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朱樓夢（六十二）：風中之燭

Elton John 有一首很好聽的歌《風中之燭》，其中最著名的一段歌詞是：“你的生命如風中之燭，無論晴雨都燃燒不停。你的燭火早已熄滅，你的傳奇持續永恒。” 這首歌最初是寫給瑪麗蓮夢露的，後來黛安娜王妃死後，他改動了幾句歌詞，在她的葬禮上演唱了這首歌。

夢露和黛妃的人生曆程都令人感慨歎息，不過她們都是曆盡滄桑的人間尤物，有心機，有手腕，並不象歌中所唱的那樣單純，倒是“秉絕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林黛玉更符合風中之燭一麵流淚，一麵燃燒，脆弱而堅強的意象。

蠟燭因為燃燒才流淚，女人因為戀愛而恐慌。黛玉的淚水不是為了物質的匱乏或者心靈的孤獨而發，她隻是太牽掛寶玉，“由愛生憂，由愛生怖”。那種纏綿悵惘的思緒眉頭心上，無計回避，也無法表達，於是化成了眼淚。

有淚的人心都是熱的，世上的眼淚不管有多苦多澀，總帶著流淚人對生命的熱忱。黛玉嘴巴是尖利的，可是內心是溫暖的，因為她渴望愛，也願意付出愛；寶釵說話很溫和，但內心卻枯寒冷漠，因為她對人生和世界有一種鄙視和疏離。

論起來，寶釵比黛玉更美麗大方，似乎更適合“寶二奶奶”這個位子，可是寶玉懂得別人眼中的“金玉良緣”再好，也比不過他和黛玉之間“木石前盟”的默契。寶釵眼裏，他不過是個“不中用”、“無事忙”的“富貴閑人”；可是在無數可能和她結親的王孫公子裏，黛玉眼中隻有一個“寶哥哥，”連皇帝老兒和北靜王這樣的人物在她看來都不過是些“臭男人，”如此的傾注怎能不讓寶玉欣喜若狂，引為知己？

黛玉對寶玉的關心向來不加掩飾的。寶玉製作化妝品臉上掛了幌子，黛玉馬上擔心他被賈政看見罵；寶玉去攏翠庵要梅花回來，她和湘雲爭著給他暖酒；賈政快出差後來要檢查寶玉的作業，黛玉老早就替他準備了作弊的功課。對寶玉的癡情承載了黛玉生命的所有意義，所以“情榜”上她的判詞是“情情”。

所謂的“木石前盟”是無欲無求的人間摯情。然而人間不重石（實），而重玉（欲）。在人間，一切“欲”望的實現都要以“金”來完成，所以賈府人期待“金玉良緣”來延續烈火烹油的繁華。在黛玉不知道寶玉心屬何人時，她喜歡和他鬧別扭，哭哭啼啼，吵吵鬧鬧，眼淚是她表達情感的方式。可是“訴衷情”以後，她就沒有了從前的多疑計較，多了寬容和自信。她的眼淚不再因為對寶玉“不放心”而流，她從擔心能否得到寶玉的愛，轉換成了對家族能否接受他們愛情的憂慮。

黛玉是孤女，除了愛寶玉，她的人生別無負擔，也別無所求。然而寶玉肩負整個家族的期待和未來，當對家族的義務和對黛玉的愛情相衝突時，他必須作出抉擇。《紅樓夢》原稿迷失，我們不知作者的安排。不過，“蠟炬成灰淚始幹”，黛玉想來也逃不過淚盡人亡的結局。

黛玉最大的不幸在於早逝，和寶玉不能“終成眷屬”，可是早逝也是她最大的幸運，不但免去塵世汙淖的玷辱，而且成為寶玉心上的可望不可及的“絳珠草” ，遺世獨立，勝卻人間芳菲桃李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