摟住嶽虹,像豬拱食一樣在她的脖子上拱著。
嶽虹被趙富壓在沙發上,隻能將頭向左右兩邊扭著,躲避著趙富的親吻,雙手拚命地推著趙富,但她的力氣顯然不能低檔酒醉中的趙富。趙富忽而撕扯著要脫下嶽虹的羊毛衫,忽而將嶽虹緊緊地抱在懷裏親吻著。嶽虹氣憤痛恨得流淚,繼續擺動著頭,扭動著身子掙紮著。乘著趙富掀開她衣服解她褲子的刹那間,她掙起身子抓住了茶幾的邊沿,但很快又被趙富壓倒在身下。掙紮中嶽虹的右手碰到了桌上的刀柄,她抓住了它,幾次試圖用刀子反抗趙富,但她的胳膊連同身子都被緊緊地箍住了,使她始終無法將刀鋒對準趙富的身體。
撕扯中趙富與嶽虹一起從沙發上翻滾下來。嶽虹的腳碰到了茶幾腿,她用力將腳蹬在桌腿上掙紮著,巨大厚重的大理石桌麵的茶桌被蹬得在地板上微微移動著……兩人在茶幾和沙發之間的地板上騰挪著,嶽虹手中的刀子也隨之騰挪著,卻始終沒有機會使用它。嶽虹絕望地想,完了,我今天難免被他侮辱了……
這時,外屋大客廳裏的電話不停地響著,緊接著小客廳衣架上趙富衣袋中的手機也持續地用語言提示著:“電話來了,請接電話!電話來了,請接電話!”
這聲音讓兩人都吃了一驚,趙富猛然扭過頭去聽著……
剛剛還在蠻橫地拱著嶽虹胸部的趙富,在猛然扭頭聽電話的一瞬間,突然趴在嶽虹身上不動了,那本來緊摟著嶽虹的雙臂軟軟地鬆了,被壓在身下的嶽虹不明就裏還在本能地掙紮,她似乎感到一點輕鬆,覺得自己的胳膊能動了,顧不得判斷情勢就抽出握刀的右手就近向壓在自己身上的趙富的腹部用力捅去。趙富顫動了一下,但沒有反抗,嶽虹放開握刀的手,奮力將趙富從自己身上掀翻在地。
精疲力竭的嶽虹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彎著腰,兩手扶著茶幾,兩腿癱軟發抖。慢慢地,她扭過頭將目光掃視到趙富身上。突然,她發現那把刀子斜插在趙富的腹部,似乎插得很深,隻露出一個刀柄。嶽虹驚嚇得瞪大了她那本來就很大的眼睛……在嶽虹的驚恐注視下,刀柄處漸漸地湧出了鮮紅的血,這紅色濕印在不斷地擴大,但趙富仰麵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嶽虹膽怯地搖晃一下趙富,趙富臉色蒼白雙目緊閉,身子依然一動不動。
嶽虹倉皇地看看自己身上,白色羊毛衫上沒有發現血跡。她急忙穿上掙紮時掉在地上的鞋子,正一正被趙富扯歪了的上衣和褲腰,再拽下衣架上的風衣穿上,又拿起自己的提包朝門口走去。走到門邊,她遲疑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她顫抖著摸了一下刀柄又縮回了手。再看看趙富,他還死死地躺在那裏,似乎已經沒有生命的跡象了。嶽虹想了想,翻開茶幾上的皮包,拿出裏麵的一疊現金裝進自己風衣口袋裏,又從自己的包裏拿出手絹和紙巾,將手絹輕輕蘸上茶水,左手用紙巾墊著穩住皮包,右手用濕濕的手絹擦了擦剛才手碰過的地方,又用同樣的方法處理了茶杯,接著再用同樣的方法戰戰兢兢擦了擦刀柄上的指紋。
在她的擦拭下,刀柄顫動著,趙富的身體也似乎顫動著,嶽虹嚇得停住了手,但發現趙富根本沒有蘇醒的跡象,嶽虹便將手絹和所有用過的紙巾都塞進自己的包裏,提包的拉鏈都來不及拉好,站起來往外走。然而她一不小心鉤住了屏風後的小矮凳,矮凳上的魚缸翻倒下來了,水流到了地板上。她回頭看了看,顧不得管,飛快地走出院門。
老高問嶽虹:“你這樣是想幹什麽呢?”
嶽虹:“偽造出一個偷竊行凶的現場?”
老高:“你拿走的錢呢?”
嶽虹:“一張五十塊的當時順手給了出租車司機,其餘的都在我家裏。”
老高:“你那天穿的風衣呢?”
嶽虹:“我把它扔進垃圾車裏了。”
老高從桌下拿出一個塑料袋,從塑料袋中掏出一件白色風衣問嶽虹道:“是這件麽?”
嶽虹驚訝地看了看,垂下眼簾說:“是。”
老高說:“這麽高檔的一件風衣,隻因袖口上沾了血跡便被扔進了垃圾車,幸虧被環衛工人交給我們了……”
嶽虹兩眼失神默默無語。張隊長問道:“假如真如你所說,你就是正當防衛了,那為什麽當時不報案?而且臨走時還要千方百計擦去指紋?還要偽裝現場?在趙富受傷昏厥過去後,他就失去了侵害你的能力,你為什麽不打電話叫人來搶救?”
嶽虹:“當時我以為他已經死了,沒救了。不管怎麽說,人死在了我手中,總是有麻煩的。我還怕事情的緣由被人們知道了會有損我的社會形象。你們也知道,在中國,女人遭遇這種災難不是什麽有臉麵的事,會被人們亂加演繹和傳說,我從事的又是上講台的工作……再說,我丈夫知道了也許還會產生誤會而糾纏不清……我也不好解釋……”
警察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說:“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小王從打印機上取下剛才的審訊記錄對嶽虹說:“這是記錄,你看一下,是否有出入,若有出入可再與錄音和攝像對照……”
病房中的趙富對牢房中審訊一無所知。這幾天他已經能捂著傷口在地上轉悠了,趁李晶不在,他試探著問趙強盛:“我讓嶽虹給亮亮轉學……也不知道她辦得咋樣了?”
趙強盛不在意地說:“哦,這都是小事,等你好了再問吧。”趙富便讓兒子不用守在這裏了,去忙公司的事兒吧。趙強盛問爸爸一個人行不行?趙富說:“這點傷有什麽大不了的,哪有你媽生你受的罪大……”趙強盛驚訝地想,爸爸怎麽聯想到這個問題?趙富看了兒子的神情,覺得自己有所失言,就笑著伸了伸胳膊,抬了抬腿比劃了兩下說:“我的意思是說我沒受什麽大罪,此刻要讓我上戰場,我都能跑步去……”
醫生進來了,建議趙富轉到骨科去,通過手術徹底治療頸椎病變,免除後患。趙富想了想說:“好的,我聽從你們的建議,我是個挨刀子的,反正一刀也是挨,兩刀也是挨,就一起挨了吧。”醫生都被他話逗笑了。
等到沒人時,趙富煩躁地在地上踱來踱去。一會兒他猶豫著掏出手機,撥打著一串數字,沒等打通卻又猶豫著合上了手機蓋子。過了一會兒,他又撥。電話通了,聽筒中卻傳來孟建峰的聲音。趙富對著手機愣了一會兒……他不明白孟建峰為什麽要接嶽虹的手機。
這個趙富當年在紅崖村一顆汗珠子摔成八瓣兒從土裏刨食吃的時候,是絕對想不到自己這輩子還能當上地主老財的。就是改革開放後跟著舅舅(嶽父)的包工隊四處幹活時,也隻是掙了個肚兒圓罷了,還是不敢想能過上有錢人的日子。那時候,有錢人應該怎麽過日子,他憑自己的生活經曆還真設想不出來,要想也隻能想到自己當兵時見過的首長們的生活。那就是能買得起飛鴿牌自行車,能買得起蜜蜂牌縫紉機,能買得起上海牌手表,能住得上一磚到頂的大瓦房。
沒想到舅舅嶽父死之前,竟把包工隊的所有家底都留給了自己這個既是外甥又是女婿的人。一個在舅舅嶽父手裏謹慎維持著的包工隊,通過趙富的精明經營,鑽著國家政策的空子,趁著各方麵的有利形勢,在二十多年以後,竟然成了省城裏數一數二的大地房產公司。用趙富自己的話說,是一不小心就成了有錢人。
趙富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最後也毅然辭去了省建築設計院的鐵飯碗,來老爸的公司幫著搞經營。而重點師範大學中文係畢業的兒媳婦,也沒有去做旱澇保收的中學教師,而是開了一家小商店。不幾年,那小商店就發展成一家大超市了。可以說全家人現在都可著勁兒在掙錢。但趙富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真正的成功者。因為自己這個好漢沒好妻,娶了一個啞巴女人過了大半輩子,啞巴死後,自己也一直沒有遇到合心合意的女人。
其實仔細想想,之所以沒有合心意的,主要是他潛意識裏一直拿嶽虹做標準。覺得自己所遇見的女人哪個也不上她。可是人家嶽虹已經是有主兒的人,並且是個官太太,自己想也白想。所以,趙富本來沒想在嶽虹身上打什麽主意。誰知那天喝多了,竟然鬼迷心竅地幹出了丟人現眼的事情,還導致自己被嶽虹桶了一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