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之三十二)
蔡錚
掙脫囚籠難出坑
梁靜嫻喝叫住蘇得地後走到房子頂頭,拐過牆角,回頭看蘇得地沒跟上來,她進了廁所。一會從廁所出來,四望沒人,她快步拐到廁所後,跑過一片空地,跑到大院圍牆邊,跳起來巴住圍牆爬上去。牆外陰黑,一會才看清是亂蓬蓬的雜草。她翻過圍牆,腳先落地。圍牆兩三丈外是半人高的麥地。她沿著一道麥地溝跑起來,驚起麥地間的小鳥,驚起兔子突地彈跳開去。
她擔心他們會派戰士追出來。她不時回頭看看後麵。她跑著,跑著,直跑到內衣汗透,胸口辣痛,實在跑不動才改為快走。走了一會,她兩腿發澀,走不動了,便在麥隴間厚實的草上坐下來。她忍不住哭起來,哭得抽搐,哭得心酸肝痛。為什麽他們這樣待她?這是他們對她追求愛情的懲罰?哥啊,你看到了這些嗎?
哭了一會,她揩幹淚。望望天,望望地。天地如此晶瑩明澈,在月光刷亮的大地和深遠澄澈的藍空之間,隻有她和月亮。清冷也隻她一人能感到,空澈也隻她一人能感到。她忽然感到自己跟這地上的月光,跟這藍霞霞的天,跟冰清玉潔的月亮融為一體!這世界太美了! 如果將來能帶哥來這裏,跟她在這樣的月夜坐這裏,讓哥跟她一道與月光天地融為一體,那有多美!
她站起來。她得鬥下去!三百裏外有火車,但她沒介紹信,上不了火車。還得回醫院,那裏還有她一張床,她還帶著房門鑰匙。她要去找汪書記問明白:你為什麽跟人勾結暗害我,做如此下流齷齪之事!你以為把我是瘋子、傻瓜?!
她走上一塊坡地,看到那如一條河在青草地上蜿蜒閃亮的公路。那是遠近唯一的公路,直通她們醫院。那路上沒有卡車,看來沒人追出來。她走到公路上。
她快步走著。路上時有羚羊跑過,有的還站在路邊扭頭望她,直到她走近才慢慢扭頭蹄聲得得地離開公路;也有些小動物沿公路跑著,見了她就快步溜進草叢。羚羊讓她感到溫暖,那狼狗樣低頭晃尾陰陰跑的動物讓她發冷。她撿起兩塊石子抓在手上,心提起來。
她想到哥該經曆過無數這樣的夜晚,哥有心看那月下遠處矮坡上的一棵樹嗎,哥有心看天上那冰清玉潔的月亮嗎?
終於東邊天上有了暖光。暖光與月光慢慢交合,銀色的月光漸漸被那紅豔的陽光蓋過,月亮像浮在藍色海麵上一塊要化未化的圓形冰塊。終於看到醫院了,溫暖的陽光照在醫院圍牆上,圍牆像被烤紅一樣發亮;院牆外的麥地上浮漂著一縷縷白霧。
她穿過院門,走近宿舍,拿鑰匙開了房門,悄悄進去,躺到床上;一上床,她就睡著了。
她做了個噩夢。她跟著送人上山安葬,走到挖好的墓坑邊,他們突然說她是死人,要安葬的是她。她驚得還沒叫出來幾個人便撲上來揪住她把她推到深深的黃土墓坑裏,所有人都拿鏟子鏟土往她身上丟。土打在她手上,打在她臉上,塞了她一口;土打在她頭上,沾在她頭發上。她掙紮著吼叫說她是活的,他們卻都像聾子,都隻哈哈笑著往她身上丟土。她用手擋著土,不讓土打到眼睛,不讓土塞住她鼻孔嘴巴;她掙紮著往外爬。墓坑壁光溜溜,她爬上去又滑落下來。土鋪天蓋地打過來,像大水一樣衝下來。那些鏟土埋她的都是她的熟人,都笑得猙獰,笑得呱呱嘎嘎。她叫沒用,她隻有仰起頭,跳著腳,不讓他們埋住她。但一會土就埋到她胸部了,她胸悶得要炸裂,如她再不掙紮爬出,土就會埋到她喉嚨,埋住她鼻孔,埋到她頭頂。她突然使出全身力氣尖叫一聲,從坑裏跳起爬了上來。見她跳出來,有人丟了鍬哇哇叫著跑了,有人還以為她在坑裏,還在往坑裏丟土,她狠狠地盯著他們,嚇得他們見了鬼樣驚叫著棄鍬而逃!
她醒來,回味著這噩夢,心想:我跑出來了;你們要活埋我,沒埋了;你們埋不了我;我出來了,要嚇得你們這些殺人犯腳酸手軟,丟下鏟土埋我的鍬落荒而逃!但細一想她又害怕了。他們都一齊埋她,在他們眼裏她該活埋,她不該再這樣活在這個世上。他們都不容她這樣活在世上。她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哥已跟了別人,她還假裝不知,還假裝有個盼頭。在他們眼裏她是個笑話,是個瘋子。她還有什麽臉去見人?這個世界上沒人願看到你這樣活著,那還活著幹什麽?死了算了。她該死。世界已經把她開除了,她回去會嚇著他們,他們會對她更加厭惡,會設法再次活埋她。
她要就這樣躺著,不吃不喝,餓死自己;他們要埋葬她,她聽從安排。想到這她沒有眼淚,沒有傷感。她隻靜靜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