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門口站著兩人,錦帽貂裘,正是張飛夫婦。剛才劉備派人要把夏侯紫菱帶到城門外,張飛莫名其妙,於是陪著愛妻在雪地裏等著。忽見三十幾匹駿馬和十幾輛大車逶迤而來,遠遠看到青芷和趙雲的身影,他們兩個都驚喜非常。
“芷妹妹,你怎麽帶了個嚇人的麵具?”紫菱問。
“紫菱姐姐,我已經給你伯父寫過信了,他說隻要你還活著就好,別的都不要緊,他很想你,要你趕快回家。”青芷說著,眼睛卻沒離開正在和張飛附耳說話的趙雲。
夏侯紫菱全身僵住了,完全不敢相信她聽到的話,青芷急忙說明自己的身份,然後催她道:“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嗎?現在你隻要走到前邊第一輛車裏,我就能帶你回去了。”
想起當年被擄掠的經曆,無論這些年張飛怎樣寵愛她,紫菱心中總有幾分陰冷的仇恨。她從小父母雙亡,是伯父夏侯淵把她撫養大的,許多年來,她日思夜想,盼的就是能和伯父全家重新團聚。帶著一絲夢遊似的微笑,紫菱一步步向馬車走去。
她的手已經攀到了車門的把手上,忽聽張飛顫聲叫道:“菱兒,你真的要走嗎?你難道一點都不顧念這些年的夫妻情分嗎?” 紫菱回過頭,像是從不認識他一樣打量了片刻,張飛垂下頭,默然半晌,方說:“如果你真的要走,我不會攔你。”他的聲音那樣疲憊,高大雄壯的身軀仿佛一下子佝僂下來了,說完,扭頭就往城中走去。
趙雲一把抓住了他,對青芷怒吼道:“她走了,那些小孩子怎麽辦?”
紫菱打了個冷戰,仿佛清醒過來,攀著車門的手一下子鬆了。她眼中閃著淚光,無助看著青芷。她垂頭想了片刻道:“芷妹妹,你替我向伯伯請安問好,就說我不孝,不能回去看他。我已經有了三個孩子,大的才五歲,小的才六個月,我不能拋下他們不管,你替我求伯伯原諒,日後就是結草銜環,也要報答他的養育之恩。”她哽咽著說完最後兩句話,跪在雪地上泣不成聲。張飛早就走過來,抱住紫菱,相擁痛哭。
等他們哭聲稍止,青芷道:“那我們就此別過,請姐姐替我向甘夫人賠罪。她對我真心愛護,若是日後有緣再見,我會設法報答她的恩義。請你轉告她,我一定會幫她尋找她失散的兩個女兒。姐姐,你多保重,我走了。” 盡管隔著一個冰冷僵硬的麵具,紫菱還是能夠感覺到她的真誠和依戀,忍不住又流下了熱淚。
一路上,趙雲鐵青著臉,青芷假裝沒看見。不時有侍女向他噓寒問暖,將他照料得無微不至。打尖休息時,趙雲見阿獺忙著給籠裏的赤烏喂食,就問給他送茶的阿鷺道:“這些鳥是嶺南的珍禽,你們要回北方,天氣那麽冷,會不會凍死?”
“這些鳥經過訓練,每天能飛上百裏,根本不會覺得冷。”
“我從來沒見過紅色的烏鴉,給我看看。”沒等阿鷺阻止,趙雲伸手從鳥籠裏抓了一隻赤烏出來,發現赤烏腳上戴著個玄鐵小筒,不仔細根本看不出來,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了微笑。
阿鷺嚇得臉色慘白,急忙示意青芷,她對趙雲笑道:“恭喜恭喜,你終於發現了赤烏山莊最大的秘密。”
趙雲已經把赤烏的腳環取下,裏麵有一小幅薄如蟬翼的白絹,上麵密密寫滿了字符,他讀了幾行,卻不知所雲,忍不住探詢地看著青芷。她坦然答道:“這是用漢字寫的鮮卑話,隻有懂鮮卑語的人才能看懂。”
當年青芷在江東發現赤烏有極好方向感和記憶力,經過訓練後,快捷的程度遠勝信鴿,於是決定利用它們來傳遞信息。可怎樣才能隱藏所寫的信息呢? 藥水、隱語這些招術都用得多了,很容易被破解。萬一哪隻鳥中途被人抓獲,就會查到鳥主人身上,到時白紙黑字,不容抵賴。青芷不能和孫家戳破親情的麵紗,於是想尋找一種新穎的方式來傳遞情報。
當時燕翔已經投身為奴,他武功高強、見識卓逸。青芷很喜歡聽他講塞外西域的傳奇故事,也愛聽他詠唱鮮卑匈奴人的歌謠。她極有音樂天分,對字音語調過耳不忘,很快學會了許多鮮卑語匯,有時和燕翔說話時偶爾夾雜上幾個以為笑樂。燕翔也有意無意地再教她幾句,兩人不久就可以用鮮卑語進行簡單的談話。
她身為曹氏貴女,在江東言談之間自然得處處留了神,以免留下把柄。鮮卑語令她第一次有了說話時無拘無束的感覺。她忽然想到用漢字寫鮮卑語來傳遞消息一定不會被破解。於是讓燕翔秘密訓練了四個侍女,教會她們書寫並破解漢字寫成的鮮卑語。 她把其中兩個侍女賞給他作了侍姬,另外兩個則被送回鄴城,專門破譯赤烏傳來的信息。
“原來你是為這個才把碧如她們送給劉公子,難怪你對他的行程了如指掌。”趙雲臉上說不出是憤怒還是鄙夷。
青芷避開他的目光,對劉琦笑道:“劉公子,得罪了。”
他們上馬又走了一個時辰,遠遠地看見博望的城牆,劉琦忽然回頭問趙雲:“現在駐紮在博望的可是魏延校尉?”趙雲點頭,劉琦道:“那就有請趙將軍讓魏校尉去準備一個空宅,不要任何閑雜人等,我們今晚在博望休息一夜,明天傍晚就能到南陽了。”趙雲一聽就知道是青芷的主意,他也不想多事,進城後就按照她的意思去準備,隻說有秘密軍務,魏延也不敢多打聽。
碧如和月如兩個侍姬陪著劉琦回房歇息去了。其他侍女們忙著收拾房間,準備晚飯。客室驀地隻剩下趙雲和青芷,兩人心事重重,相對無言。她取下麵具,對趙雲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欺瞞你。” 趙雲轉身欲走,不去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 “等等,你總得聽我解釋一下。”
“還有什麽好解釋的?我怎麽知道你現在說的就是真話?”
青芷走到他身畔,輕輕說道:“昨天出城後,我應該立刻奔赴南陽,可是我想起黃夫人臉上的傷痕,心裏很內疚,就帶著阿鵲去看能不能修複她的容貌,結果她告訴我諸葛亮已經去了新野,我知道他一定會和你說起我的身世,所以等在去襄陽的路上,把劉公子扣作人質,逼劉豫州讓你護送他到南陽,就是希望能再和你說幾句話……”
“曹姑娘,你太抬舉我了,我不過是亂世裏的一介武夫,用不著你這樣處心積慮地來對待。”趙雲挪開幾步,冷冷地說。
“我來荊州固然別有所圖,可是對你卻從來……”她神色淒婉,泫然欲泣。“都怪我年幼無知,作繭自縛!”
“曹姑娘,我隻是受豫州之托來保護劉公子而已,別的話都不必再說了。”他的神情依然冷淡,口氣已經不那麽生硬了。青芷見侍女們進來安排晚餐,就不再說什麽。
第二天傍晚時分,已到南陽地界。離邊界有半裏之遙,青芷讓侍女們先過去,對劉琦說:“劉公子,讓你受驚了。”她又縱馬來到趙雲身旁,遞給他一個盒子。“請將這件禮物轉交給劉豫州。”
趙雲怕禮盒裏有什麽機關,當場打開,赫然見到一隻僵死的紅烏鴉。“豫州是聰明人,見到赤烏就明白你的忠誠。趙將軍,從前種種,望你見諒。”顯然青芷還想勉力維護他在劉備心中的名聲和地位,他心中不禁酸楚。
青芷向他們抱拳致意,然後轉身向北疾馳而去。見她的身影越來越小,趙雲如夢初醒般突然大叫:“阿芷,你等等。”
見他疾馳而來,青芷欣喜若狂。趙雲騎到她身畔,把胸前的暖玉佩摘下,遞給她:“北地天寒,一路風雪,望你多加珍重。” 不等她說什麽,就撥馬轉身而去。雪地裏隻留青芷手捧玉佩,悵然不已。